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孃的話引得賀燁“哈哈”大笑,拍着她的手臂高聲讚許:“果然是晉王妃,謀逆這等滔天大罪說出口,竟然面不改色輕鬆愉快,跟我一般張狂,了得了得。”
謀逆怎麼了?就算韋海池沒有稱帝的野心,大周江山眼下實際已然被她掌控,尊奉這麼一個與她有血海深仇的奸歹妖后,她還不如死無葬身之地,生死既已置之度外,何懼做個亂臣賊子?她的父母二族,從來忠誠於君國,結果還不是被污爲大逆罪人滅族?韋海池如此期望大周出現亂臣賊子,她便如其所願讓她開開眼界。
總有一天,當着那個女人的面前,她也會擲地金聲:“我就是反了,你要如何?”
卻又聽笑聲低落時,賀燁說道:“咱們那位太后有何居心,滿臣文武難道一無所知,就這麼認同她胡作非爲違反律制?”
“以王相國爲首,不少言官當然有所質疑,不過太后言之鑿鑿,說什麼祖制律法難道千百年來一成不變?根據時勢不同有所變通方合情理。英國公這個爵位並無實封又不世襲,他嫡長子並沒有資格繼承,不過是因徐修能建立功勳,才施予褒賞,其實與另賜爵位予徐修能並無區別,甚至還要簡便許多,怎麼就論上了違背嫡長子襲爵祖制?又強調,從古至今帝位傳承,也不是皆依嫡長子繼承製,擇賢而立時常有之。”
十一娘將韋太后的理由複述一遍,冷笑道:“倒是堵得王相國等啞口無言,當初父皇擇儲,王相國不是也贊成立兄長爲太子?所以徐修能便這麼成了英國公世子,又那質疑者,其中二、三人,被韋太后事後尋了個由頭髮作,貶出朝堂,王相國還能不知這是太后之警告?縱然想到幾分太后企圖,但是也明白爲了一點小事與太后對立殊爲不智,要是京兆王成了太后眼中釘,被針對打擊,漸漸淡出朝堂,將來韋太后想要顛覆這天下時,便更無能力阻止了。”
後邊一段話是源於賀湛的分析,因爲他與王寧致交好,與京兆王子弟素有來往,從其嘆息言談中,判斷王相國的考慮並不難。
賀燁忖度了一陣,說道:“韋太后這手循序漸進其實作用不大,區區英國公爵位怎能與帝位廢立相提並論。”
“我也這樣想。”十一娘肯定道:“太后想要乾坤獨斷一手遮天,只是用這些陰謀詭計試探人心所向其實毫無必要,因爲她並無那大本事贏得天下認同,就好比徐世子此事,雖然她如願以償,但並不能真正震懾京兆王等世族,不過在得失之間與其博弈而已,如今時勢,雖憂患四起,天下還並無大亂,臣民支持正統更多,即便天下大亂,太后可有那能力穩定時勢安撫人心?”
就拿新羅來說,雖曾經出了個女王,但是因爲新羅王非但沒有兒子,他已經死去的弟弟,甚至堂兄弟竟然也沒有兒子,只能把王位傳給女兒,是有個寵妃跳出來奪權,不是也敗在了正統之下?韋太后想要效仿新羅女王,卻沒想過她實際上是那“寵妃”的身份,躲在垂簾後弄權並不稀奇,揭開那層遮擋讓江山改姓實在異想天開,賀姓宗室還沒死絕了,除非韋太后能把文武百官、百萬軍隊全部變爲太后黨,但她顯然沒有這樣的威望與實力。
“韋氏若真宣告稱帝,那纔是在自尋死路。”賀燁冷冷說道,又突然一笑:“這件事果然無關緊要,不過那徐修能一直緊盯你我,他如今又是太后近臣,多少還算個威脅,王妃也沒有想過……”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
“我從前與他有過一些接觸,這人頗爲狡智謹慎,他如此懷疑殿下,必然不會輕視咱們,只怕是留了後着,咱們既不可能將英國公滅族,又不可能將徐黨斬草除根,貿然施以暗殺,恐怕會引火燒身反而露出破綻。”十一娘這回卻反對了賀燁的提議:“那蘭兒死了這麼久,他並沒有進一步行動,說明手裡並無實據,擔心貿然出手反受損傷,我想,與其暗殺,不如再刺激一下他。”
“刺激?”賀燁有些不明白十一孃的想法了。
“徐修能若知我已然洞悉他有行動,大約會有兩種結果,要麼怕我又爲他埋了陷井,更加小心謹慎,若是這樣,只要我們不露出破綻,暫時也不怕他會作亂;要麼便是破釜沉舟,打算先下手爲強,然而就如今情勢,中傷我並非時機,反而會先消耗他那一把殺手鐗,讓他今後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十一娘篤斷道:“太原情勢一片大好,然而幽州雄關並未奪回,太后不可能在這時便過河拆橋,就算徐修能用我收買人心一事攻訐,我也有把握消彌,總好過待將來,太后覺得可以鳥盡弓藏了,再因這些攻訐痛下決心。”
這一場討論過去不久,也就是中秋佳節過後的二、三日,賀燁再度趕回葦澤關,四月以來,因爲潘遼聯軍的偃旗息鼓,賀燁與武威侯等商量計定,果斷領軍殺出葦澤關,先奪常山、高邑等地,下一步便是收復銘州、大名。
這當然會引起潘部的反撲,不過因爲這些州縣已然駐防有重兵,再兼與葦澤關遙相呼應,當遇危急救援亦能及時,故而潘部屢屢受挫,倒像是有了放棄之心,只不過在常山以北佈置重兵,防範武威侯部繼續向幽州進攻。
賀燁當然不會放過收復銘州的機會,事實上奪回常山、高邑之後,已然切斷了潘部的援充路線,奪回銘州、大名等地有如探囊取物。
十一娘十分期待嚴冬來臨之前傳回捷報,可就在賀燁悄然動身不久,晉陽城中竟然迎來了一批遠道而來的貴客。
晉安長公主竟然與瑩陽真人聯袂而來。
對於阿姑的到來十一娘當然驚喜不已,也沒有必要向瑩陽真人隱瞞賀燁不在府裡的秘密,讓喬裝的苗冬生出面恭迎不怕露餡,可晉安長公主的到來無疑讓十一娘大傷腦筋——這一對姐弟雖然不算多麼親密,但苗冬生可從來沒有見過長公主,陌生得很,賀燁也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讓苗冬生應酬晉安這樣玄妙的情況,沒有任何指點,連十一娘都拿不準她家殿下平時怎麼對待晉安,苗冬生心裡就更是七上八下了。
十一娘衝阮嶺連連抱怨:“令堂令內要來晉陽,你怎麼也沒預先知會一聲,若早知這情形,怎麼也要讓殿下多留幾日。”
阮嶺連喊冤枉:“阿母說了幾回要來,都被我嚴辭拒絕,這回卻是真不知情,估計是阿母受挫太多,有意先斬後奏。”
“那要如何是好?殿下尋常怎麼對待令堂,你總知情吧?”
阮嶺想了一想,一拍巴掌一跺腳:“舅舅對阿母一貫愛搭不理,找個藉口不去迎接故意怠慢不算什麼,舅母立即遣人通知舅舅回府便是,橫豎銘州之戰也不算關鍵,沒了舅舅衝鋒陷陣武威侯也不會失手。”因爲着急,這聲舅母倒喊得順暢。
十一娘認爲也只能這麼辦了,可晉安雖然能夠怠慢,賀燁因爲賀衍的關係,對瑩陽真人這位姑母卻還一直尊重,真人遠道而來,他若不去迎接當然得有個說法,於是十一娘連忙交待下去,婷而立即“病倒”,苗冬生飛速從章臺園趕往婷而居苑,請醫延藥鬧得不可開交,“無奈”之下,十一娘只好帶着秦霽等女眷,趕往城門恭候大駕。
見禮之後,十一娘眼見着晉安摟着阮嶺一聲兒一聲肉的感慨,根本沒有搭理她的架勢,自然也沒上趕着解釋賀燁爲何沒來恭迎,笑着請兩位貴客上車,待回府再敘別情,晉安這才極度不滿地颳了十一娘兩眼,高高擡着下巴:“我兒又不是沒有宅邸,我這人啊,不大習慣住別人家裡,就不勞娣婦掛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