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劈出,無聲無息。
就像小孩子們之間的打鬧,又好像是天熱的時候揮動掌風給自己打扇,總之,全無威勢可言。
位於最前列的兩個甲士並未感覺到威脅,凡是真氣外涌,或是罡煞縱橫,出手時,總會有些前兆,像他們這樣久經戰陣的甲士多半能感應得到。
這一次,沒有絲毫感應。
兩個甲士沒有收槍橫掃自保,而是繼續驅動槍氣,向着顧小召扎去。
然後,有風吹來。
風!
輕柔的風!
風從槍風氣浪間拂過,漫不經心地拂過,就像是吹過湖面的秋風。
那一刻,原本激盪的槍氣突然間失去了生機,由動轉靜,彷彿被來自九幽黃泉的陰風凍住了一般,竟然在那一瞬間凝固成實質,然後,寸寸斷裂。
是的,宛若實質的槍風氣浪就像零下數十度的玻璃,一寸寸斷裂開來,恍惚間,聽見了咯吱咯吱的聲響。明白人都知道這是錯覺,然而,這錯覺卻是如此真實,完全將五感欺瞞了過去。
風繼續吹。
掠過槍風氣浪,將其平息之後沒有絲毫停滯地繼續向前吹拂……
迎面撞上兩杆大槍。
這一次,不再是錯覺。
長槍的主人,以及主人的同伴們清楚地瞧見……
無論尖銳的槍頭、還是堅硬的槍桿,以及槍頭下方七寸扎着的紅纓……在此時,在風的吹拂之下,就像是在時光長河中浸泡了上萬年一般,猛地從密封狀態下來到陽光普照的地方,被清風一吹,頓時,化爲塵埃。
“噗……”
一聲輕響,如粉末一般飄飄灑灑,在空氣中飄蕩。
一絲陽光從牆頭掠過,落在一枚不知何時砌在牆頭類似貓眼的晶石之上,折射的光線落了下來,穿過那些紛揚的粉末,閃爍着奇特的光芒。
遠處,數百丈開外,一間茶樓的密室。
一枚圓鏡擺放在正中間的几案上,圓鏡的鏡面發出了一道光柱,投射在對面的木牆上,牆上,浮現着一些活動影像,記錄着巷子內發生的一切。
衛南盤膝而坐,正對木牆。
高雄站在他身後,右手按着刀柄。
萬四維背靠着牆壁,坐在木牆的右側,面前放着一個案幾,案几上擺放着許多美食,在案几旁邊,丟着好幾個空了的小酒罈,他滿臉通紅,搖頭晃腦地小聲說着什麼,看上去,喝得不少了。
木牆上,甲士們的長槍化爲塵埃斷裂。
衛南的坐姿原本是怎麼舒服怎麼來,瞧見這一幕,他坐不住了,忍不住挺直了腰身,目不轉睛地盯着牆面,眼神中掠過一絲迷茫,夾雜着些許的詫異。
不會吧?
饒是他見多識廣,也不識顧小召這一掌,據可靠的情報,這廝不過是煉氣境第一層的武者,看這樣子,豈是煉氣境初階那般簡單?
情報有誤!
他回過頭瞄了高雄一眼,高雄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今日上午,萬四維帶着他們來到了第五大街,確定了那天晚上所見的確切位置之後,衛南立刻動員人手去打探那個宅院的主人是誰。
當初,顧小召用假名買了這間屋子。
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之後,這間屋子也就了隱秘的作用。一般人雖然不曉得,不過,以衛家的手段,很快探明瞭宅院的主人是顧小召。
之後,一個符師學徒用神唸作畫,將顧小召
的面貌畫了下來,萬四維認出這是那晚他瞧見的少年。
他們也就確定這半張藏寶圖落在了顧小召手裡。
怎麼做?
通過慕小桑,衛南已經把顧小召拉入了冒險隊伍之中,當初,之所以這樣做,是想要和顧小召打好關係,畢竟,顧小召很有可能成爲顧家三房的家主。
巴南郡莆陽城的這幾個世家大族,顧家勢力最爲雄厚,要想擊垮顧家,外部的打擊沒有什麼用,最好是通過內部的傾軋,基本上每個世家大族的沒落都是由內部傾軋開始的。
對顧家而言,顧氏三房就是一個大大的破綻。
所以,衛南這纔想拉攏顧小召,他覺得他們兩人的遭遇雖然不一樣,處境卻差不多。
自己要想成爲家主,頭上還有一個所謂的天才人物,自家的大哥;顧小召要想成爲家主,須得經歷重重關卡,只要一道關卡闖不過,就只有死路一條。
兩者可以相互幫助,結爲盟友。
當然,這只是衛南臨時的想法。
以後會怎樣,就要看形勢如何發展。
而現在,形勢出現了變化。
曉得半張藏寶圖在顧小召那裡之後,衛南決定假裝不知,只留下幾個人監視顧小召。要攤牌,也等到進入大山之後方纔攤牌,那時候,本方人多勢衆,不由顧小召不從。
然而,萬四維卻不同意。
萬四維想要快刀斬亂麻,就在這裡解決顧小召,搶奪那半張藏寶圖。
衛南不贊成這建議。
首先,在坊市內動手,須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不能拖延時間,要不然引出了巡邏隊,事情也就鬧大了。只有這個選擇的時候可以這樣做,但是,明明還有另外一個選擇,有必要這樣急嗎?
不過,萬四維執意如此。
萬四維自然有他的理由,並非因爲受傷一事想要報仇,當然,他心裡面肯定想把顧小召碎屍萬段。
那一日,施法受挫,神念受損。
爲何如此?
他一直沒有找到原因。
所以,他主張立刻動手,也有試探顧小召的意思。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讓萬四維不願意在大山動手,因爲顧小召是慕小桑的同門師弟,算是慕小桑的同伴。要是在山裡面動手強奪,也就相當於和慕小桑翻臉。
要知道,慕小桑是王族子女,雖然是私生女,身邊也不會缺乏高手保護。
何況,慕小桑手裡有着打開方寸宗傳承之地的鑰匙金蛟剪,他們還需要她,萬萬不能翻臉。
所以,萬四維一意孤行。
一定要在坊市內先解決掉顧小召,將那半張藏寶圖搶來,不能拖泥帶水,留待日後。
把各種理由擺出來之後,最後,衛南屈服了,放棄了自己的建議。
之後,自然是打探顧小召的修爲。
這件事是衛家的人在做,高雄負責歸納整理,確定顧小召是煉氣境第一層的武者。不過,他修煉的功法非常玄奧,往往能越境挑戰。
最後,他們一致認爲顧小召的實力相當於煉氣境第三層的武者。如果,身邊藏着什麼護身法器的話,短時間爆發的戰力應該不遜於煉氣境中階。
所以,衛南決定出動七個煉氣境的甲士。
在他看來,這完全足夠了。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都在自己這一方,不可能不能獲勝。
天時在自己這邊,是因爲顧小召不知
道會被伏擊,何時動手,怎樣動手,這些主動權都在本方;巷子狹窄,前後夾擊,對方進退兩難,此之爲地利;至於人和,對付一個煉氣境初階的武者,出動了七個境界相同甚至更高的甲士,這不是人和還是什麼?
然而,有時候計劃真的沒有變化快。
看顧小召這一掌,哪裡是煉氣境第一層的程度?
高雄面色凝重,死死地盯着對面的木牆。雖然,他只能通過圓光術觀看,不能直面這一掌,然而,卻也感受到了這一掌的威勢。
換成自己是顧小召的對手,面對這一掌,怎麼做?
腦中轉着數個念頭,高雄眉頭緊皺。
巷子內,風繼續吹。
手中一輕,長槍化爲粉末,兩個甲士心中大駭,先前充滿殺氣的雙眼現如今滿是驚惶。
退!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念頭。
然而,無處可退!
身後是同伴,同伴正大踏步向前,所以,他們無處可退,唯有拼死向前。
是的,唯有拼命。
“呔!”
兩個甲士齊齊發出一聲怒吼。
體內丹田,像是掀起無邊狂瀾,真氣狂涌着在經脈內奔行,最終,通過手心勞宮穴瘋狂地衝出體外,將空氣壓縮成團,向前推去。
前方並無絲毫阻力!
甲士大感意外,原以爲會遇到非常強大的阻力,畢竟,真氣對撼,力大者勝,不會有半點偏巧。他們不認爲自己能勝過對方,只想要暫時阻止罷了,希望能夠獲取脫身的時間。
沒想到的是,真氣居然沒有感覺到絲毫的阻力,而是以一種勢不可擋的趨勢向前狂涌……
兩人面露喜色,然而,這喜色尚未完全佔據眼眶便徹底消失了。
的確,真氣沒有遇到阻礙。
這是因爲真氣涌出體外之後就消融了,被那風輕輕一吹,就像陽光暴曬下的露珠,瞬間融化。
隨後,風吹拂在他們身上。
“咔嚓咔嚓……”
一陣輕響,甲士們身上披掛着的厚厚的甲冑,就像紙糊的一般,就像有許多無形的手在撕着一般,一寸寸被撕裂開來,從身上紛揚脫落。
這是什麼情況?
茶樓上,衛南已經坐不住了,整個身子向前傾斜,雙手按在案几上,木頭做的案几咯吱咯吱發響,眼看就要承受不住碎裂開來。
高雄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刀柄。
那一邊,萬四維也停下了飲酒的動作,雖然,他的眼睛依舊看不見,但是,圓光術是他佈下的,他的神念能夠感覺到現場,在那一刻,神念也彷彿受驚一般離開了巷子,躲入了那枚晶石之中。
一無所見!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無依無靠的瞎子。
位於最前列向顧小召發起攻擊的甲士像充了太多氣的氣球嘭地炸裂開來,化爲兩團血霧。
瞧見這一幕的衛南等人驚呆了。
隨後,圓光術被滅,光柱消失,牆上一片黑暗。
衛南呼出一口長氣。
“發令,撤退!”
聲音落下,身前的案几咔嚓一聲,四分五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