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時疫
聽着伊影閣內嘈雜的動靜,外頭看門的小內監,生怕見了什麼不該見的平白招惹禍端,只對視一眼就跑沒了影兒。
鏡兒站在陸雲歸身後等在外間,雖不曉得裡頭髮生什麼,可那“勝蘭衣香”四字她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自家娘娘風芷嫣自來精於香道,還在府裡時便成日香飾不離身。她貼身侍奉之時也學得一些香譜雜說,尤其對這種薰佩之香更加熟悉。
若說普通的香丸既能被宮中貴人藏於香囊中佩戴,定是反覆琢磨多次的好方子,自然是無毒的。
只不過,這勝蘭衣香的香方中,含有分量不輕的零陵香、牡丹皮、大黃和麝香,這等含有虎狼藥的香丸,不但有孕的女子碰不得,便是宮中體健的嬪妃也萬不可薰佩。
倘若真由着紙鳶將這勝蘭衣香丸給付貴人吃下去,就以貴人如今這身子骨,怕是受不得這峻烈的藥力。
思及此,鏡兒更是坐立難安。
眼見着方纔還立在身後的內監走了進去,裡間也傳出付貴人掙扎的響動,鏡兒小手在袖中不自覺地攥緊,正欲上前勸阻,卻被陸雲歸一下抓住手腕。
她雙目瞬間瞪得老大,對面前太醫的作爲難以置信:“陸太醫,你攔我作甚?那香丸貴人吃不得啊!”
許是聽見她的聲音,紙鳶的疑問遂從裡間悠悠傳來:“鏡兒妹妹急個什麼勁兒?這香丸陸太醫都能吃得, 付貴人又怎吃不得?”
“……”鏡兒一時愣住, 回頭看着陸雲歸滿腹詫異。
陸雲歸卻一聲不響鬆了手,示意鏡兒隨他一起到門外等候。
因付貴人羸弱又手無縛雞之力,不過半刻中,便被強行灌下三五顆勝蘭衣香丸。
紙鳶辦成了差事, 只整了整衣衫, 便滿面春風地走出來,將一個錦盒置於外間的几案上, 朗聲道:
“詩中有云:莫訝春光不屬儂, 一香已足壓千紅。總令摘向韓娘袖,不作人間腦麝風。貴妃娘娘有令, 既然陸太醫都說這勝蘭衣香丸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那便賞付貴人每日吃上一顆,用這香氣洗滌付貴人骯髒的心腸吧!”
她行至陸雲歸處,又得意一笑:“陸太醫還不快進去, 相信付貴人這虛勞之症有太醫妙手回春之法,定能藥到病除。”
陸雲歸無半點慌亂之態,淡然應聲:“微臣遵旨。”
接着躬身進了裡間。
只見貴人付婉婷半個身子伏在榻邊,儀容凌亂,衾不蔽體。她額角不斷泛着冷汗,眼皮無力地垂着, 看不出是醒着還是暈了過去。
“貴人……”陸雲歸輕喚了一聲, 可他瞬間便住了嘴。
雖然自己面上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神情,可顫抖的聲線卻出賣了他的良心。
付貴人蒼白的脣角微微顫抖, 喉頭疾喘兩下,幾個不成調的唱詞便從她口中游絲般飄出:
“紅塵路,馬上疾, 千里斬梟夷,半步殺鬼敵……”
“.衣襟百衲藏孤星, 鞍囊飲雪宿寒曦。函谷無風月, 陽關野.糜.”
“咳、咳”
陸雲歸見她眼神愈發渙散, 未再多言, 也顧不得男女君臣之禮,將她扶正躺好又拿出銀針爲她施針。
聽她氣若游絲地低唱, 急忙勸慰:“貴人莫要再唱下去了,還是保存體力要緊,微臣定會治好貴人。”
他雖說着手中未有一刻停歇,挽起付婉婷的袖管將雙指搭在她瘦得皮包骨的手腕上, 可是就這麼一搭脈, 陸雲歸便覺指尖傳來滾燙的溫度, 再搭脖頸,頸腫發頤。
陸雲歸瞳孔緊縮, 臉上瞬間爬滿冷肅:這邪症來勢洶洶,並非服用那些香丸導致, 反倒像是.
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來不及去思考旁的,轉頭便向屋外吼了一嗓子:“今日都誰來過伊影閣!貴人什麼時候開始發熱的!”
鏡兒見紙鳶在側,不敢如實相告。
陸雲歸見無人理會自己,情急之下跑了出去, 抓着鏡兒肩頭便開始咆哮:“說啊!都誰來過伊影閣!除了你們幾個,還有別人嗎?”
他吼完鏡兒便又看向紙鳶:“貴妃娘娘可有踏足?”
“你胡說什麼!”見陸雲歸忽地發起瘋來, 紙鳶心虛卻又故意叉腰回瞪着眼睛, “你哪隻眼睛看見貴妃來此, 莫要在這信口胡謅!”
“你們!”陸雲歸見這二人各懷心思, 就是不肯說出實情, 恨得咬牙切齒,“你們知不知道!付貴人很可能得了時疫!與她有過接觸的人,很有可能染上這種時疫!”
兩個宮女被他此番言辭嚇得呆在原地,卻聽裡間的付貴人又狠狠咳了一陣。
“貴人!”
陸雲歸疾衝進來,見付婉婷麪皮紫漲,而喉中的唱詞,也漸漸低不可聞:
“.春宵刻,錦帳暖,紅脣輕、語囈,翠袖翠袖染醪彌。似曾問爾前生夢,猶記醉語劍簫離”
“貴人!貴人你睜開眼睛, 你還有太子!”陸雲歸失聲大喊。
“.任一曲橫笛,憑江湖.寄.”付婉婷猛然抓緊陸雲歸衣袖。
她唱完最後一個字,便閉上眼.
“貴人!!!”
。
黎明前的宮牆裡濃黑一片,給人的心上蒙了一層沉悶又壓抑的夜色。
而城東平安街不遠處的一處府邸卻是歌舞昇平, 燈火通明。
豫王府的湖心亭中。
蕭逸寒微笑着, 聽身旁僕從稟報完宮裡的消息,眼中一縷陰鷙狠辣隨即被悅色取代。他擁着幾名美豔的歌姬,對面前更加明豔動人的女子邀杯:
“郡主身上都是小傷,陪本王喝上幾杯不礙事的!”
見土骨論·瓏格冷着一張臉,又自顧自酌飲一杯:“早就告訴郡主,不要動瀾妹妹一根汗毛,郡主該不會是把本王的話當作耳旁風了吧?”
“豫王殿下不讓本郡主動她,可自己不還是動了手?”瓏格郡主厭惡地將蕭逸寒遞在面前的酒杯用手撥開,垂眸把玩着一把銀製匕首。
“本王可以動的人,不代表你也可以。”
蕭逸寒嘴角笑意更濃,仰頭又喝了杯佳釀,轉而又似乎被酒漿辣出了眼淚一般齜牙咧嘴:“我這個六王弟真是個多情種子,他這塊軟肋本王能戳一輩子,呵呵.看得本王都有點感動了!”
“本郡主與殿下合作,可不是來看殿下感動的。”
瓏格郡主有些不屑:“這一次的籌劃,竟爲你們大周的皇帝做了嫁衣裳,山西守備軍謀反非同小可,殿下覺得皇帝會如何處置自己呢?”
“處置本王?!”
蕭逸寒對瓏格郡主的話感到頗爲驚訝,臉上霍地綻放出狷狂的笑意:“郡主太不瞭解我們大周這位聖上啦!”
見瓏格郡主不言語,便自顧自嘆氣:“燕王還在,本王便可高枕無憂!”
說完,他眼中又閃出一絲精光:
“更何況,再過幾日,宮裡頭還能活下來幾個人,都是未知數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