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有晉王一再解圍,婷而忍聲吞氣地陪坐在晉安長公主身側,掐着自己的掌心強顏歡笑,沒有再惹生風波讓晉安藉機發作,可幾盞酒下來,不便在衆目睽睽與晉王虎視眈眈下“越位”調戲婷而的盧銳,卻仍然免不得將心頭怒火引到蕭小九身上,藉口早聽過神童的赫赫名聲,卻未曾眼見爲實,提出讓蕭九郎當衆七步成詩,有意刁難,企圖讓蕭小九出醜。
蕭九郎因爲十一娘與婷而要好,歷來就對這位柳六姐另眼相看,再兼與喻四郎也頗惺惺相惜,他才一回京聽聞喻四郎身故之事就痛憤不已,自然對盧銳只有厭惡,更不說這日一場風波顯然是盧銳有意挑釁,倘若不是蕭氏勸阻,小九早忍不住直言怒斥。
盧銳本是有意刁難,不成想卻是將“武器”親手交付小九手中,少年毫不猶豫起身:“這有何難,盧八郎細聽。”
於是便有了那首《蕭九於慈恩寺梅林限時七步贈盧八》。
十一娘聽完這番前因後果,眉頭險些沒擰成個疙瘩,不光是爲蕭小九擔心,更多是爲婷而憂慮,盧銳不懷好意這般明顯,昨日又遭受小九當衆折辱,只怕不肯善罷甘休,雖然太夫人與蕭氏不可能沒有防備,但就怕百密一疏。
因而當這十五日過去,十一娘出宮後才與碧奴碰面便問起這場事故,果然得知小九那首譏諷盧銳的詩作已經人口相傳,不過聽碧奴說來,蕭氏已經囑令小九最近切莫再參與宴集文會,尤其不能與人擊鞠,最好連門都不要出,至於婷而,原本就鮮少出外,太夫人更加慎重到了囑令柳謙也閉門不出的地步。
可這法子也只保暫時,不可能防備一世,但又不可能先下手爲強把盧銳這無恥小人斬草除根,再者盧銳有個好歹必然會引起榮國公府瘋狂報復,將之滅門就更無可能,更何況還有個晉安長公主。
十一娘纔剛回家,九娘與小九兩個就迫不及待將那日一起事故再說了一遍,九娘這時倒沒當日的小心謹慎了,破天荒地稱讚起小九來:“十一妹你是不知,當日讓人有多窩火,我瞧着連阿孃都忍不住直握拳,多虧小九那首七步詩,才讓人出了心頭惡氣,盧銳可算是自取其辱,眼下連黃口小兒都會吟誦贈盧八,笑話他自比漢朝江充……要說來,當日還多虧了晉王兩回解圍,世人都說晉王暴戾陰狠,可以我看來,晉王卻比盧銳要仗義磊落多了,我那日瞧晉王,竟再不覺得他凶神惡煞。”
小九居然還有閒情自詡:“五年前我對晉王之勸誡,到底是沒有白廢脣舌。”
十一娘:……
九娘也終於停止了惺惺相惜,跺了小九一腳:“還真大言不慚,忘了因爲不學無術四字,被晉王一支球杖打得灰頭土臉!”
於是兩個小九就此開啓了脣槍舌劍的日常模式,最終柳小九在脣舌上落了下風開始粉拳相向,蕭小九瞪眼紅臉一陣後終於摞下一句“唯君子與女子難養”後落荒而逃,柳小九笑得險些沒閉過氣去,直唸叨着“君子難養”,一邊倒在十一娘身上揉着自己的肚子。
但是當柳婷而提起這樁事故時,自然就再沒有兩個小九的輕鬆愉快了,滿臉都是懊惱:“都是我連累了九表弟,他也是爲了我出氣,才至於得罪盧銳,今後不得不警慎防範,就怕被那無恥小人陰謀報復。”
“這與婷姐姐何干,九哥本就爲喻四哥不平,就算沒有慈恩寺偶遇,保不準在哪場文會上也會與盧銳碰頭,小人有心挑釁,九哥那性子哪忍得住。”十一娘勸慰婷而:“相比九哥,姐姐更得當心,盧銳陰險卑鄙不說,又甚狂妄囂張,他對婷姐姐分明不懷好意,就怕不會善罷甘休。”
“大不了我堅持個數載一步不出宅居,小人再是膽大妄爲,也不敢來此尋釁,但九表弟是郎君,總不能一直不與人交際,再者九表弟近些年在弓馬上也頗爲用心,常人與人擊鞠,就怕雖然避開盧銳,也防不住被他收買者尋機暗算。”婷而一邊是滿腹憂慮,一邊卻又不無激憤:“都說惡有惡報,老天這回竟然瞎了眼,縱容這等惡鄙猖狂。”
而這感慨未盡,哪知道惡鄙竟然還真登門挑釁來了!
當然,不是盧銳親自出馬,來的人卻是沉寂了好一段時間的孟氏。
十一娘聽碧奴稟報蕭氏這回居然沒有直接打發孟氏,而是將她帶來旭曉堂見太夫人,心裡固然十分詫異,婷而就越發顯得憂心忡忡,十一娘乾脆拉她出了廂房:“大母見客,慣常允我在隔扇裡旁聽,咱們與其在這疑惑,莫若去聽聽仔細。”
婷而本是遁規蹈距之人,但這些時日因爲慈恩寺鬧出的風波實在忐忑難安,她稍一猶豫,人就被十一娘果斷拉去了聽牆角。
兩個女孩纔剛輕手輕腳跽坐下來,便聽見孟氏頗顯得惱火地一句:“太夫人雖應承了照撫婷而姐弟,並有言在先婚嫁都由京兆柳操辦,然而妾身畢竟是兩個孩子嫡親世母,出於關心,過問一聲難道也有不是?婷而眼看就要過十六,婚事可不能再耽擱,太夫人今日總得給我句準話,婷而婚姻之事究竟是否有眉目。”
就算那時柳東野有馮伯璋撐腰,孟氏卻也不敢在韋太夫人跟前如此膽大氣粗地說話,怎麼眼看如今連曹剛這靠山都轟然崩塌,這婦人竟然來京兆柳嫡宗耍橫?!十一娘頓時無限狐疑。
而隔扇那邊,跽坐客位的孟氏這時果然是一臉怒容,竟瞪着一雙杏眼直盯着韋太夫人,一副不討個說法絕不甘休的神色。
她原本就不甘心放過婷而今後榮華富貴,奈何這段時日因爲丈夫仕途生變,哪裡還敢用婷而姐弟的事煩纏柳主薄,沒想到就在前日,榮國公府請的媒人卻擡着財禮赫赫登門,直說要納婷而爲姬妾,孟氏險些沒被那些錦繡金玉閃瞎狗眼,固然覺得心花怒放,卻也明白這事她做不得主,纔剛心有不甘地說了一句婷而婚事是由族中長輩作主,哪知對方竟如沒聽見般依然下令將財禮擡進門去放好。
媒人高揚着那張驕傲的臉,一手撐腰,一手指着那七、八擡財禮:“榮國公府之禮,可從來沒有擡回去一說,小人奉令前來,只依令行事,將財禮送到,倘若孟娘子決意退還,還請自己送回榮國公府向貴人解釋,小人就是長着一萬個膽,也不敢行這等無禮之事!”
這擺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脅,可當時孟氏一點不覺憋屈,連忙讓兒子去縣廨將柳東野喚回,也只有當柳東野心急火燎趕回家,目瞪口呆看着滿院子財禮時,孟氏才總算收斂了臉上的喜氣洋洋,換上一副驚慌失措的面孔。
“妾身明白不能收這財禮,但那媒人竟然摞下就走,還口吐威脅之辭,夫君如今處境又是這樣艱難,妾身可不敢再得罪公侯顯望。”
柳東野也是唉聲嘆氣:“聖人雖不問政事,然則這回人事調動,萬年縣補入縣尉之一,便是榮國公之堂侄,可見京兆盧還沒徹底失勢,想當年太后可受了盧太后不少恩顧,總不至不念舊情,榮國公府咱們可萬萬得罪不起,但婷而如今人在京兆柳,咱們該如何開口提出將她送人爲妾,並且還是盧八郎!”
孟氏因爲面前這筆天降橫財的誘惑,下定決心要促成這樁“好事”,可也料到丈夫會猶豫不決,好在有女兒柳娉而這個貼身“小智囊”出謀劃策,她總算有了說法勸服丈夫,聽這話後立即長嘆一聲:“可不就是,柳、盧兩家都爲顯望,咱們夾在當中真真左右爲難,依婷而那性情,倘若是嫁去做正妻她必然願意,只是爲人姬妾……說來也奇怪,妾身怎麼都想不明白,盧八郎爲何堅持要納婷而爲妾,莫非也是聽聞了她才貌出衆之名?”
這話成功地煽撩了柳主薄的怒火,一拳頭砸在茶案上:“滿長安多少名門閨秀,多少不是才貌雙全,盧八郎堂堂顯望子弟公爵嫡孫,怎麼會僅憑此類浮名便勢在必得,定是六娘拋頭露面四處賣弄,不知在哪時哪處吸引了盧八郎關注,她一心要攀高枝,可害苦了我們!”
孟氏又立即附和,狠狠埋怨了婷而一番,才言歸正題將母女倆的盤算仔細說來,最後再勸丈夫衡量厲害:“就算咱們處處依順京兆柳,他們也不會任何幫襯,倒不如對榮國公府賣好,且可能得其助益。”
這話終於說得柳東野動了心,因而纔有孟氏這回氣勢昂揚登門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