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南的敘述之下,一個寡言少語的青年形象,逐漸在言語之中變得鮮活。
安南那潛藏與陰影之中的雙眼,此刻正閃爍着智慧與理解的光輝。
“你來聽一下,會不會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他十指交叉,坐在輪椅上的蒼老面容上露出平靜而安詳的表情。
“在他小時候,父親就離開了他。”
安南敘述着:“他的母親收到了父親送來的‘遺物’,告訴了他、他的父親是一位英雄。爲了榮光而戰死在異國他鄉。
“母親撫養他很辛苦,他沒有學習到知識。只能當個學徒工,修修手錶。而他終於厭倦了這種生活,離家出走。
“當他回家的時候,卻發現母親早已病死,而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得了什麼病。他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覺醒了能夠扭轉時間的能力。
“但他就算能夠逆轉時間,卻也救不回自己的母親。或許是因爲隔得太久,也或許就是他的能力不能用來做這種事。他最終還是回去當自己的修補匠。
“他靠着自己的能力,成爲了最好的修補匠。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麼,也不知道這行能做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虛度時光。
“他真正想要的,是成爲一名【醫生】。”
安南輕聲說道:“他不想要修補這些零零碎碎的破爛……他想要修補他人。他想要讓像自己母親一樣被病痛折磨的患者,能夠被自己‘修好’。
“但他的能力不便透露給他人——再或者是,他的能力就無法用於治療他人。他並沒有接受過教育,就連寫字也歪歪扭扭的。在他心目中,哲學家是能夠解答自己一切疑惑的瘋子。這也是爲什麼,在他的夢中有這樣一位醫生。
“他希望醫生是他的父親。他認爲自己的父親或許沒有真正死去,只是從戰場上逃離……他已經模模糊糊間有了這樣的念頭。
“如果父親在的話,或許母親就不會死了——他這樣想着。這就是‘醫生’與‘老太婆’總是在一起的緣故。
“他真正的年齡,應該遠大於修補匠的十幾歲。他離家出走的時候,大概和‘黃毛’的年齡差不多;而在他重新回到家鄉的時候、母親的年齡應該與‘老太婆’差不多。
“也就是說,他現在是一位中年人。
“從某種意義上,‘醫生’同時也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自己’,在夢中的投射。所以醫生纔是這樣一位強壯的肌肉猛男,所以他的脾氣溫和、有文化、和任何人都能處好關係……
“或者說,他希望自己的父親是這樣一個人;也同時希望自己能夠成爲這樣一個人。
“但他終究不是、也成不了。
“如同他身爲修補匠,也修不好自己的心。他能夠逆轉時間,卻也始終改變不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
隨着安南的敘述。
房間中那些靜滯的、失去面孔的人們,都一個又一個的開始變淡消失。
“他終於也到了成家的年紀。”
安南悠然道:“他沒有什麼文化,也沒有什麼好工作。他的妻子也與他相稱、平凡而肥胖,是典型的村婦。
“終於,他的妻子懷孕了。
“他在這時,卻產生了新的恐懼。
“雖然他從小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甚至都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因此非常缺少父愛……但這也不代表他就能帶好自己的孩子。
“——因爲他也給不了自己的孩子很好的教育。他到現在也依然認爲自己還只是個‘孩子’,希望自己能夠回到過去。所以‘修補匠’纔是一個瘦弱的小孩。
“他逐漸意識到,假如自己的孩子生下來、他的命運大概和自己不會有什麼區別。他就算能夠看護孩子長大,恐怕最終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那隻能是又一次的輪迴。”
安南輕聲說道:“所以,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殺了人。一個和他關係很好,能夠信任他的有錢人。”
在安南說到這裡時。
周圍的世界如碎裂的鏡子一般——在剎那間崩潰。
木頭燃燒的噼啪聲傳來,煙霧瀰漫在四周。
安南和黑安南,都能清晰無比的嗅到焦臭的氣息……但那並不只是燒焦木材的味道。
那是屍體被燃燒的味道。
是頭髮、血與肉燒焦的味道。
女子和女孩的屍體,還置於另一張牀上。而撒了酒的牀鋪已如烈火熊熊,升起高高的火焰。
而一位喘着粗氣的瘦弱青年,正高高舉起一把染血的斧頭、對準在牀鋪上剛剛睜開眼睛的中年人。
他身後就是安南與黑安南。
原本站在窗邊欣賞落日的黑安南,也走到了安南身後,推着安南所坐着的輪椅、讓它離牀鋪更近一些。
他們清晰的看到了,那個躺在牀上身體完全不能動、甚至連嘴巴都張不開的中年人、眼中逐漸溢出了淚水。
而兩位安南就如同幽靈一般,沒有被任何人看到。
安南輕聲說道:“他在菜中下藥,給對方全家服下了足夠多的催眠藥,從他家翻箱倒櫃、偷——或者說,搶到了足夠多的錢。一筆能夠讓他的孩子過上富足的生活,不至於走他老路的錢。
“但這樣的罪行一定會被發現。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決定將他們全家都燒死在家中,用一場大火掩蓋一切證據。”
青年劇烈的喘着粗氣,在火海之中汗水滴答。
他的瞳孔激烈的顫抖着。
但最終,他還是一咬牙、狠心將斧頭劈落。
——鮮血迸出。
從安南和黑安南身上透了過去。
安南輕聲說道:“而此時正是深夜。
“太陽已經落下。”
隨着安南的解答,【主線任務:日落】下面的幾行小字,也出現了新的變化:
【找到另一個自我(已完成)】
【找到真正的死者(已完成)】
【找到真相】
“快了,安南……就快了。”
黑安南在安南身後,隔着輪椅、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少女跪在地上,額頭抵在輪椅的椅背上、低聲呢喃着:“你距離最終的真相已經只有一步之遙了。”
“不,”安南閉上了眼睛,“我已經抵達了我所能知曉的一切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