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是作爲人類的,擁有純善之心的、被稱爲“薩爾”的惡魔之卵鞘。
也並非是被安南戲稱爲“瓦託雷”——也即是“薩爾瓦託雷中除去‘薩爾’之外的部分”的未生之魔。
而是安南從未見過的新形態。
“……學長和學姐這是統合爲一體了嗎?”
安南喃喃道。
薩爾瓦託雷所持有的,名爲“不眠不休之倒影”的咒縛,是十個“倒影”咒縛之一。只有純善之人才能擁有“倒影”——這個倒影可以吸走他們所有的負面資質,使其最終被培養成至聖至善的偉人。
但反過來說,只要作爲卵鞘的聖人被詛咒侵蝕到了極限,關係就會發生逆轉。發育完全的惡魔將從他的軀體內誕生——這同時也是最兇最惡的惡魔,是擁有着與偉人完全相反的特質、卻繼承了他全部力量的“繼承者”。
他們之間是一種相當奇妙的共生關係。
尚未發育完全的惡魔,輕而易舉就會被殺掉。以它們的性格,基本上不可能隱藏起來安心發育。
而擁有着“純善”要素適應性的大好人,又容易成爲被人欺負的存在。他們也同樣有着吸納負能量變成惡徒的可能,也可能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最終變成庸庸碌碌的凡人。
但如果他們體內有惡魔,那就另當別論。
與他們共生的惡魔,能夠在遇到危險時保護自己的宿主;惡魔又可以吸取所有的負面資質、通過各種手段訓練自己的宿主,以亦師亦友亦敵的身份,保證宿主不會被他人欺騙、偷襲,教育宿主、使宿主的才能被不斷純化……最終讓他們抵達“僅靠自身絕對無法到達的境界”。
而難以發育、難以隱藏的惡魔,又等於是擁有了一個強大無比的軀殼。只要宿主死去,它們就會一步登天,成爲比宿主更爲強大的惡魔。
——這就是名爲“倒影”的咒縛,“最初的惡魔”的轉化儀式。
這裡的“倒影”,正是相對於“天車之光”的倒影!
可薩爾瓦託雷如今的樣子,卻不像是那個憨憨傻傻的凱子薩、也不像是那個惡意濃到快要滴出來的瓦託雷學姐。
毫無疑問。
薩爾瓦託雷不知通過何種手段,臨時或是永久性的破解了“倒影”之咒縛,收回了自己全部的力量!
代表光與影的兩道靈魂,在此刻合爲一體。
如今這纔是薩爾瓦託雷真正的人格——屬於人類的“惡”沒有被吸走、排除時的姿態!
從他肩膀上探出的,正是失去了名爲“瓦託雷”的意識後,力量被完全釋放出來、並且能夠被完美控制的墮落之力。
“瓦託雷”當然能夠控制屬於自己的力量。而如今的薩爾瓦託雷,正是以最爲完全的人性、最爲全面的才能,同時操控着兩份相反力量的完美形態!
和白銀階時極爲弱小的姿態截然相反。
這個形態的薩爾瓦託雷,即使不使用要素之力,他的力量也強大無比——
雙倍的才能、雙核的思考模式、兩種完全不同的技能樹,加上這自律施法的【附肢】,讓他在這個副本世界如魚得水。
這個副本雖然看似威脅不大,來襲擊人的都不過是普通的魔化植物,輕而易舉就會被擊潰……但實際上,它考驗的是一個人的意志。
這些植物無處不在。
即使在任何地方——無論是在高處還是在地下,都會不斷被這些狂野植物襲擊。它們能夠覆蓋整個大陸,即使被摧毀也會有從天而降的孢子再度落地、重新生根發芽。
而它們落地之後,只要很少的時間、就能重新再長成一株狂野植物。
它們哪怕在野外只長出一株,如果置之不理、只要幾天的工夫,它們就會蔓延到整個荒野。植物一旦成熟,就會發出隨風漂流的孢子,讓它們飛往其他地方。
如此一來……以個人的力量,幾乎永遠也無法剿滅所有的植物。
但只要在副本中的人陷入睡眠、或者開始休息,這些發狂的植物就會前來偷襲。
可要說它們完全沒有威脅吧,至少偷襲還是很有殺傷力的……
這就像是永遠也無法剿滅、卻會無限的將己方拖入疲勞戰的敵人。
這是無窮無盡、沒有開端也沒有結束的永恆之戰,而敵人只有那些不會交流也不會再進化的狂野植物——就算是真正熱愛戰鬥的狂戰士,也不可能愛上這永恆的砍瓜切菜。
除了薩爾瓦託雷之外,任何人進入這個世界恐怕都會陷入絕望。
只有薩爾瓦託雷——
因爲他所持有的“附肢”,甚至能夠在他睡着的時候繼續施法。他所掌控的“火焰”更是這個世界最爲純澈的火。鍊金術師出身的他,更是能夠在瞭解他的敵人之後、將敵人的屍骸轉化爲能夠完全剿滅敵人的“除草劑”。
這正是在所有進入這個異界級噩夢的援軍之中,最適合進入綠色世界的人!
這麼說的話……
其他的援軍們,也都正好都進入了最爲適合他們的副本!
瑪利亞絕不會因“無聊”而絕望。
身爲風暴之女的她,早已適應了孤身一人在風暴之塔守望大地的生活。十天半個月一句話不說、一動不動對她來說只是日常。
而且她所掌握的,風暴之女代代相傳的“風暴要素”,也能讓她駕馭着這“沉默之船”,抵達她想要抵達的任何地方。
同理。
紅色的“永動地獄”,其實也是玩家們最不怕的東西。
因爲這個噩夢的機制,說穿了其實就和團本BOSS的技能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走過就會塌陷,就相當於是被點名後引導的火牆,要保證自己的行動路線不會卡到自己的隊友;少量卻無處不在的食物和飲水、一旦使用就會引導起一個很遠目標的仇恨,這其實就是變向的“分攤”——比起零散的引導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仇恨,所有人聚集在一起然後同時引導仇恨再進入安全屋解除,毫無疑問是對“地板”影響最小的選項。
而人數一多起來,判別死路也會變得簡單起來。
他們因爲亂動的少,所以死路出現的其實也少。一旦真的遇到了“熔岩生物”,憑藉他們的人多勢衆、也完全可以集火將其幹掉。
他們之間的聯繫也並沒有切斷。
論壇當然是無法使用的。
但讓安南意外的是……他們居然能夠使用部分法術!
比如說奪魂法術。
在不抵抗或者抵抗很弱的情況下,即使很遠的地方、也可以通過奪魂法術來操控目標的行動,以此來傳達消息。
不過想想也知道,這本就是爲了讓倖存者大逃殺的副本。或許那個紅色的“永動地獄”,距離霧界比較近……
雖然失能、敕令、先知學派的法術被完全無效了。
但是破壞、塑形、奪魂學派的法術,威力反而變強了——
按照常理來說,這應該會加強這些倖存者之間的鬥爭。他們會使用奪魂法術控制對方“使用補給”,再讓他們把那些被觸動的熔岩生物引走。
或者也會有塑形巫師使用熔岩的力量來殺死他人,奪取補給——他們的力量在遍地都是熔岩的地圖內會被無限增長。
從水源中汲取力量、將其變形爲水槍,與將熔岩約束爲熔岩之槍,難度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威力確實天差地別。
他們還可以在死路中塑造出狹窄的通道、或者融穿牆壁來走近路,更可以過河拆橋——在通過之後再將普通的地面融化,來將上面的人坑殺。
但他們唯獨不可能抗衡的,就是那些熔岩生物。因爲熔岩生物通體都由熔岩構成、自然可以無條件的免疫熔岩與岩石的攻擊,而塑形法術干涉生者時的難度、更是會翻三倍不止……他們難以阻止、更難以殺死這些熔岩生物。
破壞巫師更是如此,他們的法術同樣可以轟開牆壁、即死法術甚至可以對抗熔岩生物。但不同之處在於,他們無法讓已經變成死路的熔岩重新通行。
而破壞巫師一旦被殺死,死亡時產生的殉爆,更是會讓周圍的洞穴坍塌,將周圍大範圍內的人——甚至包括在這個地圖內極具優勢的塑形巫師也一併殺死!
如此一來,他們就形成了奇異的剋制關係。
至於能夠作弊,預知未來開全圖掛的先知巫師;能夠冰凍熔岩、秒殺熔岩生物的失能巫師;以及擁有飛行能力的敕令巫師,則在最開始就被封了號。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之間似乎需要結成團隊、但使用恩惠時、肯定是讓他人來承擔代價是最好的。如果找不到安全房,無論是將其拋棄,亦或是直接殺死他來根除追蹤,都是一個很不錯的辦法。
而在岔路時,到底如何行動、又會讓他們產生分歧。
但對於玩家們來說,卻不存在這種問題。
他們之間的團結協作,讓這個副本的難度驟降。
玩家之中也有一些擁有絕對空間感的人才,僅憑各方的描述、就能不斷繪製地圖——同時他們中也有破壞巫師、塑形巫師或是風舞者這些能夠改變地形的職業,在每次分路的時候都會保證每個分隊都擁有着打通死路的能力……
雖然不知道它的目的到底是找到出口還是什麼——但玩家們也發揮了獨屬於玩家的優良傳統。
那就是在迷宮裡迷路時,總之先把看到的怪物都清掉……用這種方式來標記“這裡我有沒有來過”。
於是,隨着玩家們的行動,那些熔岩生物們逐漸被他們殺掉。
他們甚至鼓搗出了深層邏輯——那些熔岩生物們的仇恨規律,是每次使用食物和水時,招來“距離此處最近的、沒有被其他人吸引仇恨”的熔岩生物。
而熔岩生物不會攻擊牆壁,但可以穿過熔岩。它們永遠會挑選“當前最近的道路”,就像是吃豆人一樣。
它們追蹤的目標一旦進入安全屋,它們就會試圖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而所有擋在它們前進路徑上的敵人,都會被擊殺,但如果從背後靠近(假如沒有被熔岩燒死的話),則不會被它們理會。
一旦理解了機制,想要操控就很簡單了。
通過讓一人撿起食物或者水來,然後故意在原地等待,他們可以主動勾引一個熔岩生物來殺死。
哪怕是分散成多個小隊的玩家,每個隊的數量也超過八人。他們基本上只要一輪集火,就能直接秒掉不那麼強大的熔岩生物;稍微強大一些的,他們就會開始在逃跑的同時搖人,在湊齊二十五人後、最多兩三輪集火就能擊敗敵人。
沒過太久,玩家們就擊殺了超過八十個熔岩生物——這整個過程甚至都不到半天時間。
而到了這時,熔岩生物的行動邏輯頓時變成了相反的模式——只要存在攜帶食物和水的玩家,周圍一定距離內的熔岩生物就會不斷逃離他們。直到玩家們使用掉食物和水,它們就會立刻停在原地。
其餘的機制也一致——它們會攻擊所有擋在路徑上的敵人,除了其他的熔岩生物。
於是這個“逃跑遊戲”就變成了難度更大的“追殺遊戲”。難度上漲了三倍不止。
但也只是又過去了半夜而已……玩家們就輕而易舉的擊敗了剩下的十九個熔岩生物,並召喚出了一個熔岩魔神。
和它看起來的巨大體型不同——這個BOSS弱的出奇,只有兩個機制。一個是進入熔岩就會快速回血,另外一個是攻擊就會導致範圍內的地面塌陷。
如果是單槍匹馬來挑戰,想必是一場絕望。
……然而二十五個玩家們,幾輪集火就將它擊敗了。甚至不清楚還有沒有其他的機制。
於是他們就在通關後,被直接送離了這個副本。
唯一讓安南稍微有點覺得奇怪的,是卡芙妮。
她作爲已經被轉化完全的影魔,按理來說在日光極爲盛烈的“白色世界”,是會非常痛苦的。就如同炎魔行動在水中,水妖精在熔岩世界中一般。
她的確可以再度通關一次這個世界。
但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不過很快,安南就反應了過來——
如果說卡芙妮有什麼不同之處的話。
那麼就一定是……她對安南持有某種複雜的愛意。
介乎於男女之間、兄妹之間、父女之間、母子之間、神明與信徒之間、老師與學生之間的複雜的感情。
如果一定要形容這種感情的話……
那麼就一定是,【光】。
——安南正是卡芙妮的光。
是將她漆黑的世界照亮的光,能夠將她的整個世界填滿的光……是無論如何也絕對不能丟失的東西。
於是安南想起了那本書……《讚頌天車之名》裡面的內容。
【我注視太陽之時,流下的卻只有淚水】
【我的魂靈是柴薪,這愛便是火;我的靈魂被火炙烤,如煙氣上升;擁抱太陽、如慕光的飛蛾】
【那是永燃無休的愛,是從太陽深處響起的第三重回音】
“……無需崇善之心,真理之鑰。愛亦可引領凡人向上……”
安南低聲喃喃着。
他終於理解了。
爲什麼進入這個世界的,會是卡芙妮。
雖然卡芙妮是女性,但她所扮演的,卻不是“永恆之女”。而是“擁有了愛人”的狂徒——
遠在“另一個世界”的安南,纔是那個愛人!
正是因爲“安南離開了她的世界”,而她這個“凝視太陽時都會落淚、永遠無法飛昇的凡人”,就因爲“愛”而擁有了飛昇的可能——因爲她身爲墮落者,的確是無法飛昇的!
這個飛昇,並不是霧界的昇華儀式。大約只是相當於噩夢的“通關”。
但是,卡芙妮通關白色世界的這個過程。
就等於是將安南轉化爲“永恆之女”的儀式!
——沒錯!
既然這個世界已經被蠕蟲污染、腐蝕……
原本屬於“天車”的力量化爲蠕蟲,鏡中的光之倒影、也已經化爲深淵之底的絕望之迴音。
如果這是一個反轉世界的話——
——那麼狂人與永恆之女也應該是鏡像的。
也就是說,在這裡……安南纔是那個“永恆之女”!
黑色、灰色、昏黃色——
的確已有三重世界陷入絕望之中……
但是……
藍色、紅色、綠色——
仍有三個世界,滿懷希望。
再加上,最後用於將安南錨定爲“永恆之女”的中性儀式。
並不偏向於希望,更不傾向於絕望。
最後的選擇權,則被卡芙妮交予安南手中。
——咔噠。
就在這時。
安南清晰的聽到,囚禁着自己的“牢門”,終於傳來了打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