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夫人將丈夫的交待記在心上,卻又提起另一件事:“我這回過壽,雲州都督之子,彷彿名喚知禮一位,特地遣了管事來送壽禮,雖未親至,賀禮卻十分厚重。”便將禮單交給毛維過目。
毛維大喜:蜀王正有意籠絡王進谷,不想他竟然先來示誠,只是……王進谷又並非沒有嫡子,怎麼用了一個庶子名義?
這種事當然不指望毛夫人回答上來,毛維便召了一衆僚屬來商量,果然還是郭居安做足了功課:“交好大尹,應當並非是王都督之意,而爲王知禮自作主張,大尹有所不知,這王知禮雖是庶子,卻一直被養在王夫人膝下,又因王都督嫡長子已然亡故,嫡次子王知節又似乎並不得都督看重,故而王夫人便有了讓所養庶子繼承家主之企圖。”
“先生之意,這王知禮示好,是想爭取外援?”毛維問。
“應當便是,否則若爲都督之意,大可不必借子弟之名。”
毛維冷笑道:“我看這王知禮也是個糊塗人,眼下世人皆知在太原府,我這府尹已然有名無實,他要爭取外援,何不向晉王府示好,卻偏找上我,就不怕被晉王府針對?那可得不償失了。”
郭居安佯裝不察毛維這是在發泄怨懟,也懶得安撫他,只接着說道:“王都督嫡長子雖已故世,卻還有個嫡長孫,年才十八,然驍勇善戰,曾被都督詡爲天縱奇才,顯然甚得心意,這位方纔被王知禮視爲首要威脅,可正是這位嫡長孫,數月前來晉陽,竟去參加了裴氏寶會,與太谷羅、太原甄等子弟齊心協力,使晉王妃從東瀛人手中賺取一筆重金,可見這王橫始,已然搶先一步爭取晉王府爲外援,王知禮應是判斷出大尹與晉王府勢力不兩立,方纔打算借大尹之力,與侄兒抗衡。”
“先生之意是,咱們真要協助王知禮爭奪家主之權?”毛維沉吟道。
晉王妃公然交好王橫始,應當是早已報知太后,他若在這時唱反調,風險也太大了些,說不定還會被晉王妃彈劾他有不臣之心。
“大尹不必參與都督府內鬥爲佳,但與王知禮有所來往以作迴應,倒也不必擔心。”郭居安哪能不知毛維的瞻前顧後,說服道:“太后允准重建雲州,說明對王進谷亦有籠絡之意,畢竟眼下情勢急重,要是連王進谷也被逼反,於晉朔而言可謂雪上加霜,既然如此,太后便不會介懷大尹與都督府禮尚往來,小人看法,大尹或許可以反過來利用王知禮,讓王都督感知大尹有交好之誠,大尹雖然如今只是大原尹,不過在朝堂,莫說有謝、元二相等知交好友,還有不少門生故吏,相信王都督爲了長駐雲州,也不會拒絕大尹好意。”
又提醒道:“不過爲防萬一,大尹千萬不能急於一時,向王都督透露出蜀王殿下來。”
聽郭居安如此警慎,毛維徹底放心,頷首道:“當然如此,殿下若交好邊將,立即便會引起太后疑心。”
毛維認爲,雖說自己曾薦蜀王治管雲州,但太后只疑目的是爲推脫責任,應當不至於疑心他已投誠蜀王,再者太后雖然在心中忌防蜀王,又未必願意讓人察覺,畢竟蜀王是天子生父,又是太后妹夫,若讓人洞悉太后對蜀王設防,豈不是暴露要將天子當作傀儡操縱的野心?別看太后已然攝政,一旦坐實了這罪名,不但潘博可以利用“清君側”這藉口,鼓動天下討伐,只怕就連豫王等宗室,以及京兆王等世望,也會產生質疑。
不得不說,毛維這分析的確有幾分道理,這也是太后雖然深忌蜀王,卻不得不投鼠忌器的原因,她縱然獨掌大權,卻不敢以莫須有的罪名將蜀王治罪處死,而用暗殺等手段,也並不是那麼容易。
她雖然在蜀王府裡安插有耳目,可這些人,根本就沒有行使暗殺的機會,再說蜀王一旦死於暗殺,太后又沒有讓天下信服的藉口,同樣難以避免造成動亂。
這時分,橫豎天子還年幼,距離親政尚遠,太后大無必要與蜀王刀戈相向,她現在關注的還是外患,是遠在營州的潘博,以及虎視眈眈的北遼,還有蠢蠢欲動的新厥人。
但是毛維對於太后並未生疑的判斷,顯然是太過樂觀了,太后眼下,至少已經篤定他在首鼠兩端,只不過連楚王、晉王兩個都得暫時容忍,更加沒有必要清除毛維。
而郭居安卻知道毛維已經“暴露”,有朝一日,倘若太后決心與蜀刀戈相向,必然不會還信任毛維,但他這時當然不打算提醒毛維,這也是爲了防備毛維得知真相後懸崖勒馬,蜀王的授意,可是務必籠絡王進谷,但蜀王不可能親自實行這事,眼下只能利用具有近水樓臺之便的毛維。
郭居安很清楚,無論太后,還是蜀王,其實都不再對毛維寄予重望,更得二位看重的實際上是元得志——這位曾經的毛維屬僚!因爲若不是元得志遊說了毛趨,毛維當初根本難下決斷聽令於太后,甚至在剷除裴鄭二族一事上,也是元得志舉薦的姚潛起到關鍵性作用。
元得志除了出身根底,無論果決還是才幹,均在毛維之上。
所以蜀王不惜暴露毛維,讓其衝鋒陷陣,擔當被太后預先清除的危險,卻必須保護好元得志這麼一條暗線,以防萬一。
又說晉王府中,玉管居內,碧奴與阿祿二婢眼看着已經過了好幾日,殿下與王妃仍未回府,不由有些忐忑。
“王妃起初交待,至多三日也就回來了,可一晃已經六日,怎麼還沒消息?別不是……此行發生了什麼意外吧?”阿祿憂心忡忡。
碧奴倒還顯得冷靜些:“應是被什麼事耽擱住了也不定,畢竟交接軍需,數目上也許會有差錯,不覈對明白,說不定會被那些心懷叵測之人,中傷王妃失職。”
正說着話,碧奴早前打發着去送帳目給阮嶺的婢女一臉官司轉來,一見碧奴,提着裙子小跑過來,氣還未喘勻,就道:“阮長史一看是我過去,追着問怎麼不見阿碧姐姐,我便學姐姐那話交待道,只是送帳目而已,因着還忙碌着其餘事,沒空走這一趟,阮長史又問,王妃這幾日都不在府裡,姐姐還會因何事忙得脫不開身,我可就答不上來了,阮長史再問,若賬目有不清明之處,問我可也使得,這卻如何使得?阮長史便有些生氣,讓我過來,還請姐姐走這一趟。”
碧奴無奈,只求着阿祿:“妹妹橫豎無事,陪我走這一趟如何?”
阿祿蹙着眉頭,見那婢女走遠了,才嗔道:“姐姐何必如此?莫不還在埋怨我當日多嘴,這纔有意遠着阮長史?我知道我怪錯了姐姐,姐姐便饒我這一回吧,千萬不要再計較。”就是不肯走這一趟。
只目送碧奴時,阿祿方纔暗忖道:阿碧雖沒這心思,阮長史卻又是兩說,否則今日爲何這般糾纏?我瞅着,阮長史對碧姐姐當真是個好歸宿,可她卻百般牴觸,偏我又答應了她,不傳揚這事,又不能告訴王妃替她打算,可若看着他們失之交臂,的確是樁遺憾,碧姐姐這般人才,可惜是奴籍,王妃又萬萬不可能將她配給奴僕小廝之流,縱然將來放良,也會被世人挑剔,不願聘爲正妻。
想着便是長嘆,不知應該如何是好了。
又說碧奴,磨磨蹭蹭到了阮嶺平時務公之處,老遠便見他迎了出來,險些又想轉身避開,不由暗暗自責:阿祿胡說而已,我既不當真,又爲何這般羞惱?倒是矯揉造作了。
便仍大大方方,見禮後問道:“未知那賬目,有什麼不清白之處?”
阮嶺卻問:“可是我得罪了阿碧?”
“長史這是什麼話?”
“要不你爲何躲着我?”
碧奴穩了穩神:“這真是無從說起了,因想着不過是例常事務,才懶得走這一趟,長史可別多心。”
阮嶺仍然疑惑:阿碧尋常可最認真負責,尤其帳目之事,從來不肯假手旁人,莫名其妙便躲懶?讓人如何相信。
正要拆穿,卻忽聞一陣響動,原來是閽者往這邊跑了過來:“長史,殿下親衛回來傳訊,殿下與王妃已經進了城門。”
碧奴連忙說道:“王妃可總算回來了,奴婢可得去迎一迎,長史也不要怠慢。”
阮嶺眼看着碧奴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重重蹙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