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姬立即看向惠風,只見她雖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但顯然並無意干預這起事故,甚至垂着眼瞼並不看向晉王,“老實本份”得像極了秦孺人;再看最近似乎有意站定王妃陣營的謝媵人,一張“病容”蒼白如紙,坐都坐不穩的模樣,顯然也指望不上;至於任媵人,倒是噙着抹冷笑乜視柳媵人,不過齊姬當然明白這位的城府,絕對是打着坐收漁翁之利的算盤,萬萬不會引火燒身。
突然又聽柳媵人依然輕快的口吻:“王妃纔是頂頂重要之人,她不到場,妾身那話說出來也沒太大意義。”
齊姬心裡接連“咯噔”,再也忍不住擡起眼瞼打量晉王的臉色,只見他微微挑起眉頭,脣角也挑開弧度,沒有不耐煩的神情,自然也不見慍怒,半響才道一句:“婷婷今日還真淘氣。”
這話音剛落,齊姬便聽見一陣腳步聲,側臉看向此處殿堂之外,正是王妃由兩個婢侍相陪拾階而上。
她忍住急切,等着王妃禮見告座,再也顧不得婢女的阻止,搶先知會:“王妃總算來了,今日柳媵人召集咱們來章臺園,說是有要事相商,妾身心裡很是忐忑呢。”
這話音又是剛落,齊姬幾乎立即感覺到一眼冷厲的掃視,她下意識迎向那目光,見到的卻是柳媵人一雙遍佈笑意的眼睛,彷彿前一瞬有如冰錐的警示只是她的錯覺,齊姬卻也沒有避讓,回以莞爾一笑。
她以爲柳媵人多少會虛應幾句,畢竟這位藉着晉王的名義召見姬媵,甚至連王妃也在召見之列,如此囂張狂妄可謂明晃晃的恃寵而驕,極易落下口實,哪裡知道一貫甚知進退的柳媵人今日卻像是決意破釜沉舟一般,根本便不在乎這些禮儀規矩。
只見她眼睛裡的笑意漸漸流淌出來,蔓至脣靨,不過這樣的笑容深深底下,又彷彿藏伏着孤注一擲的瘋狂,又果然說出那話,真如石破驚天!
“王妃既然到了,妾身也不再故弄玄虛,免得殿下責備妾身淘氣……殿下也知道,妾身與瑤若一貫要好,前幾日來章臺園,見她唉聲嘆氣精神萎靡,妾身擔憂她是因爲身體有恙,自是要詢問幾句,一問之下,才知瑤若憂慮有幸承寵以來,卻遲遲不曾爲殿下孕育子嗣,她只是婢侍,又不敢煩勞良醫正診疾,妾身聽後,心想所幸最近因調養身體,殿下允許妾身另尋良醫,便煩請那醫者入府,在朝晞苑裡,爲瑤若診了診脈。”
說到這裡,齊姬只見柳媵人儼然神色一素,那輕快似乎帶着慵懶的口吻終於變得尖厲:“妾身萬萬沒有想到,醫者竟然診出瑤若是飲下絕子湯,導致終生不孕,殿下,不僅瑤若,章臺園好幾位有幸承寵婢侍,多年以來竟無一有孕,妾身懷疑她們都是被人所害!”
齊姬聽到這裡急得周身發冷,她顧不得身邊婢女暗暗用力拉扯她的衣袖,忍不住反駁道:“柳媵人莫不是因爲小產這起意外,仍然傷心不已,可你是因宮寒症引發滑胎,不僅田醫正,多名醫者都有診斷,縱然傷心欲絕,柳媵人也不該再生事端意圖嫁禍王妃!”
她已經做好了被柳媵人斥駁的準備,哪知對手卻根本不搭理她這麼一位馬前卒,只顧黯然垂淚好不可憐,齊姬仿若一記重拳擊中了軟枕,力道收不回來,反而落得難堪。
而今日許多特地被婷而邀請到場的章臺園婢侍,聽這話後當然都是花容失色,甚至有人忍不住怒視王妃,而身爲導/火/索的那位瑤若,這時也是膝跪上前,伏身哀哀哭泣:“還望殿下爲奴婢們做主,奴婢雖然身份卑賤,但此事可關係到妨害殿下子嗣,無論王妃抑或諸位姬媵,就算身份尊貴,犯此大罪也難脫責罰。”
“好個賤婢,竟然敢當衆污篾王妃!”
見自己那番沒經大腦的話竟然引出瑤若公然污篾,齊姬越發着急,但這回喝斥瑤若者卻並不是她,她循聲望去,只見一直跽跪在晉王座側的扈氏,此時柳眉雙立,滿臉冰霜的瞪視着瑤若。
齊姬再聽扈氏說道:“殿下,王妃雖爲主母,可一貫不曾干涉章臺園事務,縱然瑤若等婢被人暗害,應當也與王妃無關,再者,僅憑柳媵人及瑤若一面之辭,怎能確斷諸婢侍是真被加害,外間醫者並不可信,殿下即便要徹察此案,也當以田醫正診斷爲準!”
齊姬正要附和,但這時柳媵人卻沒只顧黯然了,因爲晉王今日的態度實在有些奇怪,並沒有立即大發雷霆,這分明已經表現出並不相信柳媵人對王妃的指控,更何況還有另外一個寵妾扈氏堅定不移的爲王妃開脫。
“王妃還需得着干涉章臺園事務?章臺園事務不一直被扈娘掌握手中?此刻你迫不及待維護王妃,還敢否認你沒有被王妃收買之可能?”
不說齊姬震驚,就連任氏等等也被婷而的話劈怔當場,心中無不打鼓:柳氏真是瘋了,矛頭直指王妃不說,甚至連扈氏也被她牽連,這樣四處樹敵絕非上策,難道晉王真將柳氏寵縱到這個地步,爲她一人,不惜將王妃與扈氏一同治罪?!
所有人的目光都關注着今日格外沉默的晉王以及王妃,因爲她們都明白誰纔是真正的主角。
只聽王妃一嘆:“扈娘也不必爲我開脫了,免得自己也被六姐遷怒,又請殿下體諒六姐剛受創痛,又遇此突然事故,難免多疑。”
這雖是一句分辯的話,但力度也未免太過虛弱一些,衆人滿腹狐疑,可讓她們越發驚訝的是,晉王竟然十分認同王妃這句“解釋”,看也沒看哭得肝腸寸斷的瑤若一眼,只招招手讓柳氏坐來近前,安撫道:“婷婷當真錯怪了王妃,早幾日,王妃還與我商議,體諒婷婷鬱苦,上諫太后,爲婷婷請封孺人品位,王妃如此賢德,我心甚喜,相信她勢必不會暗下行爲那些陰鄙手段。”
這話一出,齊姬、任姬等人方纔恍然大悟。
原來王妃早有防範,應是料到柳媵人不會善罷干休,先向晉王表示了賢德,這才讓柳媵人一記重拳落空。
唯有秦霽緊握手掌,因爲在場中人,只有她明白所有“真相”——柳氏在意怎麼會是區區孺人之位?她也必然知道小產是中人暗算,只怕是因爲心懷不甘,這才自作主張,選擇在此時衝晉王妃發難,以爲當着衆人面前,晉王不可能輕易放過王妃!
縱然王妃未雨綢繆在前,晉王也不可能當真處治王妃,然而看這態度,竟然如此輕易就想將此事揭過,這不公平!
同樣是效忠晉王,上回秦霽陷害王妃不成,引來晉王勃然大怒,這回換作婷而,卻連一句重話都沒有,這讓秦霽如何心平氣和,如何甘心情願?!
可讓秦霽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頭!
她只見婷而從義憤填膺須臾轉變爲羞愧不已,先是向王妃一禮,又伏身向晉王請罪:“妾身確是因爲瑤若遭遇悚然心驚,聯想到自己不久前遭遇小產之痛,未免疑神疑鬼,今日激憤之下,言行莽撞大失儀矩,請殿下與王妃降責。”
齊姬徹底如釋重負:看來柳氏今日雖然有破釜沉舟之心,到底還明白她唯一指望不過晉王而已,晉王既然已經明示意向,這把火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往王妃身上燒了。
賀燁擡眼看向十一娘:“王妃一貫賢良大度,再者早前已經說了不怪婷婷,應不至於食言吧?”不由分說已經把婷而扶了起來。
王妃還能說什麼呢?
但婷而儼然不願就此偃旗息鼓,只聽她話鋒一轉:“殿下,早前雖是妾身錯怪王妃,但瑤若等婢侍被人暗害之事不能不察,還請殿下允同,無論田醫正也好,還是妾身所薦醫者也好,讓他們爲瑤若等婢侍診脈,若均受絕子湯之毒,還請殿下嚴察真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