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深之夜,黎明之前。
深黑色的夜空如天崩般開裂——
黎明時分的光輝,從中傾斜而下。
就在那光與暗的裂縫中,一個巨大的光輝人影無聲無息間立於高空的雲層之上。
只能大致看到,那似乎是人類的形狀。在祂大概是頭顱位置的前後左右,分別有着凝聚成要素的“智慧”、“理解”、“勝利”、“榮耀”的四種光輝。
祂看起來像是煌煌大日之下、一個巨人的投影、又像是有着四面光輝的巨大方尖碑。
祂大約是胸口的位置,燃燒着金色的火焰。火焰如同電路圖般,自胸口蔓延至全身。
而那巨大無比、彷彿能從高空之上直接觸及到地面的雙手,正閃耀着黃金般的希望。
祂那四面虹色輝光越發明亮,最終照亮了整片夜空。
——漫天奇光異彩,猶如聖靈逞威。
唯有千隻太陽,方能與其爭輝。
一切正如紙姬昔日爲安南畫出的肖像畫上的一般。
不死不滅的敵人如何處置?
——答案很簡單。
甚至黃昏自己,都曾給了安南提示——
只見輝光之影緩緩伸出手來。雙手捧住了被光輝鎖鏈緊緊束縛的黃昏、將它緩緩舉到自己胸口,那團火光之前。
緊接着,它的胸口敞開、顯露出一個十字般的缺口。
無數燦金色的正義之火猛然捲起,將無數光之鎖鏈鑄成蛹殼般的形狀。
“黃昏……”
祂發出隆隆的聲音:“只要太陽永不落下,黃昏便永不到來。
“——你將被我,永世焚燒。”
“……第三個拂曉亦如火般熄滅。”
黃昏發出最後的嘶吼:“就算是天車也並非永恆!
“等你的火滅了,我依然會——”
它的言語尚未結束,以正義之心爲雛形、於光界之泉得到的鑄光熔爐便再度隆隆的閉合,將它的靈智與言語都封在了火中。
這是安南以自己的“第一願望:封印黃昏”,而從光界得到的力量。
“何人擾我?無人能擾。”
祂平靜的宣告着:“我將遵循此道,直至終結。”
在能夠污染所有神明的黃昏本體,終於被安南封禁之後。
衆神一個個出現在了旁邊。
他們其實早已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這一切。但因爲黃昏種對神明的剋制,他們無法直接前來接觸蠕蟲。
但他們竭盡所能的爲“六百羣星”提供了幫助和支援——爲他們套上了一層又一層的增益。
“——慶賀吧!”
戴着單片眼鏡的銀爵士,高聲頌念:“我等新生的同僚,我們的救世主,我們的天車!
“我們的昇華與希望之神——”
“——這個世界,該如何稱呼你?”
在極爲短暫的停頓後。
那巨大的輝光之影逐漸收攏,外部的殼貼附其上、緩慢生成。
最終的安南,和升神之前幾乎沒有任何不同。
反而是那種壓倒性的存在感消失了,那時不時燃起、散發着光輝的瞳孔變回了原本的淡藍色。
“我是‘守門人’”
安南答道:“從今以後,你們應當稱呼我爲‘守門人’。”
一如羅馬的守護神雅努斯——有着兩幅面孔的門神,一張臉看着過去,一張臉看着未來。
他也同時是天宮的守門人……每天清晨將門打開,於是晨光普照大地;每天黃昏將門關上,於是黑夜降臨人間。
“我是昇華之神,是希望之神,是正義之神。我是世界的守護者,鏈接天車御手與天車的善始善終之神,是看守過去與未來的守望者。”
“我們的守門人!”
好運小姐高聲道:“從今以後,每個月的最後一天都是屬於你的聖日!”
昇華儀式完成,蠕蟲也被徹底封印。
安南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使命,終於順利結束了。
隨着神明開始鼓掌。
緊接着是“羣星”。
隨後是那些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人們——
狂喜瀰漫在整個世界中,希望之光一如晨曦普照大地。
第六相往世書難以承載一個神明跨越時間的旅途——安南感到歷史的過去傳來一陣吸力、催促着他趕緊離開。
老祖母走過來,爲安南整理了一下領子。
她的聲音之中滿是驕傲:“我們的救世主……該啓程了。”
“那……你們怎麼辦?”
安南下意識的問道。
神明能夠跨越第一史而存在,那麼……其他人呢?
但出乎安南的預料。
所有人臉上都是笑容,並沒有任何畏懼。
“是啊,會怎樣呢?”
薩爾瓦託雷雙手抱胸,輕笑道:“毫無疑問,會變得比我們這個時代更好。
“我們所有人都是你的繼承者。”
“你可以做的比我們更好。”
卡芙妮堅定的說道:“減少最多的苦痛,消弭最大的矛盾。讓這個世界變得比此時此刻更好,讓人們更加幸福——你一定能做得到,就如同我們所做的一樣。”
“回去吧,守門人。”
好運小姐安慰道:“如果過去的人們想的話,我也可以讓他們在夢中,重新響起這一切。
“已經得到的經驗不該被忘卻,產生的感情也不該被遺忘。但無論如何,他們都值得擁有更多。”
“我可不想回憶起這一切。”
卡芙妮笑道:“我寧願我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我也是。”
四暗刻緩緩點頭,沉聲道:“人與人的分離是痛苦的。
“這痛苦催人成長。中間的孤獨更如刀般,在心靈深處刻下疤痕。但如果說,我是否希望爲得到這成長,而再度經歷這樣的苦痛……我的答案是,絕不。
“苦痛值得被銘記,但不該被讚揚。如今有着改變這一切的機會,我們都期待着。”
“……我明白了。”
安南緩緩的點頭。
雖然這個世界變得如此美好,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沒有付出代價。
人們之所以能夠幸福,正是因爲這些最開始跟隨着安南的“玩家”,蛻變成的守護世界的“羣星”付出了代價。
這並非是苦痛的離別與抉擇。
而是充滿期許的久別重逢。
“我明白了……
“那麼,再見。”
隨着安南的言語落下。
他化爲一道流光,消失於天空。
與之前的混沌感受不同。
他這次意識無比清晰的,順着時間線逆流而上。
而就在這時,安南突然感受到了什麼。
他順着那道熟悉的光,望了過去。
在無盡時光的彼岸,他看到了另一個身影。
與自己的外貌十分相似。
純黑色的及腰頭髮並非是由諸多成絲的髮絲組成、而是宛如夜空般的片狀……雙眼是銀灰色的、如同旋渦般的寶石。臉上掛着恬靜的,充滿了母性的溫柔微笑。
那正是在歷史的過去,向未來眺望的天車御手。
她似乎也對有人出現在這套道路上而感到意外。
但兩人只是四目交匯,就都互相【理解】了一切。
【未來,竟然還有這種可能性……】
天車御手輕聲呢喃着。
【這未來的終點,比我所能看到的任何一種未來,都要更好】
【——未來的天車,我能將希望託付給你嗎?】
說着,天車御手向着安南伸出手來。
聽到這些話,安南也終於明白了一切:
雅翁對安南說過,天車御手“並非是被什麼人殺害的”。
她將西西弗斯送達光界的前一瞬間,看到了“另一重未來”;她認爲自己“能夠在那個時間死去,其實是一件好事”;她聲稱自己“受到了來自未來的攻擊”,但對此語焉不詳、沒有任何解釋,也不要求其他神明爲自己復仇。
原因很簡單。
——因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自殺的。
安南沒有猶豫,便將手握了上去。
“我是希望之神,你儘可以相信我。”
【那就太好了】
她說道。
下一刻,以“希望”、與被被好運小姐用於構築“系統”的天車御手的神之眼爲紐帶。
一道光流自過去而至未來,點亮於整條時間長河。
過去的天車御手逐漸破碎,碎片藉由光之通路、貼附於安南身上。安南身上無數閉攏着的“眼睛”逐漸消失,他的皮膚再沒有絲毫缺憾。
有着“天車御手”力量的注入,安南的雙眼與頭髮,也變得和天車御手一模一樣。他的年齡也變大了幾歲,變成了大約青年時的模樣。
【僅僅只是天車之力,你不能完美的掌控世界的方向】
【那麼,我將更高一級的——屬於“天車御手”的力量,都全部交予你】
【你現在有了我的存在,從我腹中誕生的黃昏就永遠不可能背叛你】
【如此一來,屬於天車御手的概念就被送到了未來,就算我於此隕落、這個概念也不會被光界收回】
【真正美好的未來,所需的一切可能性——於此達成】
天車御手溫柔的聲音逐漸飄散。
而安南也再度落回了他原本的時代。
此刻。
距離安南離開這個世界,僅僅過去了七天。
卡芙妮孤獨一人站在諾亞的花園中。
在那銀紫色的花海中,她怔怔望向太陽。
很快,她的瞳孔便滿溢淚水。
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因爲被陽光刺傷了眼、亦或是怎樣。
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了什麼東西在身後降落的聲音。
她回過頭去,卻在愕然間發現——
安南的長袍,孤零零的從天上飄下。
那一瞬間,卡芙妮大腦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甚至腳下如同生了根、一動也不能動,只是怔怔的看着這一切。
她甚至不願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感覺這個世界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下一刻,那殘留着溫度的長袍,卻在飄落到和她差不多高的位置時,吹到了她身上、擋住瞭如同人偶般一動不動,僵在原地的卡芙妮的視野。
“——直視太陽對視力不好。”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那長袍身後響起。
卡芙妮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
她隔着長袍,一把抱住了安南、放聲大哭。
剛纔那一瞬間,彷彿墜入到地獄的恐懼、委屈與絕望、頓時傾瀉而出。
正如同她如今的年齡一般。
那是屬於一個真正的、堅強卻又柔弱的少女所具有的脆弱。
“開個玩笑而已……”
安南無奈的笑了笑,反手抱住了卡芙妮:“不要怕,我贏了。”
“你……回來了……”
卡芙妮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說道。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痛哭出聲。
安南輕撫着卡芙妮的頭髮,手指穿過髮絲。
他擡頭看着太陽。
銀灰色的瞳孔深處,閃耀着屬於希望的光輝。
“我回來了,肩負着新的使命。
“我要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要比無比美好的未來,更加美好。”
要比沒有我的時代更好。
要讓所有人都幸福。
那是來自過去與未來的殷切期盼。
那是被安南傳遞出去,卻又終傳遞回來的光。
“而如今的我,確實擁有了這樣的力量。
“我將起誓……永不墮落、永不絕望、永不忘卻。
“我將前行——直至永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