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赴宴
話說孫小丁自從那日在頭街巧遇顧琰的馬車，心頭便有些癢癢。他三次見她都是在馬車裡，第一次好歹還照了面，聽到了她的歌聲。可後頭兩次都是隔車相望，不是不遺憾的。
其實第一次也沒有怎麼看得太清楚，但是覆面輕紗之上單單露出的那一雙妙目他是看得很清楚的。就是五官面容，其實一層薄紗也只是增添了幾分神秘感，輪廓還是能看分明的。他的家世，自然也是從小見慣美人兒的，一眼就知道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當然，顧家十三姑娘真正打動他的並不只是美貌。
在當時那樣慌亂不堪的情形下，她還能對素不相識的幼童伸出援手，在衆人都驚慌失措的時候鎮定自若的唱着童謠安撫懷中驚慌小兒，這份膽識和氣度就是世所罕見了。所以站在馬車外聽到那清越動聽還帶了些軟糯童音的歌聲時，孫小丁就覺得自己一向冷寂的心砰地一下動了。
母親一直在催婚，所以那日再問到，他便提了靖西侯顧家五房的姑娘。他沒有想過嫡庶的問題，他見過的庶女大多唯唯諾諾，豈能有那樣的風華。而且看她穿着打扮身邊帶的一衆僕從，還有能夠單獨乘車出門造訪秦相府的嫡孫女，他壓根沒想過非嫡出的可能性。（那日秦相府管事過來疏通關係的事他是知情的。）
再加上母親命人一打聽，顧家五房正好有一名年滿十一歲的嫡女，另外就只有一個剛兩歲的庶女，他就斷定了她是顧家的十三姑娘。然後又聽說顧家五房的一位姑娘寫得一手好字，秦相夫人都誇讚不已的。說是既有男兒錚錚鐵骨，又有女兒柔媚婉約。和他心頭女兒柔腸男兒膽魄的形象正好合拍。他的心動得就愈發厲害了。恨不能立即八擡大轎將人擡進府裡，然後掀開蓋頭，好好看一看她面紗下的絕世朱顏。
可是，還沒滿十二，別說成親，就是定親都太早了啊。
母親原本不肯的，她不喜歡孫家人，其實自己也不是很喜歡。可她是哪家的人有什麼關係，她父親的官職低微又有什麼打緊。他看上的又不是那些。母親也是被他的執拗弄得沒法，這才勉強同意了，還找了機會和嫁入顧家那位堂姑母暗示了幾句，對方並無反對之意。如今，就只待明年伊人再大些，就讓母親去下定。這樣驚豔無雙的女子既然叫他遇上了，自然要先下手爲強。最多等到她及笄，他一定要把人娶進門。
每每想到她年紀還小懊惱的時候，他就又慶幸，虧得她還小，沒有多少人知道。而且，這次皇外祖給小舅舅挑媳婦就是以年滿十二歲爲下限的。也虧得她爹的官小，不在皇后邀約的行列裡。
這一天，是皇后邀三品以上命婦及其嫡女進宮踏雪尋梅的日子。孫小丁也奉召進宮了。他一接到宮裡的旨意便知道，這是給他那個皇外祖放在心尖上的小舅舅選媳婦兒呢。估計是看他比小舅舅還大一歲，還沒有定親，順道讓他也去瞅瞅，看能不能好事成雙。
臨行前大公主看看一表人才的兒子，嘆口氣道：我看這回也不用叮囑你謙讓了。若是兒子沒有心上人，當然得讓他等小允挑中了再挑。如今，就不必多費口舌了。
旁邊傳來嘻嘻的笑聲，大哥，李尚書家的千金說賞梅宴後給我下帖子，還說到時候會介紹新朋友給我們認識，是一位琴技書法都很高明的才女。說話的是孫小丁的異母妹汪翎羽，今年十二歲，今日也要去賞梅宴。她去自然就是掩人耳目的了。不然，皇家的公主郡主以及像她這樣雖不是皇家人卻差了輩分的也不去，那也太昭然若揭了。
大公主得來的消息，顧家十三姑娘從小請了名師教導，琴棋書畫皆有過人之處。這倒也對上了。罷了，難得這個從小不怎麼提要求的長子開一回口。就算是學到了孫茯苓的驕悍不容人，自己多用些心思調教也就是了。十幾歲的小姑娘，就不信自己堂堂一國公主還治不了了。
孫小丁眼底一亮，李家邀請的顧家姑娘，自然是她了。看小妹子言笑晏晏的扳着指頭跟他討好東西，他眉都不皺的全部應下。
好，到時候我一定好好替大哥看一看新嫂子。還有沒有什麼尺牘需要妹妹傳的啊？
大公主沉下臉，她若是有家教的大家女子，在如今一切都沒有定下來的時候就不會私下接你的信，就是口信也不妥當。
汪翎羽道：嗯，那就當我沒說。不過我對這位十三姑娘可是真好奇，居然勾動了我大哥八風吹不動的心。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幫她融入我們這個圈子。不讓別人欺負她！
孫小丁伸手摸摸她的腦袋，不枉大哥從小疼你。
可是大哥不能有了嫂子就忘了妹妹哦！母親，我們走吧。汪翎羽說着起身挽起大公主，母子三人就準備出發去宮裡了。
大公主的馬車倒了，其他命婦的車駕自然是給她讓出路來。孫小丁騎馬押車，護着母妹直接進了宮門，然後兵分兩路。大公主與女兒自然是往皇后定下的賞梅的園林去，孫小丁則被小太監引去別處。讓歐允和孫小丁相看挑人，卻也不能當面鑼對面鼓的進行。他也不知道皇后要讓他們怎麼相看，反正跟着走就沒錯了。到時候他就瞅小舅舅的熱鬧看好了。
結果很簡單，雖是園林，但也是有殿閣的。皇后端坐鳳座，退後半步位置是貴妃淑妃等嬪妃，母親與幾位姨母、舅母陪坐一旁。下頭的鶯鶯燕燕按父親的品級坐，一邊是勳貴家的千金，一邊是高官家的貴女。而他和小舅舅就被安排在一整扇琉璃牆後對酌。那琉璃牆從那邊看是一面牆，從他們這邊看卻是一覽無餘。聽說各家千金還要表演才藝，他要是覺得無聊便裝醉好了。
孫小丁剛坐下，歐允就被帶來了。他看到孫小丁立馬過來，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搭着他的肩，你也來了啊，不是聽說你不好這口，喜歡年紀小的麼？
孫小丁皺眉，只是湊巧年紀小些而已，外頭有些也不大。才十二，一樣是小。別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歐允坐下來，喝了一口燙過的酒，這酒真沒勁，淡得跟水一樣。
是啊。孫小丁也是喝了一口就發覺完全達不到裝醉的目的。
歐允叫道：來人，給我們換一壺夠勁的來。
宮人對視一眼，爲難不已，這位小爺外頭的人不清楚，他們在宮裡伺候的還能不知道麼。這就是宮裡的一霸，橫着走的啊。可皇后說不讓他們喝烈酒，做奴才的也不敢不遵啊。
歐允眯眼，小爺我使喚不動你們？
孫小丁也正夾了一筷子菜入口，見狀楞了一下。雖然從小到大看慣了，不過這位小舅舅可真是個美人啊。這丹鳳眼在燈下一眯，竟有了幾分流光溢彩的醺醺然美態。這要是生成了一個女的，那就真的是能夠傾國傾城了。轉念想到他的馬車美人，現在是年紀小還沒怎麼長開，等到長開了想必不遑多讓。
歐允可沒留意到這個，只是瞪着旁邊伺候的小太監。後者無法，只得把皇后搬了出來，小爺，皇后娘娘說了，不讓您和孫公子借酒裝醉，就讓喝這個。不然，她們一番苦心安排豈不是付諸東流。
畢竟是皇后的地盤，也不能太不給面子，歐允看一眼孫小丁，擺擺手，知道了，滾滾滾，不用你們伺候。我們自斟自飲還來得痛快些。
孫小丁在正燒得噗噗冒泡的熱鍋子裡盛了一碗湯，既然讓喝這麼軟綿綿的酒，我還不如喝湯。皇后說這樣的天氣辦宴席，菜端上來就冷了，索性安排一桌一個熱鍋子吃涮羊肉，旁邊還有火堆烤鹿肉。這樣省得人吃了冷食鬧肚子，就是不鬧肚子也吃不好。
給我也來一碗！歐允夾了一塊羊排進口。
孫小丁直接把剛盛好的放他面前，自己另拿了一個碗。這湯底的講究可多了，不知多少配料才熬燉出來的。喝一碗滋補得很，也暖胃。
我說，那你今天來是等不及小姑娘長大了，預備先挑一個回去？歐允笑問。
孫小丁搖頭，無此打算，就是來給小舅舅你作陪的。外頭那些可都是得做正室的，而且地位比她高。先帶一個回去，難道將來委屈她做妾麼？
喲，看不出你還是個癡情種啊。不過想想他家裡肯定也不缺人伺候，既然有了中意的姑娘倒也不必另帶一個回去。歐允瞥一眼外頭其樂融融的一幕，外頭那些女的長得是都差不多嘛。他看看孫小丁，這小子從小做事就認真，終身大事肯定不會兒戲。他怎麼就認定了是能共度一生的女人了呢？看自己現在多麻煩。
什麼時候我也去英雄救美一次。歐允嘟囔。
那次在山腳下根本連面都沒見到，她也沒有出聲。不過這事沒必要跟旁人多說。孫小丁笑笑不語。一邊端起旁邊的菜往熱鍋子裡下。把小太監趕走了，他這個當晚輩的就只有服其勞了。
小舅舅，你別光顧着吃啊，外頭開始表演才藝了。
這個雖然沒有事先通知，但大家女子哪個沒有點看家的本事。所以外頭一個一個按着家世走到中央，有彈琴的，吹笛的，畫畫的，舞蹈的，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何皇后看得點頭不已，這些女子都是很不錯的。要家世有家世，要才貌有才貌。有幾個如果自己有兒子都是能看中的。不過，後頭那個小霸王到底看上哪個沒有？
何皇后早使了人進去藏着聽歐允和孫小丁點評了，回頭自然能知道。
孫小丁如今是看誰都覺得不如他的馬車美人，而歐允本身就比下頭那些女人還美，要以美色打動他顯然是不行的。至於才藝嘛，看來看去不都就那個樣麼。倒是眼前這個舞劍的還有些別出心裁。
外頭正是秦菀上場，排在她前頭的就是幾個長公主的女兒，算起來是歐允的表妹們，還有公主的女兒，歐允的侄女，然後還有幾個國公之女。
國公與丞相都是正一品，不過本朝歷來是先勳貴後朝臣，所以國公嫡女排在秦菀前頭。這兩派素來是相互看不順眼的，今日也比拼得上心。秦菀從小在外遊走，比詩詞歌賦的基本功是比不過了，乾脆劍走偏鋒舞起了顧琰教她的那套劍法，如此反倒讓看多歌舞書畫的衆人覺得耳目一新，得到滿堂喝彩。
就連孫小丁都道：小舅舅，這個看着有點味道啊！
歐允微微點頭，嗯，算是不落俗套。
來偷聽的人是何皇后身邊的大宮女，原本皇后是安排了小太監旁聽一下這兩人的意見的，結果被他們趕走了。她呢，就在外頭一個擋風的地方坐着歇腳。這樣可以一邊聽着，一邊休息一下。這個地方可是皇后一早安排好的，就是爲了偷聽裡頭兩人的談話。所以，在諸般安排下里頭兩個高手不提防竟被個不諳武藝的宮女偷聽了。
結果滿場下來，裡頭二位天潢貴胄的點評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用詞還很是刻薄，就一個秦相千金稍微得了個好評。
散宴后皇後淑妃問起，便只是如此回答了。
皇后挑眉，兩個都說那一個好？歐允任性，但孫小丁一向是個懂事的。總不至於都看上秦家小姑娘了吧？
依奴婢看，孫公子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他只是一直在幫小爺參考。小爺是宮裡對歐允約定俗成的稱呼。
哦，這樣啊。何皇后心下一鬆，看向大公主，小丁也不小了，怎麼不上心呢？
大公主無奈答道：他自己有了上心的人了。其實今晚她倒着實看中了幾個，覺得都比孫茯苓帶出來見人的那個小丫頭強些。奈何兒子就是把那個小丫頭看上了。
淑妃訝然，是哪家的閨秀啊？竟讓他視今晚這些仙露明珠一般的小姑娘於無物。因爲事情干涉到歐允的媳婦兒人選，貴妃等人都早早離去了。省得回頭因此在皇帝面前落了什麼不是。對那位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吧。廢后的教訓可沒人能忘呢。就是如妃這等進宮沒多久的，也從耳目口中知道了一二。所以如今還在場的就是皇后、淑妃、大公主三人了。
是靖西侯府五房的姑娘，茯苓的女兒。大公主聲音裡有一絲不甘。
茯苓以臣子之女的身份得了縣主的名號，雖然沒有封地，但祿米祿銀也都是有的。而且她姑姑也是宮裡有資歷的孫德妃，所以皇后也好，淑妃也好對她都是有所瞭解的。
何皇后想了想，我記得她夫婿好像是號稱京城第一美男的。顧詢也算是美名在外，何皇后還在深閨的時候就聽說過了。孫茯苓她見過，也是一個大美人兒。既然父母都是美人，那女兒自然也是美人了，孫小丁看上倒也不奇怪。只是，難道就真的比她今天召進宮來的都強麼？嗯，改天叫進來瞧瞧。
淑妃點頭，嗯。她關注的重點是歐允。秦菀，和晉王妃是表姐妹，祖父是丞相。淑妃沒有兒子，所以也很在意皇帝萬歲之後自己和兩個女兒的日子。歐允雖然現在可以依靠，但新帝上位無論如何不會像當今一樣把他當成心尖子捧在手心了。
如此，若是晉王上位，那自己和兩個女兒可保無虞。可如果不是，那就不妥了。此時不宜過早站隊，但是，此事是皇后一手安排，是瞞不下來的。甚至她也不敢去勸外甥放棄，給皇帝知道了她就麻煩了。
何皇后點頭，皇上怕是在等消息，等下淑妃與本宮一起去一趟吧。
大公主便站起告退，何皇后又道：還有翎羽，也是不小了，大公主心頭可有計量？
大公主知道何皇后一向明哲保身，這麼問就只是關心，沒有要指婚的意思。於是道：等小丁的事定下里再辦她的。這是已經有數了。
何皇后點點頭，來人，代本宮送大公主。一邊擺了儀仗和淑妃過去紫檀精舍。
結果發現歐允已經在那裡了，看來是皇帝等不及幾個女人碰頭後過來告訴他。
看到皇后和淑妃聯袂而來，歐允站起行了禮。
何皇后道：小允快坐，不要外道了。這是皇帝愛兒，如此大事，她身爲皇后自當關心。只是，只關心不摻和。到底人選定誰，她沒意見。
皇帝對二人道：看來你們是白辛苦了，這小子說看花眼了。言下不無無奈。這個兒子從出生起，他是真的待他與諸皇子不同。如今讓他自己挑，也是因爲他的親事不必聯姻不必考慮政治目的。也好彌補一下他這一生愛別離的遺憾。結果方纔好不容易撬開了蚌殼一樣的嘴，卻說他看花眼了。不過，若無一個結果，這兩個女人是不會聯袂來這裡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