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已經死去的三足金烏幻化而成的驕陽照常升起,大地重新被這早已沒有生命氣息的遠古荒獸所照亮,蒼白冰雪反射着旭日紅芒,有些刺眼,又有種在其他時節見不到的別樣風情。
一大早,寧王府就已經車水馬龍,人滿爲患。
各種富貴豪奢的馬車從寧王府門都已經能夠排到三條街外,後面到達的勳貴豪閥沒有選擇,只能帶領奴僕扛着各種金佛玉如意等物件,小心翼翼的依次向寧王府走去。
一輛看起來很普通馬車停在了襄樊城城太守之子郝明治馬車前方,趕車的馬伕是襄樊城太守家裡地位不低的一等家丁,自從十歲進入太守府後,便鞍前馬後三十年,期間給主子出過各種討巧的主意,爲主子頂過三次輕罪,又幫主子尋覓過三個胸-大屁-股圓的嬌娘子,一身眼力精準狠辣,聞風而動的臨陣反應更是爐火純青,所以這次主子來參加府裡非常看重的佛徒選拔會沒有帶地位僅高於自己的大管家,反而是帶了自己,這本就說明自己在主子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麼高。
每每想到自己現在是如何地位超然,又是如何受到主子重視,這個馬伕就忍不住面露得意,心道自己雖然做了很多不地道的事情,但那也不能怪自己,這就是吃人的世界,誰讓你長得俏美?誰又讓你被我瞧到了,要說啊,只能說這就是你們的命。而且最後主子寵幸了你們,不還是給你們扔了幾兩碎銀子?你們那賤命,還不對我感恩戴德?
馬伕本來心裡都是非常興奮的,他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氣,更知道自己與大管家之間的爭鬥已經到了何種地步,畢竟一山不容二虎,舔主子腳的狗一條就夠了。只是阿諛奉承溜鬚拍馬兩人的實力都不相上下,比起心狠來也是半斤八兩,而且大管家進入郝府的時間比自己久,就一直壓自己一頭。馬伕本來還想要怎麼翻身呢,誰知瞌睡枕頭就送來了,主子拜訪寧王,就偏偏選中自己了。
心思靈活的馬伕一下子就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而且是天大的好機會,一想起自己隨主子離開郝府正門時,大管家那陰沉的臉,他就忍不住得意的偷笑。
可誰也沒有想到,原本一帆風順的路途,在昨日竟然發生了意外,風雪突下,道路被阻,雖然自己被主子責罵咬着牙趕路,卻還是耽誤了時間,一想起路上主子各種不快與辱罵,他心裡的憂色就不斷增加,而此時更是積了一肚子的怒火沒處發。
當然,他的怒火是罵老天爲什麼要下雪,罵寧王府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舉行佛徒選拔,更罵眼前的這些個世家大族的人爲什麼這麼積極,不知道自己正因爲他們被主子埋怨呢?若是此行惹了主子不快,到時候自己還怎麼去和大管家爭那奴才的魁首?
他罵天罵地,唯獨不敢去抱怨車裡的主子,就是連一個想法都不敢有,因爲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車內主子給的,自己在主子面前只能做搖尾的狗,一旦呲牙咧嘴,下一刻就會被放到鍋內熬湯。
他自認爲修煉了一雙火眼金睛,什麼是惹得起的,什麼是繞着走的,只要他看一眼,迅速就能瞭然,所以當他看到了擋在自己前方那輛普通到極點的馬車,眼中的怒火便再也忍不住。
不知道哪裡來的窮酸人都敢擋在自己前面了,當真是不知道死活?本來正想着如何在主子面前表現一把讓主子改觀呢,這不機會就來了?
若是擋在自己面前的馬車很富貴,哪怕是看起來只是一般世家的樣子,他也就忍氣吞聲了,可偏偏這馬車還麼普通,而且剛纔一陣風吹過,將馬車簾吹起的一剎那,他清楚的發現靠近車窗的兩人都是穿着破爛,而且那縫縫補補的衣服,他一眼就能看出是扔到大街上乞丐都不會撿的貨色。
“呸,奶奶-的!天意如此,是老天讓你們來給爺爺做墊腳磚,就不要怪爺爺心狠了。”
馬伕原本姓張,後來府裡主子給賜了郝姓,他便五體投地磕了無數個頭,痛哭流涕說郝府纔是自己的父母,那兩個老不死的給自己張姓都是侮辱了自己,所以在或封郝順的名字後,他特意回去與生身父母斷絕了關係,說自己以叫張順爲恥,而也因此,活活氣死了孃親,最後老爹也被氣出病來,抑鬱兩年後撒手人寰。
原叫張順現在叫郝順的馬伕最喜歡在爲主子做事前,說上什麼天意如此的話,倒不是怕有人來報復,只是爲了讓自己做起那慘絕人寰的事情來,更加有底氣些,畢竟東勝神州佛家思想濃厚,地獄是懸掛在每一個人頭上的刀,誰不怕死後去那刀山火海十八層地獄?
所以把所有罪責都歸因到天意後,郝順便感覺全身都充滿了力量,而且他也對此深信不疑,如果不是老天的旨意,爲什麼就自己能看到那些漂亮小嬌娘?又爲何這輛破馬車就偏偏停在自己的面前?
拿起馬鞭,郝順沒有半點猶豫,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眼中充滿着陰狠的神色,只見他將馬鞭向前一甩,正好擊中了前方破馬車後面的棱子上,驚的前方拉車的馬一陣嘶鳴,馬匹躁動,馬車晃動,那趕馬的人叫了好多聲,才讓馬匹重新安穩下來。
而這時,郝順又是一鞭子甩出,這下便是旁邊的路人都知道郝順這是何意了,只是對於此事,沒有任何人插上一嘴,來到這寧王府的人非富即貴,不過事情也總有例外,有些自以爲有佛心佛緣想以貧苦身份癡心妄想進入利貞寺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是往往他們還未進門,便會被阻攔在外,這種事屢見不鮮。
世間哪有公平的事,當真以爲利貞寺降低佛徒要求就是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能進入了?你不是世家大族,你沒有一點實力,在這個吃人的世界中,任何明面上的機會都不是真正屬於你的。
正因爲知道這公認的想法,所以郝順做起欺男霸女的事情絲毫也不擔心會有人見義勇爲,那種人不是沒有,但現在這情況,是不會有的。
一鞭子,又是一鞭子下去,轉眼間五鞭子打了過去,可除了第一次前方馬匹驚動後,其餘幾鞭子竟然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便是讓拉車的馬嘶鳴一聲都沒有,這讓郝順臉色陰沉的可怕。
他剛剛聽到了馬車內主子的一聲冷哼,嚇得他渾身都顫抖起來,主子已經有氣了,若是再耽擱下去,可就真的完了。
心思瞬間轉過不下十個想法,最終郝順咬了咬牙,直接拿着馬鞭下了馬車,而後轉頭走到前方馬伕的地方,只見趕馬的馬伕是一個衣着鮮亮的俊俏公子,而且是比自己公子還要俊俏的人,看那穿着也不像是貧苦人家的樣子,這讓他心裡嘎嘣一下,心道可別是碰了鐵板。
“我們是襄樊城太守的人,敢問你們是哪個家族的?”郝順露出了一張笑臉,弓着腰笑道。
俊俏公子只是瞥了瞥郝順,然後摸了摸黑色駿馬的鬃毛,道:“呦,原來是襄樊城太守的人呢,怪不得氣勢這麼足,連我的寶貝馬都給嚇到了。我們與襄樊城太守大人相比只是無名小卒,名號就算曝出來也不值得一提,是不是啊,兩位爺?還不下來,我可先進府了。”
俊俏公子下了馬車,話剛說完,郝順就見馬車門簾打開,接着兩個乞丐模樣的人頓時映入眼簾,這兩個人一個穿的比一個寒酸,就說那看起來跟個鬼一樣的老傢伙吧,衣服髒的都能打鐵了,而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假和尚的人,更是鞋子都露腳趾了,這樣的傢伙哪裡能是半點大家族的人,說他們是乞丐都是擡舉他們了。
而此時再看這俊俏公子,莫不是打腫臉裝胖子?如此一看,還真的八九不離十,特別是看這公子根本沒有半點世家子應有的盛氣凌人,所以郝順的臉瞬間一變,只見他揚起鞭子,冷笑着道:“哪裡來的要飯的,這寧王府的門也是你們有資格進的?”
說着,他的鞭子就向那公子打去,鞭子是特製的,取自山中還未化形妖獸大蟒的皮,再用特殊方法烘製而成,鞭子上覆蓋倒刺,只是輕輕一碰,就能令人血肉模糊,更別提是如此心狠手辣的擊打了。
在郝順看來,除了主子外,比自己英俊的人都該死,而眼前的人,竟然敢比主子還要英俊,不是找死又是什麼?
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眼中的不屑與狠毒也越來越重,他已經能夠想象到眼前俊俏公子的下場會是什麼樣,更能想到當公子看到自己毀了這樣一個英俊的人後,是會如何的開心,並且賞賜自己金銀財帛。
畢竟主子,可比自己更嫉妒英俊的人。
襄樊城太守之子郝明治生的異常魁梧,他身高十尺有餘,身體強壯有力,幼年便力能扛鼎,便是在府軍中也是赫赫有名,只是他生的魁梧,可長得也太過寒酸,五官堆積在一起,就跟一個抽象畫一般,每每被人看到,就會有人指指點點,神色頗爲怪異。這讓郝明治一而怒,再而狂,最後就是莫名的變-態了,只要是見到比自己長得英俊的人,特別是那種非常英俊的,他便少不了將那人一頓折磨,然後毀了容去扔到乞丐窩中,去看那人如何哭天哭地去掙扎存活。
郝明治知道此行寧王府的意義何在,自己父親當年便是寧王的學生,所以在收到寧王書信後,連夜就讓自己趕來,並且提及一定要早到,給寧王府一個好印象,可誰知路上遇到暴雪,好不容易趕到了,卻只能排在三街之外,這要是走着過去,多折損面子?而且更重要的是,這麼長的路途,又會有多少人看到自己的面容?
這是天子腳下,是石玉城,不是襄樊城,即便是自己想殺人也只能忍着。所以心中不渝之後,他便不斷辱罵這個叫郝順的奴才,養條狗跑的都比他快,他還能幹什麼?
後來見到郝順向前面的馬車耍威風,他也就沒有管,他知道郝順這條狗的本事,如果是惹不起的,郝順絕對不會大吼大叫,可誰知幾鞭子下去,對方沒有任何反應,反而是自己這輛車受到了幾道怪異的目光注視,這讓他臉色一怒,不由得冷哼一聲。
郝順授意,拿着鞭子下了車,聽到對方自報家門,郝明治便知道問題不大了,郝順這條狗別的本事沒有,欺男霸女還算熟練,所以根本不需自己出馬,郝順就能把那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郝明治手指敲了敲孔武有力的大腿,剛閉着眼睛準備去聽那人被郝順一鞭子下去打出的淒厲嚎叫聲,對他來說,這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淒厲痛苦與求饒聲,多麼美妙啊,每次聽到,他都能感覺到莫名的興奮。
可等了半天,意料之中的聲音並沒有出現,這讓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眼中閃過一絲怒容,一翻開車簾,剛跳下去,就見自己的狗奴才郝順正跪到在地,渾身顫抖,連臉都不敢擡起,而他跪拜之人,正是那個看起來比自己俊俏了無數倍的男子。
“這位兄臺,打狗還看主人呢,你們這未必太囂張了吧?”郝明治陰沉着臉向那俊俏的不像樣的公子說道。
而郝順聞言,身體更加顫抖了,只是他臉緊緊地挨着地,哪裡敢擡起來。
“囂張?”那名公子聞言不由得古怪一笑,只見他腳尖踩了踩長着倒刺的鞭子,笑道:“如果我拿這鞭子在你臉上打一下,這或許還能稱的上是囂張。”
“你——”郝明治聞言頓時一怒,他本來見到俊俏之人就有着親手毀滅的衝動此時受到侮辱又哪裡能忍得住!他雙眼突然變得赤紅起來,眼中更是閃過一絲殺意,只見他雙手握拳,獰笑一聲,魁梧身材就向男子衝來,他有自信,憑藉自己的身手,可以瞬間擰斷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傢伙的腦袋。雖然不知道這傢伙是誰,但自己老爹是寧王的學生,而寧王又是未來的皇上,誰又敢懲罰自己?
見郝明治衝來,俊俏青年無奈的嘆了口氣,只見他一跺腳,腳下鞭子頓時升了起來,而後他腳尖一碰鞭子,鞭子便向正衝向自己的郝明治一甩而去。
“啪!”
郝明治剛向前衝出兩步,便見眼前紅芒一閃,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情,就感覺臉上傳來一陣刺痛,而後整個人就橫飛出去,直接砸到了自己富貴馬車之上,引來駿馬一陣嘶鳴,這才停了下來。
郝明治吐出一口吐沫,他艱難起身,摸了摸左臉,只感覺臉上血肉模糊,滾燙的熱血從臉頰上滑落,落到衣衫,使得華貴衣衫頓時腥臭起來。
“剛纔那不叫囂張,現在還差不多。”俊俏青年嘴角含笑,便彷彿做了什麼不值一提的事情一般,語氣淡漠。
而郝明治則感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一般,他全身都因爲憤怒而顫抖起來,匹夫一怒,血濺十步,郝明治自認不是匹夫,卻是比匹夫還要勇猛十倍的將帥!
他直接從馬車下轅處抽出一杆閃爍着凜冽寒光的長槍,在握住長槍的瞬間,整個人氣勢陡然一變,如鬆不屈,如槍無敵。
“哦?有意思了。”俊俏男子也略有驚訝的一笑。
而趴在地上的郝順則知道糟糕了,他心下驚懼,頭腦瞬間做出決斷,就想從身後抱住郝明治,不讓自己的主子再犯錯誤,可誰知剛靠近郝明治,就被自己服侍了二十幾年的主子一杆長槍捅穿了心臟。
“主……主子……”郝順瞳孔一散,再靈活的腦袋這時也運轉不過來了。
“廢物!要你何用!”郝明治眼中除了冷漠就是不屑,哪有半點感情。
“呵……呵……”郝順嘴中鮮血流個不停,他向前伸出手,想告訴自己的主子自己不是廢物,自己只是知道了面前這男子的身份而已,可現在,被主子一槍捅了心臟,便是話也說不出了。
“哼,殺你真是髒了我的手!”
郝明治一把抽出長槍,同時大腳一踹,將那狗一樣的奴才踹飛了出去,任憑那狗奴才在荒寂中死去,也再不看一眼。
狗奴才而已,死了這一個,還有無數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