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站在童年的位置瞻望未來,你會說你前途未卜,你會說前途無量,但要是你站在終點看你生命的軌跡,你看到的只有一條路,你就只能看到一條命定之路。
不知道命運是什麼,才知道什麼是命運。
——史鐵生《務虛筆記》
……
世界上的好人總歸是多一點的。
安宥真匆忙的同店長道了謝以後,便急急忙忙踏向店門,去往裴有容家的方向。
但天總不遂人願,她路上堵了會兒車,又耽擱了些時間,天漸漸徹底暗了下來,往來車流都紛紛亮起燈光。
她有些疲憊,可一顆心卻依舊強而有力的不斷跳動,那麼灼熱,快要把夜晚燙傷。
下了車,安宥真馬不停蹄的直直的朝一個方向奔去。
路燈的光暈散開來籠罩了黑暗的角落,許多蚊蟲在四周沉沉又浮浮,無力的撲騰着翅膀,沒有着力的地方,一切事物的影子都被拖得長長的,宛如被暈開的墨水。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安宥真絕對無法想到,那樣漂亮那樣挑剔的有容歐尼,竟然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站在昏暗的樓道里,心潮稍微平息的安宥真又開始感到悲傷,心裡一股股浪在不斷沖刷,不停的將她推向那扇破舊的門扉前。
安宥真用力的敲了敲門。
卻得不到迴應。
她原以爲樓道的燈是聲控感應的,但現在看來完全是壞了,幽長的樓道中盡是漆黑,一片連着一片,充斥着未知與不安。
不願意放棄的安宥真用力扭了下門把,她原本不做期望,可之後卻驚喜發現門竟然神奇的被她推開了。
安宥真迫不及待的進了門。
房間裡一片漆黑,靠着摸索,她找到了門旁邊的開關,成功的把燈打開了。
屋子被點亮。
可同時又打開了另一片黑暗。
這個屋子不大,是普通之家,不透光的狹小客廳,不僅擁擠還充當了臥室,所以安宥真一眼就能夠望盡。
她也望到了安靜躺在牀上的裴有容,眼睛緊閉着,地上散落了好多藥丸。
那是黑暗的源頭。
這個夜晚註定格外漫長。
……
裴有容只感覺自己做了一個非常長的夢。
夢裡她去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時間不同,她的身份也不同。
好在現在這個荒唐的夢應該是要結束了。
甦醒前的一瞬間,裴有容心裡的潛意識如此提醒自己。
但當她睜開眼時,現實卻告訴了她究竟是什麼纔是殘酷。
宥真啊,爲什麼又是你呢?
爲什麼還是你呢?
裴有容看着靠在她病牀前睡着的安宥真,心緒像料峭的春風,乍暖還寒,既有得見光明內心本能才能生出的喜悅,又有一股無法言語的痛苦悲傷,連身體也跟着發燙,弄得她暈乎乎的,大腦一片空白。
“爲什麼自己沒有死掉呢?讓這一切就這樣結束該有多好?”
昏迷前,裴有容這麼想到。
……
再次醒來時,裴有容對上的是安宥真的眼睛。
一如既往的清澈。
看着這個給過自己無數溫暖的女孩,裴有容用着最冰冷的語氣問道:“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安宥真此時還沉浸在裴有容甦醒的喜悅之中,並沒有注意到她語氣裡的疏遠。
但眼神是不會騙人的,而即使被那樣冰冷的注視着,
安宥真臉上也依舊露出了劫後餘生般的笑容。
“你不該自作主張的救我的。”
裴有容沒有去問安宥真是怎麼找到自己,又是怎麼樣如此及時的將她送到醫院的。
或許真的就和薄巧冰淇淋一樣,安宥真就是她無法逃脫的命運吧。
“怎麼能叫自作主張呢?”安宥真聲調不由得上揚了些,可那張虛弱蒼白的臉彷彿蘊有魔力,後面又讓她討好似的哄道:“我不想歐尼死。”
“但是我想。”
說出這話的時候,裴有容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指因爲捏的太過用力而隱隱發白。
我究竟在和什麼較勁呢?
連裴有容自己也想不明白。
既然都還活着,既然宥真現在就在自己身邊,爲什麼不卸下僞裝,然後遵循內心的那股衝動抱住她呢?
溫暖的救贖明明就近在咫尺啊。
就在裴有容在谷底暗自掙扎的時候,她心裡的太陽又開口了。
“我都知道的。”
“知道什麼?”
安宥真看着裴有容的眼睛,眼神是那麼的真誠,那麼熱烈。
裴有容不敢再看安宥真,別過頭時,安宥真又剛好開口了。
“你是歐尼,我的有容歐尼。”
“我記得的。”
“我還記得,歐尼特別膽小來着。”
“所以,請不要再想着去死了。”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往事如走馬燈似的掠過腦海,彷彿落入記憶的海洋, 世界陷入了詭異的寂靜,裴有容腦海裡,有關安宥真的記憶一點點浮了出來,漾起了漣漪成了一張臉,在病房燈光的照射下,一寸寸的與眼前之人重疊。
突然,滾燙的熱流涌向喉嚨,眼淚撲簌簌地滑落臉頰,裴有容伸手去抹,卻怎麼也抹不乾淨。
“騙人的吧。”裴有容抽動喉嚨,反駁的話混在在嗚咽聲裡,聽起來更像是卑微的乞求。
乞求安宥真說的是真的。
“我可以證明的。”
安宥真的聲音迴盪在病房裡,簡短而又有力。
窗外忽然又吹來一陣風,簾子被掀起了一角,讓好多陽光偷跑進來。
光芒裡,裴有容看到安宥真站了起來,又緩緩俯下了身,那張臉揹着光一寸寸的不停靠近,將她原本想說的話一點點的重新塞回了喉嚨裡。
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到一起,裴有容甚至能從安宥真的瞳孔中觀察出那橢圓的世界,她虛弱的臉也在其中。
那是一個冗長而安靜的吻,安宥真緩緩拉上眼簾,空氣中似乎什麼纖維黏在了她睫毛上,風更大了,陽光滲進來更多,溜上裴有容的眉宇,細細的,被拉的更長。
她們脣對着脣,沒有一絲聲音,沒有言語,沒有動作,兩人的脣似乎已融在了一起,緊和,又無縫。兩張安靜的臉,苦澀的藥味從裴有容氣息中噴開來,卻薰的安宥真腦袋發甜,像好久之前吃過的草莓軟糖。
“現在歐尼相信了嗎?”
“歐尼說過的,我是你的命運啊。”
“安宥真沒有忘記裴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