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行程剛至潞州,十一娘便收到留守太原的阮嶺急送的密報,果然她剛剛起程,因這突然的驚喜歡呼雀躍的毛維立即開始佈署策動,三、五日之間,王妃因爲被房延清攻訐引來太后盛怒,詔返京城秘密/處死的流言便傳遍了晉陽城,莫說平民百姓,便是那些因爲新政推行享受到實際利益的豪貴世族也因而大譁,房延清這監察御史按律不能住進官衙,所以他只是賃租一處民宅,房主竟然將他驅逐出來,寧願因而違約賠錢吃官司也不願再將宅院賃租給這個千夫所指的奸歹。
房延清無法,只好去客棧投宿,哪曾料整個晉陽城,就沒一家客棧願意收留他,堂堂朝廷命官,上至宗室下至小吏皆能彈劾的監察御史,竟然淪落到無處安身,不得不流落街頭的地步。
具體也不知哪些人挑動,漸漸聚集一批爲晉王妃的命運憂心忡忡,將房延清恨之入骨的平民,把房御史圍追堵截,果皮臭鞋轟然砸向,忽有一人振臂高呼,說只要將房延清打殺,朝廷便知晉陽城萬千百姓心聲,必然不會因其一人之言,治罪王妃,這話頓時激起了驚濤骸浪,憤怒的人羣一擁而上,就要將房延清活活踩成肉泥。
多得陸離爲首的官員及時趕到,這才讓房延清倖免於難,不過百姓們縱然暫時相信了太后詔返王妃只爲安撫的說法,卻依然沒有人願意將宅院租賃房延清,還是阮長史高風亮節,把自家宅邸讓了出來,房延清這纔有了棲身之處。
不過這位御史莫說行使職權,甚至連門都不敢出,雖說暗恨晉王系狠毒,將他禍害到舉步維艱的境地,還不得不接受阮長史的恩惠——有時候羣衆的力量是強大的,房御史家中女眷包括僕役竟然也無人不識,他們如今在晉陽城中,那是一粒米也休想買到,要不是阮嶺代買,房延清一家就要被活活餓死了。
“這個程度剛剛好,既不至於讓無辜百姓涉罪,又能讓太后明白晉陽如今情勢。”十一娘對於陸離等人的執行力自然是相當滿意的。
太后既已察獲毛維轉投蜀王的事實,務必會加緊對這個昔日心腹的盯防,晉陽城中但有風吹草動,無疑會傳至太后耳中。
當到洛陽,晉王妃受到了洛陽尹李辰翁的熱情款待,李辰翁與柳信宜有同年之誼,故而視十一娘一如自家晚輩,三年前晉王赴藩,途經洛陽時,十一娘便與李辰翁有過一席長談,後來許多政事,也收穫了李辰翁鼎力相助。
此時二月中旬,距離太后給予三月三上巳節的期限還有一段時日,洛陽距離長安已經很接近了,依賀燁的脾性,自然不會耐煩趕命一樣的奔波,好不容易到了洛陽,堅持要好好休整幾日,他自己出去花天酒地遊山玩水去了,李辰翁也不搭理,只向十一娘表達關切。
若說三年之前,李辰翁對晉王妃的眼光政見還只是認同而已,此時得知太原府在十一孃的治理下,已然當真欣欣向榮,他幾乎對這此時還不及二十歲的女子心悅誠服,佩服得那叫一個五體投地,而太后既然已經“公斷”房延清彈劾晉王妃一案,這事自然也不再算爲禁秘,李辰翁早便從邸報上得聞,對晉王妃即將面臨的處境也是憂心忡忡。
“太后多疑,太原情勢對於大周社稷而言又是至關重要,再兼晉王殿下雖說頑劣,畢竟是德宗嫡子,太后對他應當有所忌備,王妃聲望越高,太后便越會不安,這回詔返王妃固然極大可能只是試探,然而王妃也不能大意,房延清是謝相陣營,王妃一旦回京,還需慎防謝相黨暗算。”
對於這樁事故許多關節,十一娘此時當然還不能與李大尹細說,只能是表達了感激之情,李辰翁忽然又提起一事,原來晉安長公主已然向京兆李提出,欲爲阮嶺求娶李氏女,而晉安心目中的人選,正是李辰翁的嫡親侄女。
十一娘暗暗腹誹:晉安也太急了些吧,阮嶺與於氏和離雖然已成定局,於氏畢竟還在晉陽城,並沒有被家人接返呢!
“我那侄女是小弟幼女,今年才十四,溫柔敦厚,爲小弟掌上明珠,小弟本不情願這樁婚事,奈何貴主一再堅持,小弟修書懇求,讓我懇請王妃居中斡旋,我卻知道王妃如今對阮郎頗爲看重,倒不認爲這樁婚事一定就非侄女之幸,據聞阮郎之所以與妻子和離,皆因妻子身染惡疾,我當然也信不過這話,故而還望王妃明示,這樁姻緣使不使得。”
十一娘見李大尹如此信任,衡量一番,以爲阮嶺若與京兆李聯姻,對晉王而言的確不是壞事,便也如實告知:“於氏並非身患惡疾,不過她與阮嶺間早有矛盾,夫妻二人已經形同反目……阮嶺過去雖然頑劣荒唐,現下確已痛改前非,他本性不壞,雖身邊有幾個姬妾,更有了庶長子,相信不會有寵妾滅妻這類行爲,就是阿姐難侍候些,不過阮嶺如今遠在太原,阿姐也是鞭長莫及,又阮嶺如若與將來妻室情投意合,我相信他也能庇護妻子不受阿姐刁難。”
李辰翁聽這番話,便知道王妃頗爲贊同這樁姻緣了,他手拈三寸鬍鬚,緩緩一笑:“舍弟明經入仕,如今卻在家中賦閒,即便與阮郎聯姻,倒也不至於引起太后忌憚,舍弟之所以猶豫,一來是因不知阮郎品性,再者也是擔心晉安長公主強勢,害怕女兒受屈,再步於氏後塵,但王妃既然說明情由,我也會勸說小弟,盡力促成這樁姻緣。”
十一娘對於晉安如何趨利避害,還是十分信任的,她一意爲阮嶺求娶望族閨秀,但又避開權臣,於氏之父其實當初便不受重用,這回雖說看中了京兆李的閨秀,其父居然又是賦閒。
“如此,當返晉陽,我會讓阮嶺親自來見李世父,示以誠意。”
阮嶺如今是晉王府長史,無詔不得回京,但來一趟洛陽還是可以的,十一孃的言下之意,是示明此事還需要與阮嶺商會,畢竟強扭的瓜不甜,爲了避免李小娘子再步於氏後塵,阮嶺的意願自然相當重要。
李辰翁再次拈着鬍鬚緩緩而笑:“看來王妃對這回返京胸有成竹,之前種種憂慮,倒是我杞人憂天了。”
可王妃與洛陽尹這場談話尚未結束時,回京的行程卻因爲一起緊急事故戛然而止。
帶來這起事故的人是太后身邊一等心腹高玉祥,當見晉王妃,先是禮敬,站直身時才口傳太后懿旨——
就是前不久才發現吉兆的衡州,元宵節後沒有多久,忽被急公會匪衆攻破佔領,衡州刺史被殺,兩千守軍竟然被匪衆控制,直接宣告反抗暴/政,矛頭直指韋太后,篷萊殿得到消息時,竟然急公會已經齊集一萬兵力,向嶺南進攻!
“太后詔殿下與王妃回京,確然是爲安撫,也是考慮着如今太原府情勢穩定,已經緩解危急,王妃縱然暫時離晉,也不會有影響,哪曾料,那些匪衆,竟然攻佔了衡州,又發動亂民,連佔潭州、南平等地,叛軍已向廣州進逼!太后擔憂太原有變,下令王妃速速返回,務必保證太原安定,不被亂民所擾。”
高玉祥說完這些套話,又暗中向十一娘透露了一些隱情:“匪衆打着就是抗拒工窯令旗號,竟然一呼百應……王妃也知道,工窯令原就是謝六娘率先提諫,又由徐世子建議廣推全國,太后根本便沒想到底下官員真會藉此詔令逼迫百姓,王妃迴文辯白時,直斥工窯令誤國,太后也是因此才詔王妃回京,想要詢問仔細,不想忽然之間,勢態竟然一發不可收拾!”
總之是把好話說盡,一點沒有顯示韋海池對十一娘一絲一毫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