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定是場不會愉快的談話,最終以韓朔帶着小傢伙拂袖離去而收場。
周奕只能眼睜睜看着,舌尖泛苦,瀰漫至整個口腔。
恍然驚覺,如今的韓朔已不是當初那個可以任他欺負、言聽計從的小丫頭。
“奉勸也好,警告也罷,不要打阿慎的主意,否則……”明明在笑,卻說出最殘忍的話,“魚死網破,奉陪到底。”
周奕想起她防備夾雜厭惡的眼神,心頭恍若針刺。
她越坦然,他就越慌亂。
便意味着兒子曝光可能造成的一系列後果,都在韓朔預料之中,甚至包括他今天的反應。
呵……
準備充分,來者不懼,到底長進不少。
……
“媽,那個人是我親爸?”
韓朔點頭,兒子太聰明,她想瞞也瞞不住,更何況,撒謊費神,她沒那麼好的精力去編織一個漏洞百出的表象。
還不如實話實說,反正遲早都有被戳破的一天。
小傢伙聞言,稍稍頓住,“哦”了聲。
韓朔挑眉,哦是什麼意思?
滿意?不滿意?
失望?不失望?
當媽的表示:兒子心思太深,猜不透,腫麼破?
母子倆一人一個冰淇淋,坐在路牙邊吃完,然後歡歡喜喜往水族館去。
至於周奕,小的不聞不問,大的不提不想。
誰還管他?
……
“宋法,還有二十分鐘開庭,這是檢方補遞的資料。”
宋白伸手接過,粗略瀏覽檢查一遍,“好,我知道了,先去準備吧。”
剛打算關機,突然有電話進來。
“喂,奕子?”
“三兒出來喝酒。”
“沒搞錯吧你?大白天喝酒?”
“沒錯!就是現在!”
“嘶……”狗脾氣還不小,嚎個幾把!
“一句話,來還是不來!”周奕撂話。
宋白嘴角直抽,“不來。”
那頭一哽,“還是不是兄弟了?啊?你個沒良心的魂淡……”
“怎麼,心情不好,借酒澆愁?”
一聲哽咽,若有似無:“老子當爹了……”可娃他媽不要孩兒他爸。
宋白想起最近網上關於韓朔未婚先孕的熱議,頓時咂摸出點兒什麼,不由感慨,“你還真是……好福氣。”
“滾蛋!”
“行了,”宋白擡腕看錶,“我要上庭,結束之後給你電話。”
“喂?!”喂——”周奕罵了句髒話,泄憤一般將手機撂開老遠。
兩案連審,宋白從這個庭輾轉到下一個庭,忙得跟陀螺沒差。
結束之後,下午四點整。
“宋法,一起去吃飯?”幾個工作人員整理好資料,發出邀請。
“不用,你們去吧,我還有點事。”說着,進了辦公室,以最快速度換好衣服。
宋白脾氣好,除了上庭,平日裡都笑眯眯,對人也不端着,加之幽默風趣,很受歡迎,尤其是女同志。
對於約飯、約歌什麼的,也來者不拒,能玩,會玩,放得開。
可一旦上庭,他又變回那個鐵面無私的大法官,生殺予奪,公平公正。
“怎麼都堵在這兒?宋法呢?”身穿黑色職業套裝的女人帶笑上前。
“哦,宋法說他有事,就不去了。”
“這樣啊……”女人眼裡閃過一抹黯然。
“心妍,你看上去好像很失望啊?該不會對咱們宋法……”一臉“大家都懂”的表情。
女人急得雙頰漲紅:“你們別亂開玩笑!”
“喲,還不好意思呢?”
“心妍你別難爲情,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好感很正常。”
“再說,宋法年紀輕輕就坐到這個位置,前途無量,咱們刑庭的小姑娘誰不動心?就連隔壁民庭的都時不時來串門兒,混個眼熟。我要是再年輕二十歲啊,肯定追着宋法不放,讓你們都眼巴巴瞅着,自個兒流口水去吧!”
“誰流口水啊?”宋白從辦公室出來,沒頭沒尾聽見這麼一句。
周心妍下意識退到人羣后方,有人嘴快——
“還不是鄒姐,她說如果年輕二十歲,就追着您不放,讓小姑娘們眼饞流口水!”
話音剛落,引來一陣鬨笑。
宋白整了整衣領,“那我可得趕緊溜!一會兒被張局聽見,可不得把我扔看守所去?”
鄒姐老公姓張,區警局一把手,典型東北大漢,出了名的“護妻狂魔”。
“鄒姐,你可別害我,先走了啊——”說着,朝大家揮手,徑直離開。
“既然宋法有事,那我們就自己去,走啦!”
“心妍?發什麼呆呢?”
“……哦,就來。”女人的目光從男人離開的方向收回來,隱隱不捨。
十分鐘後,黑色大衆停在酒吧門前。
“宋先生。”侍者低眉頷首,態度恭敬。
“他人呢?”
“周總在包間,我引您過去?”
“帶路。”
“是。”
宋白推門的瞬間,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昏暗的包間內,周奕四仰八叉躺在沙發上,手邊是翻倒的紅酒瓶,以及空掉的高腳杯。
宋白邊走,邊解袖釦,最後拽下領帶,隨手扔開,才覺得不那麼悶,呼吸也順暢起來。
停在沙發旁,居高臨下打量醉成爛泥的某人,一聲冷嗤逸出脣畔。
擡腳,狠狠踹在軟墊上。
周奕沒動。
再踹。
還是沒反應。
宋白氣笑了,這回,打算直接把腳落到他身上。
周奕閉着眼睛,卻一個打滾兒避開,宋白腳落空,踏在沙發上,驚起一層細小的浮灰。
“靠——你還真踩啊?”醉鬼坐起來,糊着眼睛,哇啦大叫。
“不裝死了?”宋白瞭他一眼。
“我現在是傷員,你就不能體諒體諒?”
“傷哪兒了?我瞅瞅……”
以手捂胸,眼神幽怨:“這裡。”
宋白牙酸。
“你看啊……”周奕蹭過去,用手戳不夠,還拿拳頭捶,“就是這兒!太他媽疼了,跟剜掉一坨肉似的。”
宋白既覺得好笑,又有點心疼,“還不都是你自己作出來的?怪誰?”
周奕往沙發上一靠,像被抽掉靈魂,整個人癱軟下來。
“是啊……我他媽自作自受,該!”
說着,伸手去撈另外一瓶。
被宋白攔下:“你做什麼?”
“給我!”周奕雙眸通紅。
兩人對峙,互不相讓。
良久,宋白收回目光,低聲一嘆:“我陪你。”
“好兄弟!”
兩杯下肚,周奕開始大倒苦水,“……你知道嗎?她懷孕居然沒告訴我?孩子都五歲了,我才知道有這麼個小傢伙存在……是,我之前的確過分,威脅她,強迫她,誤會她,還動過手……可她也太狠了……”
仰頭猛灌,咕咚兩聲,高腳杯已然見底。
周奕扯着宋白襯衣袖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太狠了……還說永遠不會原諒我……三兒,我纔剛有兒子,難道就這麼嗖的一下……給晃沒了?”
宋白點頭,“還真有可能。”
目光一定,眼神發直,下一秒嚎聲更大,“我不想沒兒子,也不想沒老婆,怎麼辦啊?!”
“小聲點兒!耳朵都讓你震聾了。”
“我不!”
“嘿,我說你……”對上週奕朦朧含霧的雙眼,宋白深呼吸,“算了,不跟醉鬼一般見識。”
兩人在包間待了三個鐘頭,叫了兩次酒。
眼看周奕還有繼續喝的架勢,宋白實在頭疼:“不然替你叫兩個妞兒作陪?”
“妞兒?”眼底略過一瞬茫然,半晌,周奕反應過來,捋着大舌頭,“滾……你丫……的!除了韓朔,我他媽……誰……誰也不要!”
“嗤——奕子,差不多行了。情種當得不過癮,還想試試情聖?還非誰不可了是吧?”
“沒錯!我還就非她……不……不可!”
宋白眼神一滯,“你來真的?”
“比,真金,還真。”
說完,咕噥一聲,直接暈菜。
宋白看着抵在自己手臂上的腦袋,頓覺無語。
離開酒吧,天已經黑了,正值夜生活最熱鬧的時候。
打開車門,把人塞進去,宋白拿出手機找代駕。
“嘔……”挺屍的某人突然坐起來,腦門兒磕到車頂也不喊疼,徑直衝到路邊一棵樹下,開始大吐特吐。
宋白扶額,認命地去後備箱拿水。
周奕呸了聲,有些嫌棄地遠離穢物,這一吐,加上涼風吹,頓時清醒不少。
“水,拿着。”
周奕接過來,先漱口,再喝,眼神木訥,動作機械。
宋白一腳踹他膝蓋彎上,“你這幅死樣子作踐給誰看?”
“……”
“算了,”宋白深呼吸,“上車,先送你回去。”
“三兒,幫我個忙。”周奕擰緊瓶蓋,往車身上一靠,眼底掠過暗色。
……
離開水族館,正好去吃晚飯。
逛完夜市,就近選擇一家酒店落腳。
“3126號房,謝謝。”
韓朔接過房卡,帶兒子往電梯間走。
幾個前臺小姑娘湊到一塊兒:“誒,會不會是明星啊?包得這麼嚴實。”
“查一查登記名。”
“……趙秋?沒這號明星吧?”
找到房間,把包放下,韓朔去浴室放水,出來的時候看見小傢伙蹲在地上歸整行李。
柔和的燈光籠罩着小小的身影,某個瞬間,女人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被擊中。
眼眶微微一熱,霧氣翻涌。
“媽,”小傢伙突然回頭,問她,“你今晚穿哪套?”
左手是粉色睡衣褲,右手是藍色棉緞裙。
“呃……”眨眨眼,韓朔果斷道:“藍的。”
“ok。”
母子倆洗完澡,吹完頭髮,躺在陽臺的長椅上看星星。
夜風輕拂,送來幾許清涼。
“媽,你不喜歡那個人?”
“什麼人?”
“姓周的。”
“哦。”
“爲什麼?”小傢伙除了好奇,並無其他情緒。
“因爲,”韓朔停頓一瞬,“他犯了錯。”
“不能原諒的錯誤?”
韓朔挑眉,揉揉兒子粉嫩的臉蛋兒,“那你希望我原諒他嗎?”
小傢伙搖頭。
“不希望?”
繼續搖頭。
韓朔來了興致,“那究竟希望,還是不希望呢?”
“乾媽說,小孩兒有小孩兒的任務,大人有大人的事做,在合適的範圍,保持適當的距離,這樣才能留給彼此足夠的空間。所以,你的事情,我是不能發表意見的。乾爹說了,這叫尊重。”
“嘶!你這一口一個乾爹、乾媽,滿嘴都是大道理,我當親媽的很沒面子誒。”話雖如此,心裡卻暗暗一鬆。
“媽,你可以給我唱首歌,然後把面子賺回去。”阿慎提議。
“好啊,想聽什麼?”
“隨便。”
“普通話,白話,還是英文?”
“白話。”他有點想外婆了,嗯……
脾氣不好的外公,也勉強想一想吧。
韓朔一首《光輝歲月》哼完,小傢伙已經酣甜入夢,抱到牀上,掖好被角,她自己也準備睡下。
突然,手機鈴響。
一個陌生號碼。
輕輕劃拉綠鍵,韓朔接通,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她沒有急着開腔。
“你朋友喝醉了,能不能來接一下?”低沉的男聲,緩緩流淌。
“朋友?”
“對,是他告訴我您的手機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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