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歲重陽宮中不設宴慶,瑩陽真人當然會隨家人登高賞秋,十一娘料定賀湛下晝會來請她往南陽王府設在樂遊原的別院小聚,卻沒想到南陽王府果然來人相邀,那人卻並非賀湛,居然驚動了晉王殿下這麼一位信使。
年年重陽,皇室都要舉行射禮,然而今歲一來不曾宴慶,再者天子又實在年弱,故而太后才令南陽郡王這位宗正卿出面,舉行射禮以爲應節。
可南陽郡王並非君帝,這回又不是在宮中行禮,當然在程序上就減省許多,受邀射禮者也無非宗室子弟以及一些青年才俊,遠遠不如往年隆重,卻又多了幾分趣味——若由天子主持在宮中行射,無官無職者固然沒有資格參加,婦人閨秀就更不可能在旁圍觀,不似這回,射禮是在樂遊原郡王別苑舉行,參禮者都有家人內眷隨行,原本重陽午宴後,貴族們也都會開始拜訪親朋故交相互走動,郡王別苑自會賓客盈門,既然射禮定於下晝,女眷們不少都要來拜會王妃,也便有了順便旁觀射禮的理由。
賀燁與賀湛都是參禮者,但賀燁歷來不顧迎來送往,普天之下也沒有多少人承受得起這位的奉迎,賀湛卻因被瑩陽真人撫教之故,南陽郡王也將他視同自家子孫,擔任應酬事務本屬情理之中,故而十一娘才以爲賀湛會尋個藉口來柳府別苑邀請她去看熱鬧,以便射禮結束之後,找個時機溝通政務。
哪知來的人卻是賀燁,這無疑引起了轟動,連韋太夫人都只好親去恭迎。
“太夫人不需多禮,小王是奉宗正卿之令,邀請貴府兩位郎君參加射禮。”賀燁聲稱這兩位,是指柳信宜的長、次二子,長房柳彥如今隨軍不在京中,柳均宜之子還未滿十歲,也只有信宜二子合適參加射禮。
又將目光轉至閨閣坐席中一本正經的十一娘,賀燁笑着向韋太夫人說道:“又受瑩陽阿姑所託,還望太夫人許可,讓十一娘隨兩位兄長前往。”
事實上瑩陽真人也是有一番交代,卻如十一娘所料是委託賀湛,哪知南陽郡王不知爲何忽然讓賀湛去了別家,卻指使晉王殿下專往柳苑,莫說十一娘詫異,賀燁自己也沒想明白,但宗正卿既然開了口,他也沒有推拒。
瑩陽真人要見十一娘,柳氏諸人並不覺得驚奇,可因爲晉王殿下這麼一位“信使”,有兩位小娘子卻都蠢蠢欲動起來。
柳九娘先就開了口,是懇求相比蕭氏更加容易說話的祖母:“大母,兒還從未觀過射禮……”
謝瑩立即警覺起來,她可是格外留意柳小九頻頻關注晉王的目光,這時心中大是氣惱:什麼名門閨秀,竟毫無羞恥之心,柳九娘明明對蕭九郎春心萌動,想不到還惦記着晉王燁!這是要騎驢找馬,還是腳踏兩條船?!
然而眼下可不是與柳九娘計較的時候,謝瑩也立即央求自家祖母:“瑩兒也從未觀賞過射禮呢。”
於是十一孃的身邊便多了兩個小丫頭,柳小九與謝瑩是也。
晉王大功告成,正欲回去交差,轉眼又瞧見了蕭小九,正滿是不捨地盯着柳十一鬱鬱寡歡,於是一拍腦門又轉過身來:“蕭九郎也爲參禮者之一,宗正卿卻沒想到九郎亦在此處,另遣了人去請。”
蕭小九今日破天荒地覺得晉王殿下格外順眼,簡直就是知情達意妙人一個。
他甚有自知之明,眼下未滿十五,又非詩會文會,應是不在參禮之一,晉王殿下顯然是“破
格提拔”,到時下不下場射箭倒無關緊要,小九在意的是有了與十一娘多了半晝相處的機會。
晉王也有成人之美的意思,竟然提議道:“今日重陽,正應騎乘賞秋,小娘子們莫若也一同騎馬罷,悶在車與裡倒沒趣味。”就連往南陽王別苑這一點路程也不忘給蕭小九大獻殷勤的機會。
說完他自己率先上馬,只不過輕踏金環,飛身一躍便穩坐寶鞍。
今日既非“大射”,參禮者也非文武大臣,晉王自是沒有穿着朝服,爲了行射方便,只着一襲圓領緊袖缺骻黑袍,隨着那一個飛身,袍裾上金蟒雲紋舒揚,竟讓一側謝小娘子眼冒金星,仰首望向鞍上男子的側面,只見冷眼刀鬢,險些沒有發出一聲“男神”的稱讚。
謝瑩這一剎那的失神與癡怔,沒有再被十一娘錯過,卻是微垂眼瞼,脣角牽起一絲莫名笑意。
今日多少詭異之處,至此有了解釋。
柳九娘這位晉王擁躉卻半點不現癡怔,只是十分雀躍地表示贊成:“殿下說得不錯,今日正該騎乘。”也是英姿勃發地利落上馬,卻沒有與晉王並行,少女的坐騎本就要比男子所乘矮小,更何況晉王殿下因爲身高腿長坐騎又格外高駿,九娘纔不會自取其辱呢,她深深以爲還是跟班的位置比較不容易暴露懸殊的視覺對比。
十一娘也準備上馬,卻被如夢初醒的謝瑩拉住了衣袖:“十一姐,我因那場重病,不及精進騎術,一人乘車未免憋悶,還請十一姐陪一陪我。”
謝瑩是真想學會騎馬,奈何祖母韋夫人還對她的身體不大放心,並沒允准她練習騎術,原本這時名門閨秀雖然大多都會騎馬,但也沒有規定必須擅長,真正的謝瑩有回就險些摔下馬來,韋夫人受此驚嚇,將教導謝瑩騎乘的武師狠狠訓斥一番,再也沒有強迫過謝瑩熟練騎術,直到這時,還不許謝瑩冒險。
無奈之下,謝瑩也只好暫時放棄騎馬,沒想到就此錯過與晉王並肩騎乘的大好機會,她自己懊惱不已,更加不願讓柳十一娘得利,因而百般糾纏讓十一娘陪同乘車,卻不想開罪了蕭九郎,衝着謝瑩的背影連丟了好些個沮喪的眼神。
賀燁津津有味地旁觀,等着蕭小九上馬與他並行,方微探着身問道:“那纏着柳十一不放者是何人?”
“是謝相孫女。”蕭小九沒精打彩地應了一句。
然而十一娘還不及上車,卻聽身後一聲輕喚,轉身看去,只見一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向她舉揖,卻是陪着晉王來當信使的阮嶺。
“十一娘可知薛六郎正在何處?”
十一娘:……
她就不信阮嶺會不知陸離正與家人在樂遊原上彩霞樓附近賞秋。
見小丫頭相當不善的神色,阮嶺很是羞澀地摸摸鼻樑:“在下欲請薛六郎與小昭觀射禮,卻恐被拒。”
“今日長公主在場,確是有些不便。”雖然十一娘也甚想借這時機與陸離聊一聊封駁之事,但想到晉安長公主對陸離的企圖,深感還是謹慎些好。
阮嶺又羞又急,幾乎賭咒發誓:“我有心結交薛六郎,是因深佩薛郎品格爲人,亦慚家母曾經唐突薛郎,今日既有意約見薛郎,早就說服家母改遊曲江池。”
想到刁蠻跋扈的晉安長公主被兒子因爲陸離之故強逼着連樂遊原都不能涉足,十一娘真覺得幾分有趣,又想起陸離說過自從阮嶺痛改前非,倒不讓他厭煩,再說她除了有事要與陸離討論,也十分想念許久不見的薛昭,這才答應相助:“阮郎君不用擔心,自從閣下改過自新,薛六兄時常提起亦稱‘幸非惡徒’,可見對阮郎大爲改觀,又聽聞連昭小郎亦不少爲阮郎求情,阮郎這回相請,可稱爲我所託,欲讓昭小郎見識皇家射禮,薛六兄必不會推拒,若還覺擔心,我可遣一婢女隨阮郎往請。”
阮嶺目的達到,自是千恩萬謝。
這一番對話卻被聽覺靈敏的晉王聽得一字不漏,微微一笑:柳十一倒會捉弄阮嶺,分明是她想要借這機會與絢之碰面,說得倒像是賣了阮嶺多大人情一般。
卻又斜了一眼蕭小九,晉王微一挑眉:似乎越發覺得柳十一與薛絢之情誼非比尋常,但這兩人,年歲相差許多,薛絢之又爲喪妻居鰥,京兆柳萬萬不會樂見這門姻緣,但願是他錯覺罷,真心認爲蕭小九與柳十一纔是良配呢,薛絢之雖然也是謙謙君子,之於柳十一而言,經歷太過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