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照柔紅,浮香醉亭晚。
一樣的月色,一樣的春宵,一樣是在王公雲集的永興坊,一樣的靜謐宜人,甚至一樣有美男子相伴,然而長公主晉安卻不似十一娘般有那開懷暢飲的心情,這時的她,靠坐美人榻,雖有心頭寵相思擂着小腿服侍,長公主臉上仍舊還是慍怒的神色,這也導致了衆多婢女僮僕噤若寒蟬,連目光都不太敢傾斜,只爭先恐後地豎着耳朵,生怕錯過了長公主突然的吩咐,遭至一場重懲。
“快去問問,胡安怎麼還未歸來?”繡着紫牡丹的大袖一揮,綢緞雖然輕柔,卻還是讓俊美少年收回了殷勤的拳頭,知道這類跑腿的活計輪不着他去忙碌,只輕輕地握住了長公主的手:“貴主何需急躁,無論義川王別苑那姬妾是否真有其人,只要貴主交好薛六郎,郡王妃散佈那番謠言便不攻自破。”
“依你這麼說,難道我這回就要放過那韋氏不成?”晉安鳳眼一瞪,竟甩開了心頭寵的手掌,恨恨說道:“當日薛六郎在春明門前給我難堪,只有韋氏偷窺得知,轉眼這事便張揚開來,如今我已經成爲長舌婦們笑料,都是韋氏一手造成,此仇不報,怎消心頭大恨?”
小韋氏當日在側偷窺,原本沒有落人耳目,可賀湛既然有意造成晉安與她結怨,自然會想盡辦法教晉安察明“真相”,如此一來,便有了一個侍衛,無意間透露出小韋氏當日恰巧也在春明門附近的事,又恰巧還就歪打正着了,那些個閒言碎語本來就是小韋氏散佈,是以晉安察來察去,除了小韋氏,其餘人都沒嫌疑,再兼二人本有舊怨,晉安對這結果自是心懷篤定。
依晉安刁蠻任性睚眥必報的性情,根本不需要賀湛多此一舉安排人從中挑唆,她也不會輕易放過小韋氏,然而這種說長道短的事不犯國法,小韋氏身後又有太后撐腰,晉安當然不可能直接衝去義川王府問罪施懲,告小狀也行不通,只好暗中調察小韋氏的醜事,以期以牙還牙,教小韋氏也狠狠難堪一回,才消心頭恨怒。
又是賀湛暗中安排,晉安就輕易打探得知及恩侯府曾經獻了一名姬妾給義川郡王,並被郡王悄悄藏在了別苑,據說那姬人不僅貌美如花,又能歌善舞妖麗得很,大受義川寵幸,但晉安卻拿不準小韋氏是否知情,倘若小韋氏一早得知,這事自然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小韋氏婚後多年無子,義川又是風流好色之輩,府裡自然不少姬妾美人,這事其實也不算稀罕,只不過小韋氏慣常愛於人前顯擺,誇耀自己嫁給了這麼一位俊美不凡的夫君,義川縱然風流,對小韋氏這正妻卻是恩愛和諧,家中姬妾無不是經小韋氏允同才得近身,就算不少庶出子女,也從不敢對小韋氏任何不敬,甚至於說起那些姬妾,小韋氏也是嗤之以鼻:“玩意罷了,郡王何曾放在心上,郡王何等尊貴,自從娶我爲妃,再不願納高門女子爲媵,可不是對我敬愛有加。”
這倒並非小韋氏誇口吹牛,的確許多年來,義川雖不乏美姬繞身,可真正得到妾位這一名份者,都是小韋氏親自出面納回家中,要麼是商賈出身,要麼是富裕門第,顯然是爲圖財,更不提那些個曾受義川寵愛而得子嗣的姬人,幾乎全被小韋氏事後清算而死於“暴病”,義川別說怪責小韋氏,連過問一聲都從未有過。
婦人如此悍妒狠毒,丈夫卻置若不察,便成了小韋氏所理解的夫妻恩愛。
偏她自得也還罷了,非要與晉安比較,從前就不少在背後議論:“枉咱們那位長公主時常自詡,誇口她石榴裙下鍾情無數,殊不知那些人要麼貪圖富貴,要麼就是懾於先帝之威,哪個不是別懷目的,對晉安可有半點真心?等着瞧吧,晉安再這麼無法無天下去,鬧得衆口討伐,損毀皇室聲譽,太后與聖人也因她顏面掃地,總有無力庇護之時,一旦施以懲責,這時那些千依百順者哪個還會搭理她?只怕避之唯恐不及!等到那時,晉安纔會清醒,她若沒了貴主之名,便是一無是處。”
這回薛陸離的避之千里,正如印證了小韋氏的斷言般,晉安這時已然沒了德宗的無邊寵縱,真正名門子弟翩翩君子可會屈從於她石榴裙下?除了金枝玉葉的高貴出身,晉安就是一坨臭不可聞的狗屎,毫無魅力可言,遠遠不敵“征服”了周潘安的小韋氏。
這讓自詡爲大周第一美人的晉安怎不惱恨?當心腹胡安察知義川居然在別苑疑似收藏美妾時,晉安自然期望小韋氏毫不知情,待鬧出風波笑話來,且看小韋氏怎麼下臺。
然而多少時日過去了,胡安那邊竟然毫無進展,本就着急要讓小韋氏顏面掃地的晉安自是煎心如焚,也不顧這晚已經宵禁,甩下令牌給僕從,讓他們立即去尋胡安歸來複命,大有不得消息不能安寢的勢頭。
主人心浮氣躁,一衆僕婢自是膽顫心驚,便連相思也不敢在這當頭恃寵而驕,默默無語地期待着胡安不至於一無所獲,他自己受責不算大事,怕是連公主府一應僕婢都得受池魚之殃!許是這些人的心聲終於打動了神靈,小半時辰後,好幾日忙得不見人影的胡安終於回府了。
“卑下無能,收買不成王府別苑僕婢,好在及恩侯府還有機可尋,教僕總算打聽得知,那姚姬有一姐姐,爲元公寵妾,故而及恩侯兄弟將之視爲姻家姨妹,而韋王妃生性狠毒衆所周知,元侯也擔心姚姬被其謀害,是以才悄悄送予郡王,原是安置在富平,這不因爲國庫虛空太后陵地停建,是以纔跟着郡王歸來京都,郡王妃十之八九仍舊瞞在鼓裡,賤僕還打聽得,就在前些日子,郡王請了太醫往別苑,次日姚姬之姐便去別苑,歸來後喜上眉梢,應是姚姬有了身孕,賤僕本欲打聽得更確定些纔回稟貴主……”
“好,好,好!”胡安話未說完,晉安便擊掌三聲,鬱怒之氣總算消散,也是喜上眉梢:“有這八九成肯定已經足夠了,韋氏自從得了子嗣可謂揚眉吐氣,氣焰更比從前囂張,哪還容得下姬妾再生孽庶分薄她寶貝兒子財利?必然是被瞞在鼓中,看她這回還敢自詡與叔父夫妻恩愛,且看我如何當衆扇她這一耳光!”
胡安卻想起手下一個“智囊”的建議,暗忖侍候貴主一類喜怒無常之人,還是謹慎爲上,於是勸道:“貴主若這時揭穿,郡王妃尚有藉口解釋她早已知情,反落得個大度賢惠之名,更不至於顏面掃地,賤僕以爲,莫若先挑生事故,等郡王妃與那姚姬先鬧將起來,這姚姬可不普通,聽說就連賢妃也視她一如閨交,有元家擔保,怕是連太后都要維護幾分,哪能由得郡王輕易害殺,爭執一生,郡王妃就再也沒了藉口,貴主纔可解心中怒氣。”
晉安一聽有理,當即追問怎樣才能先鬧得人所皆知,胡安便將手下所獻之策細細道來,聽得晉安連連頷首,次日一早便迫不及待依計而行——親去拜訪她一貫不屑登門的義川王府,卻依然不見小韋氏,只在義川郡王跟前撒嬌:“聽說叔父在曲江之畔有處別苑,設建得好不風雅,正值春光浪漫,我欲前往賞玩苑中景緻,叔父可不能小器,就借我一日可好?”
義川原本沒想着將姚姬“金屋藏嬌”,自然不怎在意此事曝光,曲江別苑之所以被他整治得固若金湯滴水不漏,全因他私下籌謀之事必須得瞞着韋海池姐妹,很多事情在王府佈置大不安全,偏巧曲江別苑不被小韋氏所喜,纔是最佳場所,但借出一日半日予晉安賞玩倒也無礙,苑中僕婢全是他心腹,不用擔心會向晉安泄露隱密,於是一口應允,並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只交待下去僕從大開方便之門,由得晉安遊賞便是。
第一步如此順利,晉安自然心花怒放,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回是被人利用,十一娘與賀湛一番計劃除了讓長公主與小韋氏徹底反目之外,更要利用姚姬這枚試金石證實元得志在太后心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