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明月高懸,如同狐狸的眼睛,漠然地望着人間。
青蟾城外兩百里,一座破舊的廟宇內,篝火冉冉,伴隨着木柴爆裂的聲音,爲這鬼祟的荒郊帶來了些許光亮。
“嘿嘿,幹完這一票,也夠將孟家的小姐娶過門了。”
篝火旁,一位粗獷的漢子咧嘴笑着,悠悠的目光卻是落向了破碎神壇旁那口黑漆漆的棺槨之上。
北邙十萬荒丘,不知藏着多少大墓,裡面有多少財富無人知曉,只要敢將命豁出去,一夜暴富便不是夢。
因此,每年懷揣如此美夢進山的人不計其數,可是真正能夠活着出來的卻屈指可數。
除了大墓兇險,深山虎豹,精鬼妖怪,更是成爲夢碎的根源。
顯然,這一行人便是那爲數不多的幸運兒。
“徐老弟,聽說孟家的那位千金有兩百多斤,連門都邁不出去,還要三百兩彩禮,你圖什麼啊?”
就在此時,旁邊一位稍微年長的老頭吧嗒了一口旱菸,咧嘴輕語。
“嘿嘿,這你就不懂了……”
“渾身是肉肥婆娘,冬暖如爐夏生涼……這裡面的樂子,你可不知道。”徐姓漢子低聲笑着,滿着鬍渣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盪漾之色。
“真是怪癖,伱是不是已經偷偷試過了?”
抽旱菸的老頭眯着眼睛,搖了搖頭:“還是宋寡婦古道熱腸,滋味更好啊。”
“宋寡婦?李爺……那寡婦平日裡可是跟冰疙瘩一樣,哪裡古道熱腸了?”
就在此時,三人之中年紀最小的少年開口了。
“哈哈哈……”
此言一出,老李頭和徐漢子相識一眼,紛紛大笑。
“小孫啊,宋寡婦今年四十二歲,風韻猶俏,雖是古道,確爲熱腸……親身體驗,方纔知曉……”徐漢子曖昧地笑着。
“古道熱腸……”小孫喃喃輕語,依舊是一臉茫然。
“哈哈哈……年輕人啊,有些事等你再大一些就知道了……”
老李頭吧嗒了一口旱菸,眯着眼睛道:“青筋暴起的不一定是手臂,背後捅你的不一定是刀子,呼吸困難的不一定是哮喘,全身發熱的不一定是高燒,雙膝跪地的也不一定是求饒……”
“嘿嘿……有些事必須得親自上陣,才能知曉其中的道理……”
說着話,老李頭放下手中的眼袋,微凝的目光幽幽地投向不遠處的黑漆棺槨。
“等幹完這一票……李爺讓你開開葷,找個有滋味的娘們……”
“李爺……我聽人說盜墓掘墳損陰德,生孩子會沒屁……”
小孫的餘光掃過身後的棺槨,又看了看廟外的天色,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有些擔憂地開口。
“放你媽的屁……”
老李頭舉起旱菸,猛地瞪了一眼,生生將小孫的話語打斷。
Wωω☢ TTKΛN☢ ¢ ○
“看樣子你是沒有窮到份上啊……不幹這行,你連孩子都生不起,還想要屁……”
小孫耷拉着臉,低着頭,卻不敢再多說什麼。
老李頭見狀,神色稍緩,放下眼袋道:“小孫啊,你不要有思想包袱,我們這行可是正當手藝,裡面的學問可比不那些讀書人差……”
“正所謂尋龍分金看纏……算了,跟你說這些幹什麼,掙錢就行,不磕磣。”
“李爺,我倒也不是忌諱,就是有些害怕……聽說幹這行容易碰到髒東西……”
小孫縮着脖子,壓低了聲音,儘量地讓自己離那黑漆漆的棺槨遠了一些。
“說什麼蠢話呢!?錢是英雄膽,小孫,想想這一趟的賺項,什麼牛鬼蛇神就統統不怕了……”徐漢子瞪着眼睛,眸子裡泛着興奮的光澤。
他們這回盜取的大墓可是一座古墓,年代久遠,至少是在神宗之前,少說也有千年了。
唯一可惜的是,這座大墓被人光顧過,如今只剩下這黑漆棺槨,雖然還未打開,不過僅僅這副黑桃鐵心木的棺槨便已是價值連城,不知多少豪商願意出錢搶購。
若是裡面還有寶貝陪葬,那更是賺翻了,說不定連下輩子的退休金都能掙出來。
“可是……”
廟外夜色越濃,荒郊風勁,吹着破舊的窗棱,發出咯吱聲響,讓小孫的身子不由抖了兩下,臉上的忌諱非但並未消減,反而越發濃烈。
“蠢孩子,我們都從墓裡出來了,不會碰到髒東西了。”老李頭看着他這副做賊心虛的模樣,不由輕笑道。
咚……咚……咚……
突然,一陣刺耳的聲音在幽幽的黑夜中響起,雖然輕慢,可是落在衆人耳中卻好似重錘,引得心頭猛地收縮了一下。
“什麼聲音!?”
小孫好似驚弓之鳥,縮着脖子,側耳細聽。
咚……咚……咚……
那有節奏的聲音越發沉重,就好似什麼東西在撞門一般。
“好像是……從那裡……傳出來的……”
徐漢子眉頭一挑,驚疑的目光不由地投向了靜靜放在遠處的黑色棺槨。
顫動的篝火下,那副棺槨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幽幽晃動着。
老李頭驚疑不定,可他畢竟是常年出入大墓的老手,此刻竟是壯起膽子,小心翼翼地湊近了那黑漆漆的棺槨。
“李爺……”
小孫驚悚,忍不住出言提醒。
“不要緊,不會有事……”
老李頭湊到黑漆棺槨前,身形一頓,回頭輕語。
噗嗤……
突然,一聲爆響劃落,黑漆漆的棺槨應聲裂開,一隻枯朽乾癟的手臂猛地探出,猙獰的五指豁然錯開,好似鐵鉗般抓住了老李頭的腦袋。
“小……小李……”
噗嗤……
五指交錯,那腦袋好似西瓜一般爆裂開來,猩紅的鮮血混同白色的漿子濺了小孫一臉。
“屍……屍變了……”
徐漢子失聲驚吼,黃白之物滴答落地,顫顫巍巍的聲音透着無盡的恐懼。
妖風驟起,壓得篝火瑟瑟低頭,徐漢子本能轉身,搶着步子便奔向了廟門口。
砰……
黑漆漆的棺槨應聲碎裂,一根腐臭猙獰的長尾激盪而出,如同大蛇一般,直接洞穿了徐漢子的身體,下一刻,那具孱弱的血肉之軀立刻四分五裂,被那詭異的尾巴絞成肉泥。
小孫猛地癱軟在地,他的手指觸摸到了徐漢子的肉塊。
此時此刻,他才藉助微弱的篝火看輕,那破碎的棺槨之中,竟是一隻斑斕狸貓,身形猶如野狼般大小,渾身散發着濃烈的屍臭,險些讓他昏厥過去。
“怎……怎麼會……妖……妖……”
小孫心中似有一道聲音在狂吼,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吼……
就在此時,那詭異的狸貓發出了恐怖沙啞的吼叫聲,猩紅的眼睛如同幽幽的火光,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妖死成屍……真是個稀罕物……”
突然,一陣空靈婉轉的聲音在冰冷夜色之中緩緩響徹。
小孫打了個激靈,回頭望去,便見月光下,兩道倩影緩緩走來,似謫空仙子,一者美眸藏金,流轉動人,一者妖媚惑心,美豔如霜。
“蠍姐姐,北邙十萬荒丘,不愧是天下聞名的養屍地……妖死成屍,確實少見……”
夏蟬鳴看着那散發着陣陣惡臭的斑斕狸貓,不由感嘆。
生死有命,入寂似燈滅,屍變如重生,等若輪轉之外孕育出的異種生靈。
尋常人類或者動物死後,能夠化屍已是不易,更不用說妖鬼的屍骸。
這就好比,一塊木頭與一塊鐵礦雕刻成型的難度。
“雖是妖鬼屍變,可惜只是最低等的行屍……”
解琵琶神情淡漠,喃喃輕語。
縱然屍變,亦有等級之分,最低等的行屍只有最簡單的本能,殺戮飲血,連最簡單的意識都沒有,本身也有諸多弱點,譬如懼怕陽光,雞血,桃木等等。
北邙十萬荒丘之中,最常見的也就是行屍。
屍化成僵,異變如生,介於陰陽之間,故稱殭屍。
行屍之上,還有白僵,黑僵,飛僵等等。
這些殭屍的力量更加強大,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弱點也越來越少,更有甚至能夠擁有自己的意志和智慧,比起尋常生靈更加的高等。
毫無疑問,北煞玄殭屍便是此類存在之中最頂點的存在。
悠悠千古,無盡歲月,像這樣的殭屍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吼……
就在此時,那斑斕狸貓發出攝人心魄的嘶吼聲,陣陣屍氣沖天而起,向着解琵琶和夏蟬鳴撲殺而來。
噗嗤……
僅僅一道黑影閃爍,解琵琶的尾巴已然收回,那隻斑斕狸貓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直接化爲一灘黑血,灑落了一地。
“弱小啊。”解琵琶看都不看。
這樣的小角色在她面前,就連匍匐的資格都沒有。
“蠍姐姐,你的實力越發深不可測了,比起在歸墟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
夏蟬鳴走了上來,忍不住道。
“小蟬,你如今還身在妖市,爲什麼要跟我回來?”
解琵琶不置可否,似有深意地看向了夏蟬鳴。
“你是爲了李末!?”
“嗯!?蠍姐姐對他很是在意!?”
“我雖未曾明言,可事實上卻已奉其爲主……你若動了別的心思,可別怪我不念舊情。”解琵琶開門見山,冰冷的言語中透着警告的味道。
這讓夏蟬鳴露出異樣的神情。
“我倒是沒有想到,他手段這麼厲害,竟然連蠍姐姐都收服了……你可別忘了,他是黑劍傳人,當年九毒古蠍一脈之所以……”
“好了……”
解琵琶玉手輕揚,直接將其打斷。
“這些老黃曆我比你清楚,你不用在我面前搬弄。”
“你如果真的對他心懷不軌,我勸你趁早離開。”
夏蟬鳴聞言,略一沉默,旋即嘆息。
“蠍姐姐既然如此說,我豈能還有其他念想?”夏蟬鳴搖了搖頭:“你應該知道,早年間,未來法眼曾經爲我批算過命數……”
“金蟬若遇靈猴現,不見五行命長存……”解琵琶若有所思。
身爲夏蟬鳴的閨中密友,她自然也知道未來法眼批算的這兩句讖語。
九寶靈蟬的最高形態便是【金蟬】,以夏蟬鳴的天賦如今也才堪堪達到【銀蟬】而已。
這幾乎已經是她此生的極限了,若無機緣,難以窺伺金蟬之境。
“我猜測或許只有遇見所謂‘靈猴’纔有參悟金蟬的可能……至於‘五行’應該關乎我的生死……”夏蟬鳴幽幽道。
“這麼多年,我始終未能參透這兩句讖語的奧秘……不過自從遇見李末,我總有一種感覺……”
“我的生死禍福,八成與此人有關。”
“你這是妄念,毫無根據……”解琵琶秀眉微蹙,凝聲道:“不過你若是沒有不軌之心,隨我回青蟾城也不是不可以。”
“我就知道蠍姐姐不會不管我。”
夏蟬鳴展顏一笑,挽住瞭解琵琶的胳膊。
“我們走吧。”
解琵琶勾了勾手,轉身便要離開。
“這個人類……”
就在此時,夏蟬鳴方纔看向李昏死過去的小孫。
“你何時有了這樣的善心?”解琵琶淡淡道:“不用管他,等天亮了,自然會醒,不過醒來也沒用了……”
“他沾染了屍毒,估計也不會活太久。”
說着話,解琵琶便化爲一股妖風,帶着夏蟬鳴飛向青蟾城的方向。
……
九葬山。
黑雲壓頂,遮蔽明月。
一陣寒鴉聲起,黑羽飄零,鴉丫丫從夜色中走來。
自從無底洞覆滅,解琵琶不知所蹤之後,他便成爲了那位【少屍主】最爲信賴的心腹,主管九葬山的一切事務。
“少屍主,我回來了。”
鴉丫丫立在洞府前,恭敬地拜倒,低聲輕語,凝起的眸子裡噙滿了敬畏之色。
他知道,自己的這位主子已是今非昔比,自從【僵主】消失之後,他不僅練就玄功,而且鑄成聖兵,實力突飛猛進。
最關鍵得是,將臣煉成的這件聖兵可不簡單……
“回來了……”
就在此時,一陣淡漠的聲音從幽幽的洞府內傳出,將鴉丫丫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少主人,您吩咐的差事有眉目了。”鴉丫丫壓低了身子,恭敬地回稟着。
然而,幽幽的洞府內卻沒有任何迴應,過了半晌,那淡漠的聲音方纔再度響起。
“這麼說……”
“那隻猴子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