夜校和t大隻隔一條街，而且是操場對着操場，所以兩邊的學生經常會約一起打籃球。
久而久之，門禁就沒那麼嚴了，只要出示夜校學生證就能從離籃球場最近的西門進來。
談熙到的時候，許一山正坐在看臺的欄杆上吸菸，後背微佝，皮膚黝黑，渾身上下有種亟待爆發的糙漢氣質。
見她遠遠走來，男人狠吸兩口之後，滅了煙，掏出一片口香糖塞進嘴裡，這才舉步朝談熙走去。
“等很久了？”
“沒有。”
如今的許一山雖莽氣未脫，但比之先前，已經好太多。
首先，是最直觀的穿衣打扮，條紋襯衫配牛仔褲，全身行頭加起來不超過兩百塊，但男人身材好，身高也夠，天生的衣架子，便宜貨也能被穿出大牌的感覺。
不過，這人之前可不是這樣。在賭場那會兒每天一身灰撲撲的外套，牛仔褲磨白了也不知道買新的。
談熙就納悶兒了，她給的工資也不少啊，別說牛仔褲，就是盤個男裝店都沒問題。或者說，許一山就喜歡破舊懷古的tye？
都說“大學是美容院”，貌似有點道理。
才進去兩個多月，“摳腳大漢”搖身一變成了“硬漢”，前者叫邋遢，後者叫狂野。
除開外形的變化，氣質也不可同日而語。以前的許一山是把鈍刀，木訥，黯淡，關鍵時刻卻能傷人見血；如今的他是把木劍，比起打打殺殺，更適合用來比劃比劃太極，安息養生，強健體魄。
而且，這人足夠踏實，沒有殷煥的野心，也不比阿飛的奸猾，關鍵一點，他記恩。
若非如此，談熙根本不會花精力去栽培他。
這個社會，白眼兒狼還少嗎？
兩人走到看臺落座，談熙還是照例先問他的學習狀況。
“……跟數字計算打交道的都還可以，就是管理類課程聽不下去，想打瞌睡。”主要是整堂課都坐在下面聽老師講，也不用動個筆寫寫畫畫，時間久了容易走神兒。
“你覺得無聊？”談熙挑眉，如果放在高中時代，許一山這種人應該是典型的理科生。
“也不是……反正，聽着聽着就沒勁兒了。”
“那你測驗怎麼過關？”
“下來自己看書。”
“嗯。管理課程都是一些偏理論的知識，沒什麼操作實踐意義，也難怪你想打瞌睡。”
“那……”許一山試探道，“應該怎麼辦？”
“既然你能自學，就無所謂聽不聽講。關鍵是要自己心裡有桿秤，再看怎麼去平衡。”
男人若有所思。
談熙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找我出來就爲這事？”
“還有……”
“嗯？”
許一山頓了頓，似乎在考慮如何開口，談熙也不催他，索性將目光放在籃球場上，便見一個漂亮的跨步上籃。
技術不錯，可惜隊友太菜，幾乎都是在靠這個人得分。
這廂，許一山終於糾結完畢：“這個月18號，a操盤決賽，但是要憑票入場，我……”
“你想去a？”
他點頭。
談熙挑眉，票嘛，倒不是什麼難事兒，只不過——
“你怎麼突然對操盤感興趣？”
男人抓抓頭皮，藉此排遣煩躁和尷尬：“其實，也不是突然感興趣，我……關注挺久了。”
原來，在做賭場生意的時候，許一山就對談熙如何“選股”很好奇，既要保證漲跌趨勢正確，還要將幅度納入考慮，若是漲跌幅度太大，一旦被買準，就會賠上一大筆錢。
不過，從營業到結束，從來都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說到底，還是談熙選股的本事夠硬，眼光夠毒。
當時許一山就買了很多股市方面的書來看，起初裡面有些字他不認識，只好藉助字典。等字讀通順了，連成句，他還是領會不到裡面的意思。上網去搜，答案出來千奇百怪，他不知道該信誰。
最後，還是一個網友建議，像他這種初入門的小菜鳥，可以多看股市行情分析，下面還還附了視頻地址。
許一山這才慢慢摸出點門道來。
談熙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自己無形之中成了啓蒙老師？
男人有些尷尬地避開視線，許一山不大習慣和別人對視。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講，這是一種不自信，甚至自卑的表現。
“行，票我會想辦法幫你搞定。”談熙拍拍手上的灰，爽快道。
男人噌的一下直起上半身，眼中驚喜畢現：“我還有倆哥們兒……”
“我只能拿到一張，多的沒有，不過裡面可以錄像。”
“錄像也行！不過外場有點鬧，我回去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減噪。”他在當混混之前，曾經是一家電子修理廠的學徒，後來因爲打架被開除，期間還是學到了不少本領。
談熙卻說：“不用，是內場票，到時會有工作人員提醒大家保持安靜，以免影響選手操作。”
內場？！
許一山瞪大眼，那不是隻有參賽選手才能拿到的票嗎？
“有個朋友入圍決賽，他手裡有票。”談熙開口解釋。
“入圍決賽！姐，到時候能不能介紹我們認識啊？”
談熙見他那張硬朗的臉上浮現出小迷妹一樣的崇拜，頓覺好笑：“行啊，他對股市行頗有見解，你可以取經。”
“好嘞！其實，還有件事要麻煩你。”許一山傻笑兩聲，眼神微微犯窘，“就是……我還沒有正裝，你能不能帶我去挑兩身？”
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呃……實在是不好意思了。
他皮膚黑，就算臉紅也看不出來。
談熙竟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要知道，以前許一山還私底下嘲諷過阿飛，說他整天穿西裝、打領帶，頭髮梳得油光水滑，還特麼擦脣膏，整得跟窯子裡的鴨公一樣。
如今，他居然主動提出要買西裝？！
這轉變……不是一星半點。
在談熙似笑非笑的打量下，男人後背佝僂得愈發厲害，頭也耷着，恨不能埋到地底下去。
經過這段時間的學習，許一山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落後。用一哥們兒的話講：“山哥，輪拳頭你是個爺們兒，但思想的話……兄弟說句不好聽的，就一村炮兒！”
一個字概括——土！
他的人生在夜校這個節點上，被劃分成截然不同的兩段。前半部分打打殺殺，得過且過；後半部分彷彿推開新世界的大門——
原來，男人用洗面奶、擦防曬霜再正常不過；而曾經被他嗤之以鼻的西裝則是每個職場人士必備的戰袍。
學的越多，眼界越開闊，他就越肯定自己當初的選擇！
跟煥哥，也許未來會成爲梟雄麾下的名將，管着無數小弟，每天都有人用敬畏的語氣叫他“山哥”。但是，這些待遇都不是白來的，他需要每一刻都把命拴在褲腰帶上，也許下一秒就是死亡。
跟談熙，他可能這輩子都混跡在職場大軍中，當一個無名小卒，每天穿着西裝上班，月末拿着固定工資，也許偶爾還要需要加班到深夜。但是，不用防備會有人突然衝出來砍你，也不用擔心自己下一秒就會沒命。
他可以娶妻生子，當個體貼的好丈夫，和藹的好父親。沒有小弟叫他“山哥”，卻會被人尊稱一聲“許先生”。安安穩穩，壽終正寢，不就夠了嗎？
談熙帶許一山來到市中心一家中檔商場，裡面的東西雖然不是大牌，但性價比很高。
許一山拿了賭場的分紅和最後清算屬於他的那部分，想來也不缺錢，但太過外露並非明智之舉，尤其在夜校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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