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剛矇矇亮。
一陣輕鐘響徹,似空谷流鶯一聲長吟,自洪門內部傳來。
遠遠望去,洪門外高掛明燈,懸起升官印,頗爲惹眼。
“升官印都掛起了,這是哪位大人高升了?”
此時,他門弟子路過,不由紛紛駐足側目,遙遙觀望。
按照玄天館的規矩,官分十八品,唯有進位上五等才能如此大費周章,高掛升官印,以示隆重。
根據以往的經驗,想要晉升上五等的官位,必須達到真人境界,這是硬性規定。
“你不知道?李末回來了,上屆魁首,流放他地,如今不僅獲得大赦,而且步步高昇。”
“誰?李末?就是那個犯下戚家十八口滅門慘案的李末?”
“我聽說東門城食屍案也是他做的,這種人怎麼能調回京城?簡直荒唐……”
洪門門前,漸漸聚集了不少圍觀的他門弟子,人們對於這個突然名聲躁動京師的魔頭心生好奇,想着此人身負大案累累,居然還能再回京城,晉升高位,這後臺得有多硬!?
“世道險惡,人心不古,想不到朝廷竟然腐敗至此!”
有人痛心疾首,暗自大罵。
“來了……來了……”
就在此時,也不知道是誰嚎了一嗓子,將所有人的目光拉了過去。
李末從遠處走來,身後跟着陳王度,陳鐵甲,還有商虛劍。
眼見於此,衆人紛紛向後退去,讓出一條路來,生怕被這大魔頭盯上,眼神躲閃,甚至不願意與之對視。
“大人,你在玄天館竟受如此敬重!?”
陳鐵甲看到眼前這一幕,不禁感嘆。
這裡可是京城,玄天館總部,大幹國教所在……
李末僅僅只是露了個頭,這些在外面見都難見到的玄天館弟子便主動讓路,目光低垂,竟然沒有一個失禮直視……
這是多大的臉面,多大的人緣,多大的敬重……
“門主真是有心了,還組織了這麼多人迎接我。”李末心中暗道,默默記下了這份人情。
“小陳啊,你好好努力,也會有這樣的牌面……記住了,在玄天館當差,人品最爲重要。”
李末結合自身的經驗,提點道。
“小的一定謹記。”
李末讓過人羣,在衆人的注視下不入洪門,眼見他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那些圍觀者再度義憤填膺起來。
“這個魔頭好生狂妄,衆目睽睽,他不以爲恥,反以爲榮。”
“囂張至極,站在我等正義之士面前,他居然沒有半點交代。”
“果然傳言是真的,此人狂悖……簡直無法無天。”
衆人議論紛紛,對於李末有了新的認識,從側面坐實了傳言。
“小陳啊……來京城有些日子了,可有不習慣的地方?”
走進洪門,周圍倒是清靜了不少,李末隨口問道。
“京城是首善之地,真龍之所,氣象確實不是其他地方能夠相比的……”陳鐵甲不由感嘆。
到了京城,才知天下之大,何爲富庶,相比而言,涼州的青蟾城簡直就是一個土雞窩。
就連雲飛來客棧的泥鰍燉鮑魚都顯得黯然失色。
“就是花費太高,尤其是吃住。”陳鐵甲忍不住抱怨起來。
“等你正式入職之後,館裡會給你安排住的地方……”李末凝聲輕語。
京城地大,不易居,吃皇糧的好處便在於能夠落實住房問題,等幹滿了年限,即便想要落戶也不是問題。
“窮有窮吃,富有富食……東大街的白寡婦包子鋪的包子挺不錯,又大又白,汁水飽滿……關鍵是便宜……”
李末介紹起自己的私房食肆:“你可以去嚐嚐。”
“大人,我看京城飯莊子不少,都是賺錢的買賣,我們要不要也幹一個?”
陳鐵甲心眼子透着活絡,剛到京城,便想一本萬利,出人頭地。
“你幹過飯莊子嗎?”
李末瞥了一眼,不由啞然失笑,旋即開口問道:“你知道飯莊子怎麼幹才賺錢嗎?”
“怎麼才能賺錢?”陳鐵甲下意識問道。
“擺盤……”
“什麼?”陳鐵甲愣了一下,似乎並沒有聽明白李末的意思。
“盤大量少,抹醬放草,價格翻倍,難吃齁貴……”
“大道盡在其中!”
李末拍了拍陳鐵甲的肩膀,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大步流星,走向了內堂,只留下陳鐵甲怔怔出神,細細品味其中奧秘。
“老商……玄門那邊有沒有動靜?”
李末微微側頭,看向李身邊的商虛劍。
殺了光明劍種,奪了【光明莽神鎧】……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按理說,玄門那邊早就應該炸鍋了纔對。
“沒聽到風聲啊,一切正常。”商虛劍小聲道。
“這麼沉得住氣?死了人都不作聲?”李末心裡泛起了嘀咕。
蘇明淵死了,對於玄門而言可是不可承受得損失,正常來說,早就應該將京城掀過來了纔對。
李末想了想,卻也不怕,這件事怎麼懷疑也懷疑不到他的頭上。
退一萬步說,玄門真的抓到蛛絲馬跡,查到了李末頭上,他甩手就是一個不承認,大不了推到歸墟頭上。
作爲洪門之人,這是他們最拿手的業務。
如果這樣,玄門還死咬着不放,那真就是武媚娘當寡婦,失去了理智(李治)。
“大人,我們進去吧。”
陳王度引着李末,進入洪門正殿內堂,受了符冊金印,行過敬謝大禮,真正成爲了洪門【刑獄總司】,官至五等。
當初,李末離開京城的時候,纔不過一個十等小吏而已。
“刑獄總司!?”
李末看着手中的冊寶,卻是沒有想到回京之後,上面竟然給他安排了這樣一樁差事。
玄天八門,各有牢獄。
洪門的刑獄極爲特別,關押得除了一些妖鬼之外,大部分都是歸墟高手。
“這是門主的安排。”
就在此時,一陣輕慢的聲音悠悠傳來。
李末擡頭望去,便見一位清瘦的中年男人走來,他樣貌平平,雙目卻異常明亮,勾勾的鼻子顯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
“見過副門主。”
陳王度看見來人,趕忙行禮。
“副門主!?”
李末眸光微凝,他進入玄天館也有些日子了,卻從來沒有見過洪門的這位副門主。
“我叫付青,字炎劫……乃是洪門副門主……”
“付青!?”李末咀嚼着這個名字,只覺得無比古怪,神色都漸漸有些不擡對勁了。
“你可以叫我副門主,也可以叫我付門主……左右古平凡退下來,這門主之位也是我的,這門主之位本來就應該是我的……他憑什麼當門主!?”
“你說呢?”
說着話,付青轉身看向李陳王度,後者一臉尷尬,低着頭沉默不語。李末聞言,卻是愣在了原地,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這人怎麼還把心裡話給說出來了!?”
“你就是李末?”付青走到近前,眸光微凝,上下打量起李末來。
“見過副門主。”李末緩過神來,行了一禮。
“當真是後生可畏,我常年身在東海,卻沒有想到門主竟然調教出這麼一位後起之秀……”付青淡淡道。
“副門主過讚了。”李末乾笑道。
“你跟我來吧。”
付青深深看了李末一眼,將陳王度留了下來,轉身便走。
李末見狀,緊跟其後。
兩人一路,深入洪門,直來到一座枯井前。
付青縱身一躍,竟是跳了進去,李末見狀,稍稍猶豫,也跟了下去。
下一刻,耳邊狂風呼嘯,這座枯井彷彿深不見底。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末身形落下,終於到了盡頭。
這麼高的地方,若是換做尋常人,摔下來不嚇死也要成爲一肉泥。
“這裡便是洪門刑獄!?”李末忍不住問道。
“掘地幽深如淵,刑獄生死五間……”
付青的聲音從前方悠悠傳來,緊接着一團昏黃的火光浮現,照亮了方圓十丈範圍。
深邃詭異的牢獄,恍若一座迷宮,內外九重,各有刑房,牢房,班房,屍房等數百間,每進一重都需要【總司】手令符文開啓。
每日的符文都會更新變幻。
“最後三重牢獄,整個洪門,只有門主,我,還有刑獄總司纔有資格開啓……”
付青帶着李末,不斷深入,聲音幽幽迴盪,越往裡,似乎越深不可測。
這裡唯有黑暗與孤寂。
“門主讓你接任【刑獄總司】,我是不同意的……”付青毫不掩飾內心的想法。
“最後三重關押得都是不能見天日的重犯……你太嫩了……壓不住……”
付青的聲音如同空谷幽響,一陣陣如漣漪擴散開來。
如此的空曠清寂,就連一絲光亮都沒有,若是長久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必定發瘋。
此時此刻,李末已經來到了洪門刑獄的第八層,在這裡只能偶爾聽到透心的水滴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到此爲止了……你的權限只能止步於此。”
付青停駐了腳步,轉身告誡道。
“那最後一層呢?”
“門主已經將那裡封禁,沒有他的手令,誰也不能進入。”
“最後一層關押得是誰?”李末忍不住問道。
昏黃的火光中,付青眉頭一挑,冷冷地看了李末一眼。
“這也是刑獄的規矩,不該知道的不用知道,不該說的也不可亂說……”
說着話,付青將手裡的燈籠遞到了李末手中。
“我今天只是帶你來認認路,從今以後,這刑獄上上下下便交給你來……”
“你需要做到的便只有一點……”
“什麼?”李末下意識問道。
“千萬別出亂子。”
“亂子?能出什麼亂子?”李末怔然道。
“以後你就知道了……”
轟隆隆……
就在此時,幽靜的牢獄猛地震盪起來,一陣陣鎖鏈激盪聲從第八層深處傳來,透着一絲讓人驚悚的壓迫感。
“哈哈哈……”
緊接着,一陣狂笑聲如雷霆震震,刺痛耳膜,迴盪在清冷的牢獄內。
“這關押得是什麼人?”
李末眸光微顫,看着那漆黑不見底的牢獄深處,忍不住開口詢問。
他參悟真息,如今已是真人三重,修成【羽化境】的存在,距離【真師】也不過半步之遙,身上還有【青萍劍】這樣的先天聖兵傍身……
即便如此,他依舊從這狂浪的笑聲中聽到了一絲不可抵抗的壓迫。
“這個瘋子……”
付青面色陰沉,回頭看了一眼,方纔轉過身來,告誡道。
“離他遠一些……這個瘋子很危險,從來只有門主能夠審問刑訊……”
“只有古平凡才能動的人?”
李末心頭咯噔一下,忍不住再度詢問。
“那到底是什麼人?”
“那是歸墟上一代的妖市之主!!!”
冰冷的話語如一粒石子墜入幽寂寒潭,蕩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
夜深了。
月亮好似狐狸的眼睛,漠然地望着人間。
京城東苑,星辰樓。
雅緻靜謐的院子裡,香火繚繞,一陣陣古琴聲悠揚高遠,繞樑不絕。
“李末回來了……”
就在此時,一陣沉重的聲音猛地響起,似有意外,也夾雜着些許的憤怒。
亭臺內,青山縵帳浮動,襯出一道身影,流風淡雅,高貴非常。
“當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啊……”
“他到底還是活着回到了京城。”
“李純陽,當初在自然谷,你就應該出手,將他抹殺!”
說話間,亭臺內的那道身影緩緩站了起來,他手持明燈,一縷火焰升騰,奇異的景象豁然浮現,光暗交織,閃爍不定。
“光明寂滅,玄生魔相……蘇明淵已經觸摸到了最關鍵的一步啊……遭此大劫,未免太可惜了……”
說話間,亭臺內的那道身影輕輕一捻,那團光暗交織的火焰陡然明亮,似是被注入了一股奇妙的活力。
“你是神宗嫡系,身上留着周氏的血液,還怕這樣一個凡人嗎?”
突然,一陣淡漠的聲音從高樓之上隱隱傳來,透着三分漠然,七分超脫。
“這樣一個凡人,能夠活着回到京城,也是有資格見我了……”
說着話,亭臺內的那道身影持着明燈,走到了一座長生牌位前,上面赫然寫着他自己的名字。
大幹皇室十七皇子周靈潮!!!
“李末,我們也該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