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便是楊懷犀。
“勞煩先生書告蜀王,我已得太后告囑,遊說太原四姓,意圖彈劾蜀王黨徒。”
楊懷犀應諾,但他與王績具有相同的疑惑:“要是姚潛臨陣倒戈,配合政變誅殺太后黨,天子坐穩正統之位,殿下起事,豈非更多阻礙?”
“先生以爲,姚潛原本乃元得志所薦,又落下把柄於蜀王黨手中,在蜀王威逼利誘之下,便一定會背叛太后?”十一娘笑問。
“難道,王妃沒有如此疑慮?”
“先生難道沒有覺察,太后對姚潛也太過信任了?”十一娘道:“韋太后,善動猜忌,對元得志甚至都並非毫無保留,更何況元得志保舉之姚潛?然而經安北一戰,太后卻任由姚潛統帥禁軍,防護京畿,可謂把身家性命,交付姚潛,如此信任不疑,緣何而生?”
“在下的確百思不得其解。”
“穢亂宮闈。”十一娘直接了當揭曝:“二人有肌膚之親,牀第之歡,試問姚潛又怎會如此輕易便被蜀王威逼利誘得逞?”
這個消息來源,正是蘭婕妤,但不提蜀王,就連元得志都被瞞在鼓裡,所以他們纔會認爲甚大把握拉攏姚潛。
這當然不代表太后對蘭婕妤更加信任,但相比元得志等外臣,蘭婕妤畢竟是生活在內闈,更有可能察覺太后這些不能傳揚的私密,當然,蘭婕妤也沒有親眼目睹過穢亂宮闈的現場,但她是女子,早年又曾謀生於歡場,對於男女之間眉來眼去的曖昧更加敏感,再者太后與外臣此類私密,傳揚開來雖然有傷聲譽,卻並不至於致命,與姚潛勾當得久了,難免透露出蛛絲馬跡來。
一回蘭婕妤往玲瓏臺問安,被高玉祥阻擋,她出篷萊殿,遠遠卻見姚潛往此方向過來,她便留了心眼,佯作在篷萊殿外小苑採擷紅梅,留連一陣,竟見韋大相國求見太后也被阻擋,心中猜疑,更得幾分篤斷。
後來再細細留心,高玉祥對待姚潛格外諂媚,然而姚潛對待這炙手可熱的宦官,頗爲頤指氣使,高玉祥毫不介意,這大不符合其一貫脾性,蘭婕妤又再篤斷幾分。
決定性的證據便是一回太后在宮宴上因爲貪杯,好些日子玉體違和,蘭婕妤爲盡孝道侍疾牀前,親耳聽聞太后囈語,喚一男子表字。
蘭婕妤暗中知會賀湛,賀湛當然知道那表字屬於何人。
再因太后對姚潛日更一日信重,不惜將身家性命託付,十一娘依此作出判斷——
枉廢謝大相國這一世癡心不改,韋太后不耐宮闈寂寞,卻沒有與他這個“青梅竹馬”再續前緣,卻是移情姚潛。
蜀王給予姚潛的利益,哪裡比得上韋太后?而韋太后與姚潛之間的情義,當然也斷非蜀王、元得志能夠挑撥離間。
姚潛不會倒戈,只要蜀王威逼利誘,一定會踏入萬劫不復的死亡陷井。
而十一娘能夠幫助的太后的是,引誘蜀王效仿賀淇,策動政變,她當然不會揭曝已經察獲太后與姚潛間的勾當,多此一舉建議太后利用姚潛引君入甕,她的說法是:太后既已設防,蜀王當然不能得逞,但只要蜀王罪犯謀逆,理應處死。
她也沒有建議太后如何處治天子,反而再一次表達意志:只望殿下、大郎能夠平安。
而關於姚潛一事,楊懷犀雖然恍然大悟,卻仍有疑慮:“太原籍官員,曾被蜀王打壓,多得太后與王妃力保,方能不受劾罪,王妃遊說諸臣與蜀王對立雖合情理,然則王相國一直位於中立,之於議和、懷恩王、衡陽侯三大事件儼然反對太后主張,忽而聽信賀大夫遊說,拒絕維護正統堅持太后執政豈不可疑?”
“王相國曆來不涉黨爭,拒絕蜀王並不可疑,所以當蜀王事敗,王相國會力阻廢位之議,甚至主張不應以蜀王之罪牽涉天子,軍國大政,仍因由天子問政、太后輔治,這並不違逆維護正統,而是出於社稷穩定之慮。”十一娘解釋道。
楊懷犀連連頷首:“如此一來,太后便不會懷疑王相國投誠殿下了。”
“蜀王事敗身死,太后一定會軟禁天子,獨掌大權,韋氏以爲剷除蜀王黨,便能順利震服臣民歸心,從此高枕無憂爲所欲爲,絲毫不察她先後害殺懷恩王舊部、衡陽侯之惡行已然爲忠正賢良唾棄,但阿史那奇桑與謝瑩卻心知肚明,到時,只怕突厥便會再度起兵進逼甘州,太后只能依靠姚潛、楊懷義之流,長安危矣。”十一娘神色凝重:“我只希望姚潛、楊懷義不至於窩囊到一潰千里地步,至少能夠堅守到殿下蕩平營州,燕國公部回援京畿,如此京畿千萬百姓,許能免受殘害。”
——
共治元年四月,寵冠後宮的麗妃因忤逆太后被褫衣廷杖,降爲美人,罰於感業寺“思過”,常美人就此與天子分居二處,不能再“狐媚惑主”。
五月,太后壽辰,天子因求常美人回宮與太后爭執,被太后當衆指斥不孝。
六月,蜀王策動政變,因姚潛“舉告”,事敗被捕,一應蜀王黨被處極刑,天子果然亦獲“弒母不孝”之罪,在王淮準一應大臣力保之下,免於廢位,卻再度失去親政之權,幽禁於紫宸殿,不許接見外臣。
消息陸續傳來太原,讓十一娘疑惑則是,元得志竟然奇蹟般的沒被牽連,依然高居門下省侍中之位,執宰政事堂!
賀湛也無法解釋元得志毫髮無損的原因,只猜測元得志難道一直是佯投蜀王,太后早有利用元、姚二人引蜀王入甕的企圖?
十一娘覺得並無可能。
莒世南可是元得志舉薦,元得志若然是得太后指使佯投蜀王,怎麼解釋賀衍的“英年早逝”?太后狠毒雖勝過虎兕,“食子”之事不是做不出來,然而當年賀衍並無子嗣,害死賀衍對太后專權執政有害無利,更加毫無必要。
元得志爲何饒幸之謎未解,太后大約覺得天子既徹底成爲傀儡,亦無必要這時將其替換,注意力便轉向太原,竟提出十分掛念晉王夫婦,更加憐愛尚未謀面的“孫兒”賀信,希望晉王夫婦攜子回京看望她老人家。
已到此地步,十一娘當然不會答應,藉口遲兒不知隨凌虛天師去了何處遊歷,待有遲兒音訊,一家三口再回京城拜望母親大人。
太后收到這封書信後,自是連連冷笑。
這時她已經不再欣慰十一孃的“重情重義”了,她需要一枚完全順從於她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