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順着艾薩克的目光回頭望去。
——那是一夥打手裝扮的男人。
他們身上穿着有很多拉鍊的夾克,而手上提着一種讓安南聯想到皮拍子的革質武器,氣勢洶洶的從遠處走了過來。
而他們前方正追逐着的,是一個看打扮還挺有錢、但不知爲何卻異常恐慌,跌跌撞撞往前逃中年人。
“那個武器的名字叫【鯨鬚】。”
一旁艾薩克爲安南解釋道:“因爲這東西,最初是用鬚鯨的須板製成的。
“你知道鯨鬚板嗎?鬚鯨沒有牙齒,而鯨鬚就是它們濾食時的牙齒。它具有相當程度的韌性,是非常不錯的材料。從精靈時代開始,就有老水手使用鯨鬚製成特殊的防身武器。
“只需要在鯨鬚的一段綁上鐵塊,然後再用纜繩把它纏起來、就形成了相當易於使用的鐵錘。因爲中間作爲主體的鯨鬚相當有韌性,在方便發力的同時、還不容易脫手。相比較鐵錘來說,它又容易攜帶……當然,最大的好處就是便宜。”
“現在鯨魚已經少了很多吧。”
安南微微側過臉去,小聲說道:“現在還在捕鯨的,似乎也就只有諾亞人了。”
“這其實也是因爲灰霧。以前這地方的名字,可不叫‘黑帆鎮’、而叫‘紅帆鎮’。但這些年的鯨魚越來越少,掛着紅帆出海的捕鯨隊也少了、反倒是掛着黑帆的海盜變多了……”
艾薩克輕笑一聲:“當然,灰霧不會沉到海面以下,而是會漂浮於空中……這讓魚類並不會被詛咒所腐蝕,所以漁民依然還是可以進行捕撈的。
“這些漁民都是普通人,所以詛咒無法腐蝕他們的靈魂。灰霧對他們來說,最大的壞處大概就是‘食物在海上壞的會特別快’。但只要回來的夠快,不要前往遠海、其實與之前也沒有什麼區別。
“不過陛下您或許不知道,鯨魚其實並不是魚——它無法在水中呼吸,而是需要回到海面進行換氣的。而在這個過程中,鯨魚就會吸入大量的灰霧。
“灰霧雖然不會讓鯨魚被侵蝕,但灰霧會隨血液流經全身。鯨魚嘴中或腹中的大量食物,也會更容易被灰霧侵蝕而腐爛變質。最終就是容易患上腸胃炎或是胃癌,這讓鯨魚的數量銳減至不足精靈時期的二十分之一。而這也是老水手們容易患上的疾病。
“另外一個原因,也是因爲綠火的發明——綠火的存在、替代了鯨油。但因爲鯨魚的數量突然銳減,魚類的數量反而開始增加,因此倒也沒有讓沿海城市失去過多食物。
“如今鯨魚相當稀少。現存的鯨魚們,現在已經有了新的能力——它們可以在上浮之前判斷附近的詛咒濃度。如果濃度不是太高,它們纔會上浮……而因爲長時間呼吸灰霧,它們本身也逐漸被異化、有了特殊能力。
“首先是鯨魚的體型開始異常增大。幾乎有第二紀時的三倍到四倍了……而它們還會獲得一些特殊的能力。既然鯨魚已經是咒性生物了,它們身上的材料——比如‘鯨鬚’,自然也就成爲了昂貴的咒性材料。
“那麼水手們、還有那些港口的打手……他們也就無法再用鯨鬚製成武器了。於是他們就將其改造。不再使用鯨鬚作爲填充物,而是在外部用鞣製好的皮革、其中一端塞上實心的鉛塊、內部則用棉花作爲填充……”
就在艾薩克跟安南敘說着的時候,那羣打手就終於追上了那個看上去就非常疏忽鍛鍊的中年人。
而周圍的人羣,卻對此並沒有什麼反應。
他們並不慌張、也不害怕。只是站在原地看熱鬧。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人害怕,但那些人一看就是外地人,或者說,是第一次來丹尼索亞的外地人。
“那是怎麼回事?”
安南微微歪了歪頭,向艾薩克發問道:“這看起來很常見……甚至人們都不怕他們。”
他作爲本地人——儘管是一百多年前的本地人,但也肯定比安南更懂丹尼索亞。
而艾薩克也沒有讓安南失望。
他點了點頭,解釋道:“那些人是開賭檔的。”
“賭檔?”
“就是帶賭的當鋪,或者你也可以理解爲有當鋪功能的賭場。”
艾薩克眯着眼睛,看向那羣人。
那羣賭檔的打手很快就將那個中年人圍了起來。
他們掏出“鯨鬚”,拍向了中年人的前臂、小腿、後腰和腹股溝。
很快那中年人就接連不斷的發出了殺豬一般的慘嚎——他的手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青紫色。似乎也有骨頭被打斷了。
而艾薩克看向他的目光異常冷漠。
他平靜的介紹着:“你別看着鯨鬚很輕巧的樣子……但只要一次恰當的錘擊,就可以將頭骨打裂;如果打在下巴上,可以讓人立刻昏厥。用它打斷四肢,也比用棍子去打簡單多了。最關鍵的是——它打人特別的疼。”
“那麼,這些人又是來做什麼的?”
安南用下巴指了指那羣身強體健,氣勢洶洶的打手們:“是把逃賭債的人抓回去嗎?”
“是,也不是。”
艾薩克答道:“所謂的賭檔,在海盜興盛的地方是必然存在的……因爲在賭檔裡‘當掉的東西’,並不只是財寶之類的東西。”
“那是什麼?”
“——當然是人。”
一位精瘦、皮膚黝黑的老者站在他們身後,接過了話。
他穿着短衫,臉上能看到被海風侵襲的痕跡。腳上踏着的則是類似於涼鞋的露趾竹鞋。
老人同樣冷漠的望着那個人,臉上是毫不遮掩的幸災樂禍:“就算是最上頭的牌崽,也不會沒事進賭檔……除非是和什麼人有仇啦……”
“有仇?”
“賭條胳膊,賭個腦袋的啦。”
老人嗤笑着:“小打小鬧。真會來賭檔玩的,還是那些海盜。
“被抓的俘虜、被處理的叛徒、仇人家的女人和小孩。還有那些向海盜借了貸又還不起,就只能把自家孩子賣出來的商人。
“錢吶……在咱們這啦,就像是海水一樣啦。海水漲落,錢也漲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啦……”
老人陰陽怪氣的說着,揹着手遠去。
安南若有所思的看向那個商人打扮、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這麼說來……
“大概是貨被賊劫了……就想用老婆孩子當賭本翻盤,卻把自己的命也賭進去的蠢貨吧。”
艾薩克碧綠色的瞳孔安靜而深邃:“這種蠢貨,在聯合王國這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