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這般處置其實早在十一娘意料之中,並不覺得任何詫異,可是柳蓁因爲已爲人婦,沒有過多閒睱與十一娘來往,竟是一點沒聽說過姚姬“改嫁”的事,就更不知曉小韋氏吃的這個悶虧都是十一娘與賀湛背後籌劃,這日她來上清觀與十一娘見面時,提起此樁鬧得滿城風雨的新聞尚且頗爲納悶:“那姚氏姐妹不過匠人女兒,沒想到個個非比尋常,咱們家中那位已經不是省油燈,郡王府裡這位更加大膽,居然敢挑釁韋郡王妃,更讓人吃驚則是,還真被她圖謀得手媵位,太后可是郡王妃胞姐,以這兩人蛇蠍心腸,沒想到這回竟願意吃虧。”
待聽十一娘將根緣說了一遍,柳蓁捂着嘴巴好一陣回不過神來:“十一妹所言當真?這姚媵人竟真是阿瑾生母?”
“原是我給她鋪好這條路,豈能有假?”十一娘笑道:“其實姚氏是否爲完璧之身一點不重要,元氏一介再嫁婦都能封妃,區區郡王媵曾爲人妾又算什麼新聞?誰讓元得志如今受重,而大姚氏又深得其心呢?換作其餘女子,就算有晉安幫手,也只能被小韋氏害殺,區區女子一條性命,義川郡王不會在意不說,太后更加不會放在眼裡,縱然鬧得滿城風雨,小韋氏不過也只是被人暗議兩句狠毒而已。”
提起韋海池姐妹,十一娘也是滿臉鄙惡:“別看太后對小韋氏這妹妹彷彿縱容無度,只要涉及大局,她可不會一昧偏重姐妹之情,眼下賀衍雖不問軍政,由得韋海池大權獨握,然而畢竟她還不曾正式臨朝,又怎會心滿意足?只要一日沒有達成所願,韋海池必然會維持公正賢德之假面,更加不可能容忍黨羽內鬥,我早便想到,即使她察覺這樁風波之後有元得志暗中推動,也只會睜眼閉眼,元得志不過一介地霸,如今雖然位及中樞重臣,可怎能不知自己根基薄弱?光有毛維這座靠山哪能安穩,私下結交義川王也是情理當中,韋海池這時還不會太過在意,但有小韋氏不遺餘力挑撥離間,韋海池心裡總會存在這麼一個疙瘩,她即便摁捺不發,謝饒平卻必然在意。”
柳蓁仔細琢磨一番,才隱隱理解了十一孃的用意,頷首說道:“你稱姚氏爲試金石,原來是針對謝饒平。”
“元得志因爲姚氏姐妹倆,這回可算曝露其心懷慾望,他與毛維眼下可稱謝黨,卻暗中結交義川郡王,豈非有見風使舵之心?元得志不惜開罪小韋氏,謝饒平卻是對太后忠心耿耿,對小韋氏也難免愛屋及烏,如此對元得志應當會存埋怨之意,謝大相國一貫清高,依他行事章程,還不至於越過毛維直接斥責元得志,如此一來,只要毛維也懷慾望,十有八九便會因此心生嫌隙。”十一娘輕輕一笑:“只要謝毛二人之間有了嫌隙,咱們便有機會利用,導致徹底反目,到時哪個纔是韋海池必不可缺之心腹,就一目瞭然,阿蓁試想,倘若有朝一日,謝、毛只能留一,被棄之如履者對韋海池過河拆橋之舉可會心服口服?裴鄭兩族之禍,謝饒平與毛維必然是知情人,只要爭取其中之一,將來就是翻案人證。”
倘若太后黨衆志成城,十一娘要想復仇可謂難如登天,因此她早就計劃好挑撥離間,勢必要造成韋海池自斷手臂,姚姬也好小韋氏也罷,包括晉安都是促成計劃的棋子而已,只這棋局關鍵便是要隱晦,忌防的是求勝心切,講究的是步步爲營。
果然,當小韋氏不得不忍聲吞氣爲姚氏請封媵位,謝饒平終於開始重視這起看似長舌婦纔會關注的事故,一臉不愉地斥問毛維:“元得志究竟想幹什麼?姚氏不過妾室而已,爲其姐妹他還真是盡心,明明知道此番行爲會激怒郡王妃,竟毫無顧忌!縱然是要交好義川王,難道就不在意郡王妃?王妃可是太后胞妹!”
毛維也是因爲這起事故才知道元得志暗下結交義川,原本就有些不滿手下自作主張,又因此捱了謝饒平訓斥,心情越發鬱憤,當即就叫來元家兩兄弟怒聲斥責。
元得志卻是一番振振有詞的迴應:“下官這也是爲兩位相國打算,韋相歷來對兩位相國心懷敵意,他又是太后胞兄,咱們可不敢明面得罪,只好暗中防備,於是下官纔想到與郡王交好,畢竟太后當年對郡王可是器重在先,纔會默許胞妹圖謀郡王妃,韋王妃既是韋相胞妹,又怎會助益咱們?說不定還會挑唆郡王對咱們落井下石,郡王身邊若無咱們親信,將來萬一韋相使奸,哪裡就會援手?眼下姚姬得寵,至少危急時候郡王也會提醒咱們一聲,謝相對太后忠心耿耿無錯,只依下官看來,行事未免瞻前顧後,甚至不留一點後路,全然不防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這話也實在說中了毛維心坎,原本的憤怒竟然就此煙消瓦解,反而贊同起元得志的未雨綢繆來,說出的話自然就有截然相反的意思:“韋郡王妃心如蛇蠍跋扈張狂,可也正應那句婦人之見,眼睛裡只有錢財利益,太后縱容她不過是因姐妹之情,一但涉及大局,太后必然不會只顧私情,開罪她也就開罪了,謝相這回實在有些小題大作,如你所言,倘若韋元平決意要對付咱們,郡王妃無論如何都不會援手,既然爭取無益,還需在意她之喜怒?謝相竟然還授意你我,最好是捨棄姚氏奉承王妃,而依我看來,就算咱們犧牲了姚氏,只怕郡王妃也不會領情。”
見毛維恍然大悟過來,元得志當然又是一番附和肯定,於是毛維非但沒有逼迫元得志處置姚氏,甚至轉頭去勸告謝饒平放棄計劃,無論謝饒平有多不滿,總之他就是不肯配合,謝饒平無能在義川王府暗殺姚氏,只好作罷,但心中果然對毛維越發不滿。
毛維之所以能青雲直上,全靠謝饒平當年提攜舉薦,故而謝饒平一直將他視爲下官,既然有了不愉快,壓根不會虛與委蛇,直接就現於情面,毛維於是也漸漸對謝饒平的態度介懷起來,只一來他這時還必須依賴謝饒平,二來兩人之間也並不存在利益衝突,毛維才維持敬服的表面文章而已。
又說晉安長公主,這回如願報復了小韋氏,心情大好之餘,果然又開始在陸離身上用心,她打聽得陸離雖然由太后親授萬年尉,然而卻因另一縣尉盧懷安的排擠,竟是領了世家子弟避之唯恐不及的法曹事,這些日子以來忙着市坊布衣雞毛蒜皮的案件,繁勞不說,又難有寸功,晉安便覺得十分心疼,這日囑令僕婢用心備好湯膳飲食,幾大食盒地提去衙門慰勞陸離,引得包括萬年令顧律在內的官員都對陸離側目,暗忖長公主果然與薛絢之情非尋常,噓寒問暖都到公廨裡了。
大周官員餐飲歷來是由各自部門統管負責,如無特殊情況,午膳都是圍坐一處用食,公主府的僕婢堂而皇之前來“慰勞”,在同僚們各色目光洗禮下,陸離自然覺得十分難堪,他稍微猶豫了一下,認爲還是堅持與晉安“一清二白”爲妙,萬萬不能讓對方有任何誤解,否則豈不枉廢了十一娘一番計劃以及賀十四諸多安排?是以並不在意徹底得罪長公主,當衆拒絕了好意,雖說的是謙辭,卻也弄得公主府那送餐的婢女羞憤不已,赤紅着臉瞪了陸離好幾眼,只見那不知好歹的人正襟危坐旁若無人地繼續享用公廨午膳,婢女方纔跺了下腳轉身走開。
“早聞貴主待絢之親睞有加,今日見此情形,果然不是謠傳。”有人不冷不熱的調侃,正是盧銳盧八郎的族叔,眼下力壓萬年令顧律,竟然將一縣最是“肥美”的功曹、戶曹全都掌握手中的盧懷安。
他原是薛、馮罷相後,榮國公連合晉安向天子舉薦,好容易才爭取得萬年縣尉一職,然而因爲頂頭上司顧律是毛維親信,故而一直頗受牽制,直到毛維挑唆盧銳陷害蕭九郎不成反被榮國公府抓住了把柄,導致顧律再不敢用上官的架子壓逼,盧懷安才乘勝追擊連帶着將功曹、戶曹司事都掌握手中。
這回陸離以新科狀頭之績授職萬年尉,按理怎麼也能主管功、戶二曹之一,奈何盧懷安就是不願鬆手,縣令顧律這個毛黨原本也對陸離頗多忌防,故而兩不相幫,陸離才幹脆自請領了旁人避之不及的法曹。
不過在顧律別有用意的挑唆下,盧懷安堅信陸離是他最爲要緊的競爭對手,一直不放心,冷嘲熱諷各種使絆已經成爲家常便飯了。
陸離本不熱衷爭強鬥勝逞口舌之利,也一點沒有在萬年縣按部就班接任縣令之位的想法,原本不至於與盧懷安敵對,只不過自從他上任以來,翻閱卷錄,竟留意到有不少狀告長公主府強佔民田的案件,聯想到榮國公府盧八郎與晉安之間的關係,已經在盤算着是否要利用此事一石二鳥,今日被晉安“殷勤”一逼,此時又聽到盧懷安有若拈酸吃醋般的嘲諷,頓時堅定了決心。
一直對盧懷安的挑釁視若不見的陸離,這回卻放下了手裡的碗箸,微擡眼瞼冷冷回視,直盯得盧懷安甚不自在時,才微微一笑:“有人視貴主親睞爲蜜糖,對在下卻實乃砒/霜,故還請盧少府今後仔細言辭,莫提這件倒人胃口之事。”
盧銳與晉安的“眉來眼去”早成衆人心知肚明,盧懷安如何得到萬年尉一職也不是隱密,在座中人無不明白陸離這話裡的含義,一時之間都看向盧懷安,頗帶着譏笑的神色,這讓盧懷安好不惱怒,卻無言以對,眼睜睜看着陸離起身,大大方方地向顧律告辭因無胃口先行一步,直到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走出這間堂食廳房,他方纔咬牙冷哼。
不知好歹,竟敢當衆拂掃貴主顏面,倘若貴主知情,還會容他薛絢之在官場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