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顧眠,談熙的生活一天天改變,不僅是那羣狐朋狗友,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阿眠,今天吃什麼?”
“食堂。”
“……哦。”
說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揮霍了,前幾天去提款機上查餘額,那數字着實把她驚到,上個月和上上個月的錢幾乎沒動,全積存在賬戶裡。
“阿眠,我請你吃頓好的吧?”傻小子喜歡吃食堂,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便宜。
談熙心疼他,老是變着方兒請客。顧眠不會拒絕,因爲他知道通常這種時候都是她吃厭了食堂的飯菜,想換別的口味。
結果第二天她去上課,就發現桌上有一本新的參考書。
“顧眠,你幹嘛?”她指着那厚厚的一本,目露嫌棄。
“給你。”
“計算機編程?我又用不上……”
“雙學位。”
“啊?”談熙頓時傻眼,“別告訴我你要去修計算機系的課程。”
“嗯。”少年頓了頓,眉眼含笑,那一瞬間她彷彿看到了破曉微光穿破雲層,“我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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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眠,你放過我吧……”談熙怪叫兩聲。
當然,反抗無效,她最終還是乖乖報了雙學位課程。
說實話,談熙從不覺得自己在學習上有天分,雖然幼時學畫,母親曾無數次誇讚過她天賦極佳,但談熙還是覺得應當歸功於遺傳,畢竟她媽、她姥姥都是個中高手。
每次她這樣說都能將母親逗笑,那是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
顧眠似乎也陷入了這樣的怪圈。談熙測驗九十分,他比自己得了滿分還開心;談熙編程拿獎,他反而將自己手裡金盃放下,轉而捧起她的銀盃,滿臉激動。
“小傻子,金的不要你惦記我這個銀的幹嘛?”
顧眠只是笑,淡淡的,暖暖的,傻氣得很。
週末一個人逛商場,偶然經過一面擺放在店門口的穿衣鏡,談熙腳步微頓,走到鏡子面前,疑惑地打量着鏡中女孩兒——長髮順直、衣着規矩。原來這就是現在的她啊……
怎麼說?很土,很村炮,不過小傻子卻說很美,很順眼。
美國的大學普遍按學分收費,斯坦福也不例外。
什麼意思呢?
對比國內高校學費按學期或學年固定數額支付,斯坦福則是以學分爲標準,專業課程不同學分單價也各有差異。她和顧眠在最熱的金融系,本科階段要求修完120學分,而每學分平均下來大概需要2000美金。
原本,顧眠都計劃好了,按照他目前的兼職收入,不出意外,修完120分絕對沒問題,雖然過程會比較艱辛。
但現在兩人又報了雙學位,計算機系的課程單價雖比不上金融系,但也低不了多少,再加上租借實驗室和實驗器材的費用,顧眠咬牙撐過了第一學期,但第二學期課程增多,意味着學費也隨之增加,他實在扛不住了。
“你再說一遍?!”談熙不停敲擊鍵盤的雙手頓住,視線從屏幕移到他臉上。
還是那件單薄的白襯衫,外面穿了件休閒外套,是談熙送他的生日禮物。此刻,少年眉眼含笑,跟往常詢問她今晚想吃什麼的表情如出一轍。
“兮兮,我決定放棄雙學位。”
啪——
她將電腦屏幕扣下來,目光冰涼:“理由。”
“……”單薄的少年垂斂雙眸,企圖藉此掩蓋其中的難堪與尷尬。
他窮,這就是理由,可再簡單不過的兩個字卻重若千斤——他說不出口!
“阿眠,我們是朋友對嗎?”談熙按捺住脾氣。
“……我已經決定了。”說完,起身離開,好像這是他最後的尊嚴。
談熙當場砸了電腦,髒話一句接着一句往外飆,外表裝得再正經,她骨子裡還是個小痞子。
當初輔修計算機編程是他提議的,現在說退出就退出,到底幾個意思?
把她拖進坑裡,現在自己想跳出去了?談熙攥緊拳頭——“顧眠,你想得美!姑奶奶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那個時候,她根本沒往錢這方面想,只一心沉浸在顧眠要拋棄她的表象中。
但凡她仔細一些,往深處想想,就該知道他的不容易。
兩人開始冷戰。
談熙心裡憋着氣,上課的時候故意不和他坐一起,下了課直接走人,連招呼都不打。
好幾次他都看着自己欲言又止,談熙故意避開了。
顧眠找過她幾次,談熙沒理,打電話也直接掛斷,每次小傻子一臉黯然的樣子她都心軟了,終於,她主動找到他。
“你還是決定放棄嗎?”
顧眠好像瘦了,白襯衣套在他身上空蕩蕩的,臉色也蒼白得嚇人,“我……”
談熙緊盯着他。
深吸口氣,“我暫時不能確定,再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考慮。”
“好。”
她敏感地發現顧眠不對勁,好像連說話都累。
放學之後,她故意先走,顧眠動了動脣,分明想叫她卻又生生忍住了。
談熙跟在他後頭,一路尾隨出了校門,最後進了一傢俬人診所。
她走近細看,卻被護士隨手塞了張小卡片,竟然是賣血!
談熙怒不可遏,直接衝進去,就看見身穿白袍的醫生正舉着一個碩大的針筒要往顧眠手臂上扎。
“住手!”
醫生被嚇了一跳,顧眠驚坐而起,談熙面無表情走到他面前,“你在做什麼?”
顧眠一張臉蒼白如紙。
“我問你在做什麼?!”她尖叫,情緒幾近崩潰。
“兮兮,你聽我說……”
“顧眠,你缺錢是嗎?”
少年低垂的睫羽不安輕顫,半晌,“……是。”
他窮,無法負擔昂貴的學費,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其他辦法。
“所以你就來賣血?!”
顧眠不曾擡眼,所以誰也看不到此時此刻他眼裡的狼狽和難堪。
談熙氣瘋了,他沒錢爲什麼不跟自己開口?爲什麼要拿身體開玩笑?
“你知不知每年有多少人在這種黑診所裡枉送小命?你又知不知道每年多少人因爲注射器感染得了艾滋?顧眠,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
她紅着眼從包裡掏出一沓美金,手一揚,像當初扔掉他送來的賠償款一樣,只是這次談熙沒有丟給其他人,而是直接砸到他臉上:“你這麼需要錢是吧?甚至不惜糟蹋健康,好啊!我給你,全部拿去!”
扔完票子,眼前模糊一片,談熙沒有去看顧眠的表情,大步離開。
顧眠看着一地美金怔愣良久,突然咧開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
“hey,顧,那是你朋友嗎?”反應過來的醫生開口詢問。
少年再次垂下雙眸,周身彷彿被一種名爲“悲傷”的情緒圍裹着,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是一分鐘,“是啊……”
輕輕一嘆,彷彿掩藏着哀重的無奈。
……顧眠,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
一字一句,言猶在耳。
可他不僅僅想當她的朋友啊……
談熙覺得自己被騙了,這種欺騙讓她不自覺聯想到炎武的背叛,因爲都是從說謊開始。
第二天,她從導師那裡聽說顧眠已經正式遞交申請,準備放棄雙學位。
那一瞬間,她能清楚聽見信念垮塌的聲音。
原來,小傻子也會傷人?
真狠吶!
她當天下午也同樣申請放棄雙學位,連着一個月都沒出現在校園。
沒錯,她又墮落了。
或者說,她曾經以爲她到了天堂,但現實卻給了她一個痛快又響亮的巴掌,真的很疼。
她和那羣狐朋狗友重新混到一起,泡吧,吸菸,飆車,甚至連夜飛去澳門豪賭,最後輸得身無分文。
但毒品她卻死活不沾。
也許,她在等誰,像當初把她拉出泥潭那樣,這次會再伸手拉她一把?
顧眠來了。
一身乾淨的白襯衣,少年單薄得可怕。
“兮兮,回去了……”他像以前那樣牽她的手。
談熙卻不再回握,瞪着一雙惺忪醉眼:“你誰啊?”
“顧眠。”
“哦……可顧眠又是誰?”
她看到少年瞬間黯淡的表情,心裡竟然有種惡劣的興奮,看,他還是在乎她的,會心痛呢!
“兮兮,別鬧了,我送你回學校……”
“撒手!帶我回學校啊?成!你把這瓶酒喝完,我就跟你回去。”言罷,素手托腮,笑得春光明媚。
顧眠多乖的孩子啊,她讓他喝光,他就真的照做,最後一滴不剩。
當晚,他胃出血被送到醫院急救,談熙守了一夜,卻在他即將醒來的時候選擇離開。
她已經沒有媽媽,間接也沒有了爸爸,以前她覺得自己還有錢啊!可以吃喝玩樂,有一大票臭味相投的朋友;後來有了個小傻子,朝夕相伴,把她拉出泥潭沼澤。
談熙能抓住的東西太少,以致於抓住了一樣就再也捨不得鬆手。
對顧眠,她有種近乎變態的掌控欲!
她依舊我行我素,甚至變本加厲,顧眠還是會來找她,第一次是還住院的醫藥費,第二次帶了她的課本,第三次給她煲了湯,第四次送了一臺新的筆電……
很快,酒吧裡的人上至經理、小姐,下到保安、清潔工都知道有個乾淨的小夥子正在瘋狂追求他們這兒的一名常客,是位來自華夏的姑娘,叫——yan。
可姑娘並不待見他,甚至可以說態度惡劣,小夥子卻絲毫沒有氣餒,照樣天天來。
談熙冷眼旁觀,“我最後問你一次,要不要繼續計算機編程?”
從頭到尾,她賭的就是一口氣。
顧眠沉默很久,“不用了。”
“滾!”
很多年後,談熙時常回想起與顧眠發生的這一切,如果她成熟一點,不那麼刻薄,不那麼作,顧眠是不是就不會永遠離開她?
可惜,沒有如果。
她肆無忌憚地揮霍着少年的真心與熱枕,甚至踐踏他的自尊和驕。當這個人永遠離開,再也不會回來,她想彌補卻再也沒有了機會。這是老天給她懲罰,帶着對少年的愧疚和悔恨,讓她一個人獨自苟活在人世間,嚐盡離合悲歡,最終葬身懸崖。
面對死亡的那一刻,談熙是平靜的,終於要解脫了。
顧眠給了她一條命,現在她還給他,扯平了,不是嗎?
“小姐,摩天輪要啓動了,請您在位置上坐好可以嗎?”
談熙猛然回神,抹掉眼角的淚水,“抱歉,我不坐了。”說完,直接扔了票,狂奔出遊樂場。
耳畔是呼嘯而過的冷風,吹得她臉頰發疼,她很累,奔跑的腳步卻始終不停。
阿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身體一斜,摔倒在溼滑的露面,擦破了手掌,女孩兒淚流滿面。
再也沒有人陪她坐摩天輪,也沒有人會爲了她傻乎乎地硬逼自己灌下一肚子烈酒,最後生病住院……
曾經她問過,“阿眠,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兩人冷戰的時候,她又問了,只是稱呼由“阿眠”變成了“顧眠”。
她想,如果他說喜歡自己,那她就答應當她的女朋友!
他們會結婚生子,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然後一起變老。
顧眠怎麼回答的?
哦,他說——因爲我們是朋友。
突然,一陣腳步聲自身後傳來,談熙猛然回頭,下一秒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