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燁仔細回想一番,可莫說他根本未曾留意齊姬,再兼這時心浮氣躁,更加不能判斷王妃的猜測是否準確,甚至無法把謝、齊二人分清容貌,只道:“先不論齊氏如何,也不論安寧伯是否忍辱負重,單說太后,她將齊氏定爲我之媵妾,難道便不擔心我利用齊氏說服安寧伯投誠?我若對齊氏置之不理還好,一旦寵幸,更加會讓太后動疑。”
十一娘顯然也考量過這個問題,這時進一步剖析太后心思:“不得不說,殿下多年隱忍,的確成功矇蔽了太后,雖說太后對殿下一直未除忌恨,利用之後斬盡殺絕那是必然,可也並不以爲殿下會生謀逆之心,或者說是太后過於自信,根本不認爲殿下有那能力,否則也不會放任殿下赴藩,需知武威侯纔是近在眼前呢。”
又道:“縱然如此,爲防萬一,太后仍是在殿下身邊遍佈耳目,試問,倘若我與江總管真正效忠太后,殿下可有把握瞞過我兩人,悄無聲息與武威侯達成同盟,甚至爭取遠在西疆之安寧伯投效?”
賀燁失笑:“你二人若真是太后忠臣,我這把白骨恐怕已經爛爲泥土了。”
“所以啊,太后並不擔心殿下能夠與安寧伯結盟,畢竟安寧伯就算取信太后,太后也絕不可能讓其駐守北疆,而殿下與安寧伯之前從無來往,齊姬爲殿下媵妾後,殿下立時便離開長安遠赴太原,若要聯絡安寧伯,只能通過書信,齊姬送出這麼多家書,可都是通過和暢之手,若有二意,又哪能瞞過太后呢?再者安寧伯雖然疼愛長女,到底又已經有了嫡子,太后手中人質,可並非齊姬一人。”
謀逆奪位之事何等重大,那可是非生即死,萬一閃失,整個齊氏一族都會因而葬送,安寧伯怎麼可能只憑書信溝通便臣服晉王?除非他一早便有投誠之意,但這顯然不可能,因爲若不是太后要求齊姬爲晉王媵,安寧伯與賀燁根本沒有任何聯繫。
就好比十一娘,韋太夫人會否因爲她一個孫女兒是晉王妃,便決意搭上京兆柳一族榮辱追隨輔佐?事實上是韋太夫人已然動意效忠晉王,十一娘纔有成爲晉王妃的可能。
而且這個決定表面還是太后所下,太后方纔不疑京兆柳心懷不軌。
“再說太后在晉王府安插下這多人手,自信輕易便能取齊姬性命,只要安寧伯有任何異動,首先遇難者必然便是齊姬,安寧伯又哪敢輕舉妄動?殿下在世人眼裡,除了些微匹夫之勇,可是百無一用,安寧伯根本不可能看好殿下,寧願搭上闔族安危,所以太后根本不會在意殿下是否寵幸齊姬,畢竟齊姬雖有疏遠之意,也難保殿下便會對她不聞不問,太后既然決定讓齊姬入府,便應當有所準備。”
十一娘斷言道:“在太后與安寧伯看來,齊姬生死榮辱,說到底根本不是殿下能夠決斷,而完全掌握於太后股掌之間,安寧伯若想保住長女,便必須忠誠於太后。”
其實要說來,太后想要牽制安寧伯,並不一定要將齊姬送入晉王府爲質,因爲安寧伯就算掌握西疆兵權,族人家小也都要留在長安,倘若安寧伯一心謀逆,學那潘博一般,哪管得族人家小?安寧伯正當壯年,將來又不是不能再娶妻生子,若真是無情無義之輩,又哪會因爲一個女兒就捨棄野心。
可是韋海池這個女人,極爲享受操縱他人的無上權威,她起意重用安寧伯駐防西疆爲形勢所逼,誰讓新厥君野心已經顯現呢?可要是安寧伯拒絕了太后提議,堅持不肯將長女送入晉王府,在韋太后看來,此人便完全不能掌控了,那麼根本就不會讓安寧伯再掌兵權,橫豎大周武將又非安寧伯一人,只不過他更加熟悉西疆地勢,讓他駐防對新厥更有威懾力罷了。
是否“聽話”,纔是韋太后更加註重的“品質”,也是她判斷臣子是否忠良的標尺。
“據王妃這番分析,那麼我便根本不可能爭取安寧伯爲我所用了,又何需寵幸齊氏?”賀燁不是不明白韋太后的心性,只他根本便沒想過利用齊氏這麼一個女子拉攏安寧伯,是以雖說對秦霽的勸諫不以爲然,也並沒有深度剖析過太后安插齊氏有何用意,起初只想着,齊氏循規蹈矩,便由得她避之千里,要是表現得不安份,大不了也如任姬一般處置。
但殿下這句話,卻忽而讓十一娘警醒,連忙迴應道:“十一之所以有這建議,當然不是因爲安寧伯大有作用,以爲殿下爲圖大業,會利用齊姬加以拉攏,只是……齊姬到底已經成爲殿下媵妾,又並非敵患,將來倘若殿下達成志向,總不可能連齊姬也當作太后耳目清除,齊姬多有無奈之處,又非陰險歹毒之人,殿下應當不至於對她也心生厭鄙吧?又怎能忍心讓齊姬將來無法自處呢?”
安寧伯讓女兒遠離賀燁,那是察覺到太后必然不會放過他這麼一位德宗嫡子,要是賀燁“早逝”,齊姬便有極有可能再得自由,姻緣雖說會有艱難,然而只要回到孃家,安寧伯當然會善待她,也難保齊姬便一定不會再得良緣,總歸還有幸福美滿的希望。
可事實上賀燁並非安寧伯料想一般必死無疑,要是這位將來大業達成,就算齊姬還是處子之身,堂堂君王姬媵,怎容他人染指?也根本不可能允准齊姬大歸,只好幽困深宮,不得自由。
十一娘認爲,齊姬又沒犯什麼過錯,縱然因爲自保而疏離賀燁,那也是趨利避害的人之常情,賀燁不應對她心懷敵意,與任姬、靈藥相同看待。
再說安寧伯此時雖無作用,要是將來,韋太后已然失勢,再不能威脅牽制安寧伯,安寧伯眼看女兒已爲嬪妃,難不成還會不服君令?賀燁就算奪得帝位,讓天下臣服可也不是那麼順理成章,要想穩固勢位,首先便要震懾安撫諸位邊將。
不過據十一娘對晉王殿下的瞭解,到底還是年輕氣盛,頗爲不屑利用女子穩固權位,所以她也沒將這想法宣之以口,只是以情理說服。
又哪知殿下這時心中連連冷哼:王妃果然憐香惜玉,那齊氏也沒怎麼討好奉承她,竟然爲人家打算周全,這是當真沒將我看作夫婿呀,否則再是如何寬容大度,哪裡做得出爲旁人推薦枕蓆的事?!她怎麼不爲她自己考慮考慮呢,是了,她還一心想着將來,我會助她死遁,就此逍遙自在呢。
然而賀燁實在找不出反駁的理由,悶了半響方纔說道:“雖王妃篤斷太后並不在意齊氏是否得寵,可齊氏對我避之千里太后必定知情,我要是突然便主動與她親近,太后豈不動疑?這也不合情理。”
十一娘還以爲賀燁被她這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了,笑着說道:“齊姬素愛擊鞠,騎射也甚了得,與殿下豈不志趣相投?只要殿下目睹她那英姿翊爽,被其吸引也便合情合理了,這事由我來安排,保準天衣無縫。”
眼看着王妃興致勃勃胸有成竹的模樣,賀燁閉了閉眼,終是起身,擡腳便走:“也罷,那我便等着王妃安排了。”
卻並沒有拂袖回去章臺園,反而是直入王妃起居的暖閣,看見廊檐下掛着那對鸚鵡,還甚有興致逗趣一陣。
十一娘便更加不疑其他了,暗忖道:殿下何等英明,必然也意識到子嗣之事關係重大,再說他是一心圖謀帝位者,這時是因情勢所限,將來遲早也會有三千後宮,齊姬既然並非太后耳目,又無意行爲監視謀害之事,還有一位將掌兵權對抗新厥的父親,憑賀燁之理智,如今被我點醒,必然也會意識到善待齊氏於大業更加有益。
不過寵幸齊姬,到底涉及功利,這位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罷了,其實要說來,莫說君王,便是貴族子弟娶妻,多少又能完全不涉功利呢?正如德宗帝當年尚居儲君位,娶太原崔嫡女爲妃,不也是因爲肅宗帝意願?徐國公崔政,可是甚得肅宗帝看重呢!不過後來,崔後因身體嬴弱,又佔獨寵,不被盧太后所喜,然而崔後雖無嫡子,德宗帝也不肯廢棄髮妻,單論這一點,德宗帝也算重情重義敢於擔當,如今誰會議論他是在利用崔後呢?
於是十一娘越發肯定,晉王應當會思謀通透,她也算是不負江迂所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