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婆跌跌撞撞地跑了進去，聞訊趕來的不語臉色發白，他隔得很遠就能聽見葉非茶痛苦的喊叫。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他以爲預產期提前了，雙眼中盡是憂慮和急躁。
蘇季千修長的手指突然一把抓住關默喬的肩膀，五指深深陷入他的肉裡，一陣生疼。他抓着關默喬將他拉扯到門外，玄衣男子還在顫抖，似乎沒有感知到蘇幾千的存在。
惠十娘跟着產婆進去了，他只能從關默喬口中得知剛纔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做了什麼？”
蘇季千努力剋制住自己聲音中的憤怒。
他不明白，只是一小會兒的時間，他只不過一小會兒沒有盯着，葉非茶怎麼突然就生產了?明明應該還有半個月，就連小玉都沒有感知到孩子將要出生，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
但關默喬現在的模樣也根本回答不上問題，他從他發虛的雙眸裡看見濃濃的悔恨和恐慌，一清二楚。
葉非茶還是那個樣子，倔強不服軟，從來不會說好聽的話給他聽。她爲什麼……爲什麼就不能求求自己？哪怕說幾句謊話騙他高興？
“關默喬。”蘇季千冷冷開口，他一把抓住玄衣男子的衣領，將失魂落魄的他拽到身前，“不要再妄想讓我同情你了。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這樣對她，我寧願她不恢復記憶，回到白琀幀身邊。”
蘇季千的話晴天霹靂一樣將關默喬釘在地上，他面色蒼白，雙脣顫抖着。
回到白琀幀身邊。
他有什麼好？會遷就，會縱容，會裝出一副溫柔模樣？他……他也可以！
關默喬雙手突然抓住蘇季千，眸中射出怒氣騰騰的目光：
“不行！”
“不行你就好好想想自己該怎麼做！”蘇季千低吼道，“總是一副葉非茶背叛了你，要死要活的表情，你不要忘了，事情的真相根本沒有查清楚！你沉浸在自己的傷痛裡不夠，還要拉上她嗎？！”
“這下好了！”蘇季千重重拂袖，絕美的臉因爲憤怒而染上一層紅色，“她若是出了什麼事，你也別想安穩活下去，不說別人，白琀幀就會將你碎屍萬段。”
蘇季千的惱怒讓他用不惜利用白琀幀激怒關默喬。
“她如果不快點將孩子生出來，後果會很嚴重……”
關默喬雙手緩緩抱住頭，語調顫抖頹唐。
“用這種方式？”蘇季千壓低了聲音，不讓不語聽到，“你是不是逼她喝了催產湯？”
關默喬說不出來話。
他找不到爲自己辯解的理由。
爲什麼他要這麼做？因爲葉非茶激怒了他，因爲她根本不在意他，因爲她太過愛白琀幀的孩子——不，不不，這不是原因，這只是表象而已。
真正的原因很簡單，很愚蠢，看起來沒有分毫的直接聯繫。
他太愛她。
像他剛纔在葉非茶麪前落淚時候說的那樣，他愛她。
他堂堂正央的二王爺，愛上了一個根本不在乎自己，甚至和別的男人有孩子的女人。
笑話，天大的笑話，好笑到他
幾乎要流出眼淚來。
上輩子他一定曾犯下不可饒恕的彌天大罪，所以這一生纔會用這樣的方式懲罰自己。
人原來在恐懼無措的時候，才最容易看清楚自己最真實的內心。
他後悔，他後悔得幾乎想將自己一劍捅死。爲什麼他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他爲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傷害這個他深愛的女人？
明明之前他還覺得他根本無法傷害到她。
傷害到她？
關默喬虛無的眼神突然濃沉了起來，他彷彿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呼吸突然急促，雙眼綻放出莫名的光彩。
他傷害到了她，不只是對她的身體，也是對她的心。
雖然他已經明白這樣做多愚蠢，但他的心彷彿一下子活了過來。
葉非茶在產房中，因爲那個即將出世的孩子而尖叫，低吼，她的每一聲痛苦的呻吟都幾乎將他的心臟扯裂。但他沒有那樣討厭那個小生命了。
因爲他突然間意識到，之所以能夠傷害到頑強而不可一世的葉非茶，是因爲她也愛他。
所以倔強，處處跟自己作對。
關默喬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雙手捂住頭，用力閉上眼睛。
他定了定，擡腳，在蘇季千的驚愕之中飛快衝進了產房。
“關默喬！”
蘇季千一怔，關默喬就已經走到了房門前，一把推開想要攔住他的產婆，消失在房門後。
“他要做什麼？！！”
金髮男子憤怒地低吼，周身霎時間泄露出寒徹透骨的冷氣，從他腳下開始朝四周瞬間擴散出一圈滿是冰刺的冰層。不過好在他控制住了，沒有傷到身邊的人。
男人不能進產房，他難道不知道嗎？！
這個時候衝進去無疑是在添亂！
孟江連忙走過去穩住蘇季千的心情。黛衣青年自己一個人站在一邊，蒼白的臉色卻稍稍恢復了一些紅潤，看着關默喬義無反顧衝進去的背影，眼神閃了閃。
不知道爲什麼，他似乎鬆了一口氣。
他知道葉非茶一定非常希望那個男人陪在自己身邊。而對於關默喬的這一做法，他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謝。
產房裡的血腥味兒大得嚇人，裡面已經亂作了一團，惠十娘也是第一次接生，顯得手足無措。產婆們看見關默喬走進來之後，嚇得花容失色，急忙跪地，冷汗出了一身。
“產房污穢，還請王爺移步！”
關默喬看也沒有看她，一腳將她踢到一邊，語氣暴怒：
“本王的孩子，難道會污穢不成？再敢口出狂言，本王立刻讓你腦袋搬家！”
產婆嚇得幾乎站不起來，哪裡還敢說不同意的話，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手上工作。
葉非茶在一片眩暈和刻骨的疼痛中隱約聽到關默喬狂怒的話語，心中一喜，費力掙開雙目，正看見關默喬滿是驚慌的雙眼。他的大手緊緊抓住她冰涼的手，湊到她耳邊，低聲道：
“不要怕，本王在你身邊。”
胸口的暖意伴隨着刺痛緩緩蔓延開，她滿是汗水的面上出現了淚
水。
“本王是來給你道歉的，”關默喬握着她的手緊了緊，語氣急切，甚至幾度哽咽，“本王不該讓你喝那催產湯，就算要快些將孩子生下來，也一定還會有其他的辦法……”
身下又一陣疼痛讓葉非茶猛地仰頭，身體痛苦地向上拱了起來，嚇得關默喬面色慘白。她脖子上的汗頓時溼透了身下的牀單。
大灘大灘的血從她身下涌出，產房裡的悶熱和血腥味兒更濃重了。
“你一定要沒事……一定要沒事……”
關默喬喃喃自語，幾乎在自我催眠。他緊緊抓着葉非茶的手，大手撫摸着她潮溼的額頭，將一縷一縷的髮絲從她臉上撥開，那沒有絲毫血色的嘴脣讓他心臟幾乎無法繼續跳動。
產婆讓她用力的嘈雜的吼叫聲在產房中持續不斷，關默喬的頭都快要炸開了。如果不是葉非茶痛苦的表情告訴他她還活着，他早就將她們全部斬殺殆盡。
“關默……喬……”
在血腥味兒不斷加重的恐懼中，突然，一折細如蚊哼的呻吟聲響起，在產婆們刺耳的叫聲裡就像一束明亮的光，將關默喬眼前的黑暗盡數掃走。
他驚喜若狂地將臉湊過去，連連應聲：
“我在，我在！”
她費力地睜開眼睛，胸口尖銳無比的刺痛和腦海裡的聲音明確地告訴她，她想將這個男人的臉深深地印在腦海裡。
儘管這幾天短短的相處並不很愉快。
她眼前浮現出現代產房裡，準爸爸會握着準媽媽的手，陪伴和鼓勵。
明明在這個時候，她想到的人應該是給她無數快樂回憶的白琀幀，但並沒有，她眼前，她腦海裡，她全身心想着的只有一個人——關默喬。
狂怒，受傷，期冀，小心翼翼……她唯獨沒有見過他幸福的笑。
口中涌起一陣苦澀，她皺緊了眉，一不小心咬破下脣，血腥味嗆得她睜不開眼。這一瞬間，她心中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強烈的願望，她打心底希望這個孩子是關默喬的，跟白琀幀沒有半點關係。
這樣的話，他一定是會開心地笑的吧？
她竭盡全力將手神想關默喬的臉頰，冰冷的觸感讓她不由得清醒了幾分。
“笑……”
“什麼？”
關默喬膽戰心驚地看着葉非茶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她彷彿一下子消瘦了下去，他幾乎能看見她的生命正在從他手中溜走。
“笑……”
無盡的睏倦襲來，葉非茶几乎支撐不住雙眼的眼皮。但是她不能，她還想再看看他的笑。
這個男人笑起來一定很迷人。
如果她之前是愛他的，一定因爲他的笑容吧？
關默喬連忙強迫自己牽動僵硬的面頰，露出難看的笑容。
躺在牀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如釋重負，再也抵擋不住睏意，合上雙眼。
“別走……”
她的聲音輕如空氣，但關默喬聽到了。
他的心霎時間碎成塵土。這個時候，他寧願聽見葉非茶不堪入耳的詛咒謾罵，也不想聽見這樣溫情的話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