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賬,到底是要清算的。
不過柯顏已經連着一個星期沒露面,韓朔找不到人,也只能默默等待,不過心裡到底是不順暢。
她自問對柯顏已經做到掏心掏肺,買樂器、買衣服處處以她爲先,可結果呢?
這人卻朝她心窩捅刀!
“我早說過,那個女人不安分,一開始朔哥找上她,我就反對過,可你們沒一個聽我的。”五木倚着牆,抱臂冷笑。
他一直不喜歡柯顏,沒有理由。反正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點跟談熙很像。
所以,他向來對柯顏沒什麼好臉色。
偏偏二熊和大光被她那張無辜的臉騙得團團轉,可憐她家裡條件不好,自掏腰包接濟過好多次。
柯顏倒是來者不拒,看錶情,居然還有點理所應當的坦然。
如此一來,五木就更討厭她了,平時出門擼串、約飯什麼的從來不叫她。
二熊和大光對此還頗有微詞,批評他不懂憐香惜玉,五木只是冷笑,說他不是慈善家,沒那麼多精力和金錢去幫一個喂不熟的人。
沒想到一語成讖。
這不是“喂不熟”是什麼?
“我還以爲牛鈴壞了是個意外。”大光覺得不可思議,那明明是朵無害的小白花,怎麼會……
“這也太過分了!”二熊憤慨,“當逃兵不說,還當了叛徒,簡直不要臉!”
“呵,當初是誰說我不懂憐香惜玉?這是玉?明明是條毒蛇。”
“行了五木,現在不是說風涼話的時候。想想怎麼出氣纔是真的。”
“出氣?”大光冷笑,“她已經快一個周沒來學校了。估計也覺得沒臉面對我們,正當縮頭烏龜。”
“那就這麼算了?”二熊挑眉,胸膛起伏着,顯然餘怒未消。
“當然不可能!”五木很堅決。
“那你說怎麼辦?”
“急什麼?朔哥還沒出手,咱們等着看戲就好。”
“朔哥?她對柯顏一直都挺好,我怕……”
“怕什麼?怕她心軟?”五木笑得一臉高深,“那你也太小看她了。”
“咋地?”
“呵,朔哥可比咱們黑多了。二熊,大光,你們倆平時也長點心,順便擦亮眼睛,女人這種生物你們還是看得不夠透,好好琢磨吧。”說完,拿起樂譜轉身離開。
“他什麼意思啊?”大光愣愣。
“說我們瞎唄!”
“……哦。”
這是城中龍蛇混雜的貧民區,住戶三教九流,有三陪小姐、幫會小弟,當然也不乏千里迢迢到津市掙錢的農民工。
柯顏的家就在這裡。
從五年前母親去世,父親在工地上摔斷了腿,她就搬到這裡了。
每天穿過狹窄的長巷,跨過地上髒亂的污穢,不時會看到居住在自家隔壁的女人開門送客,哦,她是夜總會的坐檯小姐。這些都成爲她高中三年裡揮之不去的陰暗記憶。
終於,熬到高中畢業,她成功考上大學,t大啊,重點大學。
頂着無數驚訝、豔羨的目光,她成爲這條巷子裡飛出去的金鳳凰。
“柯酒鬼家那姑娘出息了喲!上名牌大學,重本咧!”儘管那婦人並不知道“重本”究竟是什麼意思,但不妨礙她拈酸。
“以後掙了大錢可別忘了嬸兒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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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她那個醉鬼老爹也難得清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女兒好樣的!等大學畢業再嫁個有錢人,你把我這輩子都不用愁了!”
柯顏不動聲色將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反應看在眼裡,別人越嫉妒,她就越開心。
她知道,她終究和住在這裡的人是不一樣的!
她,柯顏是鳳凰,終有一天會飛上枝頭!
可是,當她懷揣着無比巨大的憧憬來到大學校園,無情的現實卻給了她當頭一棒。
舍友的牀上鋪着席夢思,她的牀上只有一塊棕墊和一張泛黃的牀單;舍友穿着國外某某大牌的裙子,而她卻長期套着同一件牛仔外套,已經洗得發白,即將破洞;舍友一支口紅的價錢就能抵她辛辛苦苦家教一個月的收入……
別人的父母是老師、醫生、公務員、企業總裁,而她的母親已經成了墳墓之下一具冷冰冰的屍體,父親是個脾氣暴躁的大酒鬼。
她爲了不暴露自己可恥的家庭環境,秉承着少說少錯的原則,柯顏慢慢變得不愛說話。
舍友卻覺得她不近人情。
爲了不被孤立,她開始常常帶笑,即便她那時並不想笑。
有時候臉都僵了,她嘴角的弧度依舊不曾耷下。
不知從何時起,她在別人的印象中就只剩“靦腆”二字,柯顏接受了,並且很認真地在扮演着一個“靦腆的角色”。
韓朔對她很好,就像剛開學那陣兒舍友對她的好一樣。
二熊和大光也經常請她吃法,當然,每次都不用她自己出錢。
可那又如何?都是暫時的。當初對她好的舍友,現在不是也避她如蛇蠍?
所以,人心是會變的,只有錢——攥在自己手裡的錢纔會始終如一。
只可惜,她失敗了,沒有從陳蓓蓓那裡得到好處,而這一切都要怪那個叫“談熙”的人!
她居然頂替了自己在樂隊裡的位置?!
如今她像條喪家之犬,龜縮在家裡,根本不敢去學校。她知道,韓朔不會讓她好過,一直都知道……
一陣粗暴的敲門聲傳來,柯顏猛然一驚,從牀上上彈坐起來,像被什麼東西燙傷了後背。
她在睡午覺,只是一直沒睡着。
“誰?”柯顏下意識裹緊棉被。
“開門!快點給老子開門!”一個粗嘎的男聲。
臉上防備之色更重,柯顏扯過外套披在身上,三兩步走到門前,“你是誰?”
“你爹喝醉了,趕緊把他弄進去!”
柯顏這才把門打開,可就那一瞬間,門外的人一個蠻力硬生生擠進來。
“你就是柯勇的女兒?”
“你們是什麼人?!憑什麼闖進我家裡?!啊——”
不等她把話說完,男人一個扇過來,然後扯着爛醉如泥扔到地上,順勢把門一關,落鎖。
柯顏心知不好,想跑,卻被男人揪住頭髮拽回來,頭皮像要裂開,她忍不住尖叫起來。
男人目露兇光,伸手掐住她纖細的脖頸,“再叫我他媽弄死你!”
柯顏搖頭,目露驚恐。
“還叫不叫?!”
她哭着說“不”。
男人像被取悅一般,竟咧嘴笑了,“還挺識相,比你那個醉鬼老爹乖多了。”
柯顏抿着脣,面色慘白,嘴脣也不停哆嗦。
男人大馬金刀在破爛的沙發上坐下,之後又像嫌棄般,挪到旁邊木凳上。
“你……想做什麼?”柯顏趁男人不注意縮進角落裡,雙手護在前胸,呈防禦的姿態。
男人目光一惡,直接拽着她領口把人拉回面前,“做什麼?當然是找你死鬼老爹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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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錢……那是他欠你的,不是我,你不要找我……”
“父債子還天經地義,怎麼,你想賴?”
“我真的沒錢……”
男人一腳踹在她肚皮上,又揪着頭髮把她拽回來,無視女孩兒的慘叫聲,又踹了幾腳,“現在有錢了嗎?”
柯顏只覺小腹像有把火在燒,五臟六腑都移位了,如果不是面前的男人還拽着她的頭髮,或許她會像條死狗一樣倒在地上。
“真的、沒錢……”
“喲,沒想到你還是個硬骨頭。”男人冷笑,看了倒在地上酒醉不醒的柯勇一眼,然後毫不留情地用腳碾踩他右手五根指頭。
柯勇慘叫一聲,再也裝不下去,“六哥饒命啊!我、我真的沒錢……”
“是嘛?可你剛纔明明說你女兒身上有錢,多少來着?我好像忘了……”
“兩千!這丫頭有兩千塊!我前天晚上親眼看着她數的!”柯勇迫不及待出賣女兒。
柯顏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可這種情緒僅僅只出現了一秒,接下來只剩滿眼麻木。這是第幾次了?
八次?九次?十次?
根本數不清……
當這個被她口口聲聲喊作“父親”的男人將一個嫖客領回家,要她出賣身體的時候,柯顏就知道她已經是個孤兒了——無父無母。
已經習慣了被出賣,不是嗎?
所以,還有什麼值得驚訝?
“我勸你,乖乖把錢拿出來,否則我廢了他!”男人從褲兜裡摸出一把水果刀抵在柯勇頸動脈上。
“顏顏,乖女兒,你要救爸爸啊!小時候,爸爸最愛你了,經常帶你去遊樂園,還教你騎自行車……”
“閉嘴!”柯顏像受了什麼刺激,抱頭尖叫。
柯勇一把鼻涕一把淚,眼睛裡全是害怕,“六哥,您放過我,放過我吧……”
男人卻不吃這套,女人的尖叫刺得他耳膜發疼,擡手一耳刮子扇過去,“信不信老子割了你舌頭!”
柯顏兩耳嗡鳴,卻不敢再叫。
“我最後再說一遍,把錢拿出來!”
她不說話,倔強地咬着脣。那是她辛苦半學期家教賺來的,絕對不能給……
男人已經失去耐性,冷笑一聲,目光倏然晦澀起來,似幽幽泛綠,“不願意還錢是吧?很簡單,那就換種方式。”
柯顏直覺不好,擡頭瞬間看到男人眼裡閃動的邪惡,她心裡一沉,顧不得身上有傷,爬起來想開門逃走。
男人冷笑,似乎早就看穿了她的意圖,只在她伸手搭上門把的瞬間,輕輕一拽……
有時候,天堂地獄只有一線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