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韃子極易分辨的囂叫已經清晰可辨,甚至可以隱約感覺到,滿城喧囂的方向,都是這松山城中心。
“精忠報國志,一身幾回還!殺!”,這句平日裡洪家軍的座右銘,此時由上百驍勇親衛同聲吼出,真的是一股讓人盈淚的氣勢。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悄然站立在洪承疇後面的卓不凡輕身自語道。
洪承疇左手一把抓住了腰間的刀鞘,手指因爲過於用力變得發白,連卓不凡都能聽到刀鞘發出痛苦的咯吱聲。
轉眼間,韃子囂張的馬蹄聲已經來到了院外,當剛纔被校尉推開的院門出現第一批韃子甩動的髮辮的時候,院中的大華親衛們發一聲喊,直直衝了過去。
沒有退讓,更沒有花巧,刀槍交擊,血花飛濺,身體與身體的碰撞,牙齒對牙齒的撕咬。倒下一個人,補上去兩個人,韃子瘋狂,大華士兵更加的瘋狂。那位滿身浴血冒死衝殺前來報信的校尉從地上蹦了起來,虎目圓睜,可是,手中卻沒有了兵刃,兵刃被遺留在一路衝殺來的路上,不知砍在了哪個韃子的頭顱中。校尉四處焦急張望,卻是沒有看到一把兵刃,忽然一聲仰天大吼,居然就這樣赤手空拳衝了上去。
大門處已經堆滿了屍體,有掐着韃子脖子死不瞑目的大華士兵,也有抽出短匕刺入大華士兵腰間卻被砍去一半頭顱的韃子。倒下,熱血,熱血,屍體,周而復始,彷彿用不會停歇,生命,此時顯得太過奢侈,死亡,此時也是一種解脫。
韃子的兵馬彷彿無窮無盡,可是,大華親衛們在以觸目驚心的速度倒下。
洪承疇眼角已經裂開,眼中的血絲可怕的蔓延,將視線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血紅的模糊。腳步向前一邁,手臂卻是一緊。洪承疇回頭看去,看到卓不凡眼含熱淚,輕輕搖了搖頭。於是,這一步,再也無法邁出。同時,卓不凡及時伸出了右手,只是輕輕一擺,身後也已經緩步上前的七位高手也無奈的停下了腳步。此時此境,慷慨赴死只有慷慨激昂,隱忍不發卻需要莫大的毅力,這種滿心燃燒,幾乎要將身體融化的感覺得不到宣泄,真的讓人痛苦。
當院中只剩下洪承疇、卓不凡以及一枝花和七位高手的時候,洪承疇仰天長嘆一聲,忽然右手刀尖駐地,單膝一跪,最後揮動的一隻手臂已經凝結在成堆的屍首中。
沒有了任何的抵抗,只是稍微一停,大門處嘩啦啦潮水般衝入了大批的士兵,看到單膝跪地的洪承疇和卓然而立的寥寥幾人,立刻圍了個水泄不通。不多時,一些手臂綁着白巾的大華士兵也衝了進來,其中,還有一個身穿將服,年約三四十歲光景的大華軍官。
洪承疇輕輕擡頭,看到了那軍官,忽然一聲吼跳將起來,如果不是卓不凡死命拉住,定然是衝殺過去。那軍官一個哆嗦,向後猛退,卻是絆在一個韃子兵的腿上,狼狽的摔了個烏龜朝天。大華士兵們連忙上前攙扶,而周圍的韃子兵卻是忽然爆發出一陣爆笑來,鄙夷的看向那大華軍官。即便是此時身爲友軍的韃子兵們,也是最看不起這種叛變民族和國家的敗類。
洪承疇一陣搖晃,嘶啞着嗓音大聲吼道:“夏承德,千萬弟兄在九泉之下,等着啃你的骨,喝你的血!”
夏成德好不容易爬了起來,眼角瞥到周圍韃子們鄙夷的眼神,聽到洪承疇的話語,忽然惱羞成怒,竭斯底裡的大叫道:“去你/媽的,老子的命不是命?老子的兄弟不是兄弟?咱們被圍了一年多,他媽的可曾見過朝廷的一兵一卒?弟兄們都成什麼樣子了你這吃喝不愁的督爺知道嗎?城裡開始吃人了你知道嗎?去你/媽的忠義,去/你/媽的國家民族,老子是明白了,這些他媽的大話都是他媽騙人的。人不爲己天誅地滅,老子要活,老子的兄弟也不能死!我管你其他人的死活!”
“你!”,洪承疇氣得渾身發抖,怒喝道:“生,要生的磊落,死,要死的光明,爲一人活難千百人,百年之後,爾等爲小利喪大義的卑鄙小人必將被千萬人唾棄!遺臭萬年!”
“我呸!”,夏成德猶如市井潑賴一般跳將起來,抓過一把刀,竭斯底裡的叫嚷道:“人死了什麼都他媽完了,兄弟們,砍了他,看看他還怎麼囂張!”
說話間,那些面目扭曲的大華士兵一聲呼應,就待衝將上來。
忽然間,門外傳來一聲怒喝,有人用韃子話吼了一聲,頓時,院中的韃子兵一個閃身,將大華士兵們擋住,刀槍及身,一時間,那些大華士兵面面相覷,再也不敢輕動。
此時,門外才不緊不慢的走進來幾個穿着華麗皮裘的韃子軍官來,夏成德一看,連忙上前,腰幾乎對摺過來,豔媚恭敬的說到:“吾皇神威,各位上官辛苦,此人正是洪承疇。”
那當中一約莫只有十五六歲年紀的年輕人冬日裡也沒有穿戴皮帽頭盔,半個腦門刮的乾乾淨淨,甚是精神。此時聞言眉毛一挑,饒有興致的說到:“哦?好,好,父皇有令,務必活捉此人。對了,怎麼剛纔在院外聽着你威風得緊呢,嗯,果然乃大華虎將。”
頓時,夏成德額頭上的汗刷的就下來了,自己早就投誠,一心表現,此時還稱呼他爲大華虎將,如何了得。最難過的,是自己能看出此人地位極高,周圍韃子對其極爲恭敬,可是自己卻是全不知此人是誰,慢着,此人剛纔說“父皇”,天哪,難不成是皇子不成。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道:“夏大人放心,此番開門獻城,你可是大功一件。父皇有令,你等反戈義士即日裡前往盛京,父皇將會親自嘉獎。”,說完,不再理會夏成德,而是上前幾步,饒有興致的看向被團團包圍處於刀林槍陣中的洪承疇等人。
放下驚喜若狂的夏成德不提,此時,洪承疇面對刀槍,卻是全沒有半點怯色,虎目圓睜,眼角一絲血淚,悲壯淒涼。而他身後的兩個年輕小兵,倒是顯得有些害怕,瑟瑟發抖,幸好,身後還有緊靠嚴密防護的七個奇怪士兵,不然,恐怕都站不住了。
那年輕韃子忽然一笑,用清晰悅耳的聲音操着流利的大華話說到:“喂,那個大官,眼睛瞪那麼大幹什麼。”
這一下,不僅洪承疇一愣,就連卓不凡也是再次仔細看了看此人,剛纔聽他言語機鋒甚爲厲害,沒想到對自己這邊一開口卻是換了個人,頑童一般,倒是讓人印象深刻。
洪承疇一愣,隨即大怒,手中寶刀一擺,怒道:“士可殺不可辱,今日戰敗只求一死,哪來這麼多廢話!”
“哎呦!”,那人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像被嚇到了一般驚到:“沒想到你這人眼睛瞪得大,嗓門更是不小。”,說話間,卻是感覺自己有些不對,連忙清了清喉嚨,朗聲道:“死有啥好的,花花草草,藍天白雲可就都看不到了,再說了,你們大華不是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你這大官肯定殺過不少人,下了地府,還不被煩死。”
呃......,這一下,不僅洪承疇再次傻眼,凡是聽得懂大華話的都愣了,沒想到,這年輕的小韃子居然頗有口才,這麼一想來,倒是萬萬死不得的,大傢伙哪個不是一路砍殺過來的,煩死是輕的,啃骨吃肉倒是真的。
一時間,殺過人的都覺得這次保住性命是對的,沒有殺孽的也覺得這天地更加美好,有着可怕煉獄做*,想不美好都難。
卓不凡卻是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起此人來,一枝花忽然湊到耳邊說了什麼,頓時,卓不凡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條縫,眼神更是生了鉤子一般。
沒想到,那年輕韃子倒是甚爲敏感,眼睛一下跟卓不凡瞪上了,卓不凡看似有些懼怕的一縮頭,其實眼神卻是一點都沒有躲開,其中表情複雜,七扭八彎,其中都是什麼意思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一下那年輕韃子居然臉紅了起來,心中亂動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臉上卻是現出怒色,正要發作,卻是又聽到一聲大吼。
“我洪承疇一生殺人無數,但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今日裡居然被你一個黃口小兒取笑,哼,氣死我也!”,說着,居然手腕一轉,刀鋒倒轉,直接向脖子抹去。
這一下事出突然,那小韃子一聲驚叫頗爲尖銳,此時卻是沒人注意。而此時洪承疇手裡有刀,韃子只是戒備,哪裡有人能來得及阻攔。眼看就要刀光見血,一代名將隕落松山,那雪亮刀鋒卻是忽然頓住。
“滾開!小兒休得害我名聲!”,洪承疇大吼道,怒罵用雙臂死死抱住自己手臂的卓不凡。
卓不凡那裡掙得過高大的洪承疇,臉都漲紅了,一邊喊叫着:“將軍三思,留得青山......”之類的話,一邊扭臉對着那還發愣的小韃子大叫一聲:“笨蛋,傻了你啊!”
呃,罵我?一時間,那面色英俊的小韃子吃驚的張開了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