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時間之後,上官家的六十三艘千料大船,皆已安然通過。所有的鎖鏈,也再次拉起,橫亙於江中。
可此時這陽江之上,除了那些落水呼救之人外,其餘一切都是寂靜若死。
“這真是,瘋了——”
司馬元德已經被人救上了岸,可當他望着江中足足七十餘條被轟沉的船隻,以及那江面飄散的鮮血時,卻不禁神情怔忡,眼中微現悔意。
而當這位,再轉目看向那依然高坐於輪船上的嬴衝時,心中已再無絲毫怨恨,只剩下驚悸與敬畏。
這位能夠毫不猶豫,將七十餘艘千料大船一舉轟沉,死傷上千條人命而毫不眨眼,性情之跋扈霸道,真乃他平生僅見。
司馬元德懷疑,今日這裡的千條貨船,若再繼續衝擊下去。那麼這位國公也同樣不會收手,哪怕將所有船隻盡數打沉,亦在所不惜!
到底是誰說的此子生性仁善,心慈手軟?簡直就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比之咸陽中四惡之首的傳說,還要更惡十分!
偏偏這樣的人物手中,還掌握着一支可與大秦境內,任何頂尖門閥抗衡的勢力。
司馬元德已在後悔,他們元郡布行,確不該招惹此人。
與之爲敵,恐會遭遇滅頂之災。
而此時被堵在江面上的上千艘貨船,已然是羣情洶涌,可在安國府諸多天位與數百大弩的兇威之下,卻無人敢出一言。所有人等,都只能把目光,紛紛看向中間那艘輪船上的紫衣少年。
可無論這數十萬人的視線,是敬畏還是怒恨,嬴衝都全不在乎。依然是端着茶,姿態優雅,神情享受的慢慢品味。
儘管他根本就品不出這茶滋味,到底是好是壞。
※
“不會出事吧?”
船艙之內,幽香有些心驚膽戰的看着外面。心想似這等死傷近千的禍事,一旦有御史彈劾,哪怕是世襲罔替,有神甲傍身的安國府,都一樣吃罪不起的。 ωwш⊙ttκΛ n⊙C 〇
“姑爺他,也太不把人命當回事了。”
這跟她在虎踞堡看到的嬴衝不一樣,那時的國公大人,愛民如子,待人溫和可親。與贏博等人衝突的時候,也是爲救人,哪裡似現在這樣凶神惡煞?
“無礙,這裡面並無安國府得罪不起的勢力,”
葉凌雪螓首微搖,雖心中不忍,可卻更不願去置疑嬴衝的作爲。且她私心以爲,其實嬴衝的決斷,纔是最正確不過。
這個時候,只有雷霆手段,才顯菩薩心腸。只有真正震懾住了衆人,纔可避免以後更多的死傷。
安國府要想從武陽嬴氏那裡,奪得陽江河道的霸權,豈有兵不血刃的可能?
“你把你姑爺他,當成什麼人了?以夫君他的聰慧,又豈會在這時候開罪真正的權貴?至於其餘,夫君他是不痛不癢。”
真正有權有勢的,如那蔡國府的貨船,都已被嬴衝放走了。剩下的這些,都沒有太深厚的背景。即便有,安國府也不會忌憚。
嬴衝聲名狼藉,跋扈霸道,草菅人命之名,早已有之,可也沒見咸陽城裡的那些人能拿他怎樣。之所以如此,是因夫君他無論做什麼,都會先佔住一個‘理’字。
如今嬴衝扯着搜查屠千鳥,清肅水匪亂軍的大旗,即便有御史彈劾,也不過是相互扯皮之局,最終多半不了了之。
此外她還記得,以前的安國府,確奉有一張由樞密院頒發,命安國府協助當地官府,清剿陽江沿岸賊寇妖邪的詔書。封鎖江面,乃是名正言順,反而是對面這些商船,有着衝撞安國府大軍,阻礙官府捉拿賊寇的嫌疑。
且除非是造反,想要拿下一個世襲罔替的國公,談何容易?
葉凌雪雖是這麼想的,可當她掃向外面那上千艘貨船時,也不禁一陣頭皮發麻。
心想夫君他,可真有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氣概。被這數十萬人盯視,卻能夷然不懼,揮灑自若。
只這份氣魄,就能將她以前認識的所有少年英傑,都全數比下去。
果然如其所言,這件事除了他之外,別人沒可能辦到。此間也只有夫君他親自坐鎮,才能鎮壓得住。
“可奴婢覺得,這樣還是不太好。”
幽香猶猶豫豫的說着,面色蒼白:“有些過了,以前我們葉家,可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情。”
想到那通道處,上千具浮屍,她胸內就一陣翻滾不休,噁心欲吐。
相較於嬴衝,葉家的手段要溫和的多。葉閥勢力橫跨南方古葉兩河,也從過路的商販手中抽水,收取例錢。可卻從未使用過這種激烈手段,只是不許勢力範圍內的郡縣,與那些不守規矩的商人交易,也不允其停靠。
久而久之,自然無人敢違逆葉閥的規矩。
“你不懂!”
葉凌雪嘆了口氣,然後手指敲了敲幽香的頭:“都跟你說過了,以後別想這些有的沒的。”
其實哪怕是雙河葉閥,也不過是面上光鮮。暗地裡,也沒少做那些齷蹉之事,手段比之嬴衝還要血腥,只是更隱蔽而已。
據她所知,那古河葉河之中,至少有三家水匪,數十頭天位水妖,在暗中聽從葉閥之命。
且如今的情勢不同,嬴衝能採用的手段,極其有限。換在武陽嬴氏衰亡之後,嬴衝多半會使用更溫和的做法。可如今安國府急需錢財,又哪裡有時間與這些商家磨嘰扯皮?
何況嬴衝之舉,也有打擊武陽嬴氏威望,逼迫嬴棄疾的用意。安國府在河道中設卡收費,嬴氏卻無可奈何。這必定會使武陽嬴氏聲望大跌,甚至直接影響朝中形勢。
此時的武陽嬴,既然連陽江河道都已護不住,那麼這一族,還能剩下多少實力?
一旦逼迫嬴棄疾顯出日暮窮途之態,這朝野上下,任何人想要與那位合作時,都需思量再三。且到那時節,更多得是落井下石之人、
嬴棄疾若不想落到這地步,那就只能儘快反擊,可這也正落嬴衝的下懷。
現在的嬴衝,根本就不愁對手的動作,只愁他們不動。
只是這千條人命——
葉凌雪又斜目往那邊方向看了一眼,心中略有不忍。知曉其中,大多都是無辜。
可這也再一次使她深刻認識,自家的夫君,終究是一位梟雄人物。本性雖還仁善,可在某些時候,卻也能將人之性命視如草芥。
葉凌雪並無反感,只嘴裡淡淡的苦澀。知曉似他們這樣的人物,手中難免血腥。而嬴衝要想爲其父母復仇,這一路更不知要踏着多少人的屍骨,才能辦到。
※
就在葉凌雪主僕二人議論之時,嬴月兒身影正浮立虛空,眉頭緊皺着,看向遠處一位正御空而來的白衣少女。眼眸深處,閃現着詫異不解之色。
怎麼是這位?
她知曉嬴衝不久前,曾吩咐過一位侍衛去那李小仙的住處請人,準備在今日召見此女。
可所謂的是飛仙洞的高徒,楊業的師姐李小仙,就是眼前此女?
在來到這個時代之前,她曾見過此女的畫像。身份爲西秦的通緝要犯,曾經使父王吃虧不小。不過在兩年之前,此女就已死了安王麾下一位絕代女將的箭下,屍骨無存。且那女人的姓名,可絕不是李小仙。
這個世間,莫非還有相貌如此相似之人?
眯着眼,嬴月兒一聲冷笑,然後她目光,就掃向了跟在自己身後的嬴小小。那杏眼之中,全是捉狹之意。
甲板之上,嬴衝也同樣饒有興致的望着空中那道身影。他並無起身迎接之意,只在這位姿容絕世的少女,從半空落下時,才抱拳遙敬:“閣下想必就是匯源山飛仙洞的李小仙李仙子了?本公這裡先謝過仙子,救我麾下大將之德。”
換成平常的情況,他絕不會吝於辭色,也不是不能裝出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可這李小仙不同,儘管嬴衝已從楊業那裡證實,此女確實是他的師妹無疑。且匯源山飛仙洞那邊,也沒查出什麼異常,那兩位太乙真仙的坐下,確有李小仙其人。可越是如此,嬴衝越覺不安,他久已沒有動靜的直感,讓他本能的警惕此女。
“民女李小仙,見過安國公大人!”
李小仙的姿態放得很低,恭恭敬敬的斂衽一禮道:“國公言重,民女不敢當仙子之稱。且同門師兄妹,本就有援手之責,何需說謝?”
之後就又直接問道:“就不知大人今日招民女來此,是爲何故?”
“自然是想問問看,仙子可有爲本公效勞之意?”
嬴衝同樣懶得廢話,開門見山的說着:“我聽楊業說起,如今匯源山飛仙洞雖弟子衆多,卻無力供養。所以那兩位太乙真仙門下出師之後,都需下山行走,取世俗之財以供自身。恰我安國府,如今還缺一天位供奉,不知李仙子可有意爲之?”
他預計北方諸事一旦了結,自身最低可年入五百萬金。除了餘出一百萬金作爲儲備,以及現有的開支之外,剩餘的錢財,剛好還可再供養一名中天位。
儘管眼前此女,是道武雙修,價格遠超普通的中天位。可他將自身財力擠一擠的話,這筆錢應還是拿得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