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外出(2)
四日後,顧琰給太夫人請安後隨三伯母秦氏出門。在小廝卸下門檻以便馬車出入的時候,秦氏笑道:我嬸嬸是個外嚴內鬆的人,對待晚輩很是平易近人。回頭你直接叫她叔祖母就好了。我小時候呆在叔叔家,從來不拿自己當外人。她就像是我另一個母親。
顧琰點點頭,知道了。她很是興奮了兩日,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潘先生那天見她眉飛色舞的,便問了一句。將近三年相處下來,她在這位老先生跟前已經不怎麼隱藏真實情緒了。當即喜滋滋的和他分享了喜悅。
老先生便說起自己也很仰慕秦相夫人的父親,那位白山書院的白老山長,還給她講了些老山長的軼事。說估着以白家的家風,秦相夫人應該也是非常知性溫婉的。還說對方和祖姑奶奶私交甚篤,所以當年才讓三伯母拜在了祖姑奶奶門下。就連三伯父和三伯母的姻緣也是她先看好的。
顧琰覺得應該跟三伯母差不多,就是年齡大一些而已。祖母就那日叮囑了幾句,今天什麼都沒說。看來對自己還挺有信心的。說來,這次出門有三伯母帶領也是一個很大的原因。三伯母家是一心爲自己好的,祖母肯定心頭門清。
馬車駛出了顧家大門,顧琰看向車簾,心頭嘆口氣。好久都沒有出門了,可惜還是不能撈起簾子看看外頭。從前還能偶爾跟着祖母出去上上香打打醮。可那次被泗水觀的觀主氣到之後,就連祖父的忌日都是請了和尚道士到府裡做法事,沒有再去了。這樣出去的機會自然是屈指可數了。
回頭回來的路上,我帶你去逛逛。
顧琰眼底一亮,謝謝三伯母!呆在顧府,其實跟坐牢也沒有什麼區別。好在每日課程安排得緊,沒有時間東想西想。不然,她都怕自己會得上抑鬱症。她可不像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女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就安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快了,她已經十一了,最多還有四五年,她一定可以離開顧府的了。這幾年下來,顧琰也攢了些身家,銀子有個七八十兩,還有太夫人時常賞的首飾以及逢年過節得的東西。最要緊,除了琴棋書畫,她的醫術也越來越好,還有防身的本事也一直沒有放鬆。爲的都是奔向真正的自由。她倒沒有四哥那麼執着,最要緊是自己過得好。相信母親在天之靈也是這麼想的。
三伯母,四哥這次鄉試考中舉人的機會大麼?
秦氏想了想,我不太通舉業,不過我堂哥看過珉兒的文章,說火候還沒怎麼到。我問了晉王妃,王府的老先生也是這麼說的。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他才十六,不急。這次就當下場試試吧。
五十少進士啊,那要是沒考上,豈不是要一直考下去。四哥肯定不能接受的。應該也不至於每個人都要考到范進那樣的年歲吧,要不然怎麼又那麼多榜下點婿,以及書生拋棄糟糠之妻的。
不用替他擔心,如果這點失敗都承受不起,趁早別考了。他不過是欠缺火候,只要努力下去,一個舉人是跑不了的。我們這樣的人家,考中個舉人,也是殊爲難得了。
自古英雄出磨難,從來紈絝少偉男!不過,當年三伯父還是弱冠之年就考中了二甲傳臚。我相信四哥一定會子承父業,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聽顧琰提起亡夫,秦氏微微有點怔忪,直到顧琰把固定在馬車裡的溫茶倒了一杯遞給她。
這一晃眼也這麼多年過去了。珉兒嘛,他天賦其實不如你好,可是難得的是你們竟然都非常得能剋制自己,意志力很是堅定。有時候我都很佩服你們。
顧琰把嘴裡的點心嚥了下去,我是必須這麼做啊,爲了日子能過得好嘛。其實我心頭也好羨慕九姐姐的。
秦氏點點頭,是啊,一個家族裡待遇也是天差地別。所以,你跟珉兒都不會荒廢時光。
一時到了秦府儀門,早有人迎了上來,顧琰搭着香雪的手下了馬車,回頭瞥一眼小蘭,頭回跟着出來,又是到相府,這丫頭可別掉鏈子。
小蘭是有點緊張,她就是顧府一個普通的丫頭。這幾天一直都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知道自己要是這回出了岔子,以後再不會有這樣露臉的機會。而姑娘顯見得是苦盡甘來要開始露臉了。自己萬萬不能丟了以後跟着風光的機會。這會兒便跟着香雪,步步謹慎。
顧琰看她沒什麼問題,便收回了目光。小蘭是有點小野心的人,這樣的人一般不會太上不得檯面。至於小菊,那神經粗的,壓根不知道怯場的。
顧琰自己也是很小心的跟着秦氏往裡去,相府在朱雀大街最繁華的的地段,離宮門已經很近。所以佔地其實還不如顧府來得大,沒辦法,朱雀大街上就只有這麼點地方,能在這裡都是極富且貴的當朝貴人,宅子都是御賜的。如今有些邊緣化的顧府是不夠格的。所以秦相府能這樣占上三十來畝已經不錯了。這個面積是顧琰瞥着相府門口同鄰居家的石獅子之間的距離,以及秦氏說的一共五進估算的。
及至到了正房,香雪和小蘭都被下人領到旁邊的屋子去了,顧琰跟着秦氏進去,見到一個年紀同太夫人相當的老人家,一樣是滿頭銀髮,看着精神倒是很好,兩眼非常的有神。
秦氏先給秦相夫人請安,然後指着顧琰道:嬸嬸,這就是您上次說想見的琰兒了。
有下人拿了蒲團擺在顧琰面前,她畢恭畢敬的跪下,琰兒給叔祖母請安!
秦相夫人招手道:快起來,過來讓我看看。
顧琰依言起身,走到她跟前,任老人家上下打量自己。
秦相夫人點頭道:好齊全的小姑娘。一邊執起顧琰的手,指尖輕撫過她的繭,琰兒是幾歲開始練字的?
回叔祖母的話,六歲。其實是四歲,四歲她就偷偷跟着明暉練字了。只是李莊頭和劉氏都不知道而已。
嬸嬸,她那會兒還在莊子上,是跟着附近一位道長認字的。
哦,難得。你再去寫幾個來我看看。
是。顧琰過去旁邊的書桌那邊寫字,有丫鬟給她伺候筆墨,她道了謝提筆寫了一首詩。不是她原創的,也不是剽竊歷史上的大家的,是秦相早年寫的一首《憫農詩》。爲冢宰之人,自然是關心農事的。不然怎麼會傳說《豳風。七月》是周公所做的。
秦相夫人在旁邊和秦氏說着話,顧琰寫好吹乾就拿着過來,請叔祖母指教!
秦相夫人一看內容不由失笑,小姑娘果然是肯用心,這首詩很少有人知道的。
我在三伯母的一本農事書的書籤上看到過。
秦氏看過來,我又沒有告訴過你是我叔叔寫的。以她對顧琰的瞭解,絕不會是湊巧寫出來的。
可是三伯母說是一個一心爲國爲民的長輩寫的。
秦相夫人一指點在顧琰額間,這個小鬼靈精!一邊給顧琰指點了一下她的字,最後又好好的勉勵了她一番。
去把孫小姐叫來,家裡來了跟她年歲相當的客人了。
來得是秦相家的嫡長孫女秦菀,今年十二歲。說起來這身份高了顧琰許多,看來是隻論親戚的意思。不過,這也是擡舉自己了,其實叫個庶女出來招待她就足夠了的。
秦菀先是親親熱熱的跟秦氏打了招呼,然後帶着顧琰出去玩耍,態度很是友好。
顧琰心頭有些奇怪,這樣的天之驕女,不是該心頭不太看得起自己的出身纔對麼。一點都感覺不到啊!難道真的是相府家教,城府深得自己都完全看不出來。
琰妹妹,你的魚竿動了,快!秦菀看顧琰的動作有些笨拙,直接伸手過來替她起了魚竿,還真有一條笨魚咬餌了。
你不會釣魚啊?秦菀問道。
顧琰不好意思說沒時間釣魚,這個不是必修課來着。所以秦菀提議來後園小溪邊釣魚時她還吃了一驚。不過想着客隨主便就過來了。坐了好半天,秦菀已經釣到幾條了,她這纔開張。
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不然祖母不會特意讓我來陪你,是想讓我跟你學着點。
顧琰失笑,我之前覺得你纔是,現在不覺得了。她對秦菀的感覺真實多了,這樣的爽朗纔是這位相府千金的真面目。秦菀的父母在外遊歷,她在家由祖母管教,所以顧琰一直以爲她是非常規矩的大家閨秀呢。沒想到和自己一樣,都是在外人面前裝。不過,秦菀是隻裝那麼一下下,她卻是積年裝下來已經快忘了本性了。
嗯,我從小就跟男孩子一樣的皮實,因爲我家就我一個女孩子。祖母老說我不像女孩子。祖父說我坐不住的話可以學學釣魚,沒想到我一根他學了就愛上了。秦菀嘻嘻笑着,其實我看你也不像表面上這麼文靜。聽說你還練劍呢?
顧琰點頭,嗯,爲了防身還有強身健體。
我也想學,可祖母說舞刀弄劍我就更不像姑娘家了,也不肯讓人教我。既然她喜歡你,讓我多跟你相處。你可以學的,我也可以。你教教我吧。
呃,好!顧琰被風風火火的秦菀拉着起身,往她的住處去了。
孫小姐,您慢點!身後是追着她們的丫鬟僕婦。
被秦菀拉着越走越快,來到她的院子裡,她四下找了找,找出來兩根笛子遞給顧琰一根。兩人便一人一根當劍使在院子裡舞上了。
隨着動作,顧琰臉上保持的微笑漸漸擴大,她很喜歡這樣恣意的過日子啊!真想哼一曲《雙截棍》。
到這裡,太高一點。腰要沉下去……顧琰一邊示範一邊給秦菀糾正着動作。
秦菀學得很認真,顧琰舞了幾式她就發現不是花架子了。
唉,我還說讓菀兒跟着琰兒學得文靜秀氣些,沒想到倒讓她把人小姑娘帶得這般。秦相夫人的聲音再院子門口響起,旁邊扶着她的正是三伯母。
三伯母笑道:嬸嬸這回可是冤枉菀兒了,琰兒在家就天天這樣練的。
秦菀把笛子收了回來,跑過來扶着秦相夫人另一隻胳膊,就是啊,祖母。你看琰兒舞劍舞得很好,也沒人說她不是大家閨秀啊。就連您方纔都誇她行止有度,還讓我和她多多的相處呢。
這套劍法是可以塑形體的,還是珉兒去學了回來教給琰兒的呢。就連我婆婆都說這麼練下來看着就連氣度都有些不同了。既然菀兒自己喜歡,嬸嬸您就讓她練吧。
秦相夫人想了想,由得你吧,功課可不許耽誤了。
是,謝謝祖母。祖母,人家還想要一把真的劍。
秦相夫人瞥一眼顧琰,琰兒你是用的真劍?
是的,就是沒給開刃。
那就這麼辦吧。
顧琰這一天在秦府玩得很開心,秦菀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性子爽朗極了。聽說她從小就跟着父母在外遊歷,三山五嶽都走遍了。眼界開闊了,心胸自然跟着就開闊了。不像顧府的小姑娘們,只會在後院一畝三分地打轉。一點好處衆人就跟斗雞一樣的盯着。
用過午飯回去的路上,秦氏笑道:很少看琰兒你笑得這麼開心啊,看到你跟菀兒投契我也很高興。
顧琰點點頭,嗯,我們挺合得來的。分別的時候秦菀還說過些日子給她下帖子再邀她過府玩呢。她也很樂意結交這麼一個朋友。
好了,我們到城隍廟那邊去逛逛吧。那條街上很多賣小玩意兒的,你應該會喜歡。
三伯母,回頭繞到稻香齋買幾盒點心吧。
秦氏拍拍顧琰的手,是了,母親喜歡那裡的糕點。回頭我讓人去候着現做。
下了馬車,秦氏戴着紗帽牽着顧琰一個攤子一個攤子的去看,有賣別緻飾物的,有賣書畫的,還有賣可口小吃的……
可別小看這裡,我從前有一次在這裡淘到過大家真跡。
嗯嗯。有得逛街就很幸福了,顧琰用力呼吸了一口,然後興致勃勃的到處看。可惜,逛了兩條街,又看了一場雜耍,時間就到了必須回家的時候了。秦氏打發人去稻香齋等新出籠的點心,一邊招呼顧琰上車準備回家了。
顧琰手裡拿着一盒麪人,依依不捨的上了馬車。
馬車本來慢慢的走着,忽然一下子就加快了速度,顧琰和秦氏都被摔到了座位下。
琰兒,沒事兒吧?抓住手邊的東西。
三伯母,我沒事。你還好麼?
嗯。
二人在裡頭也看不到外頭的情形,只知道馬兒失控,也不知道出了什麼意外,之聽得外頭一陣嘈雜聲。好在,終於慢慢的停了下來。然後有人掀開了車簾,夫人,姑娘,你們沒事兒吧?
顧琰撐着爬起來,然後去扶三夫人,沒事兒,多謝恩公搭救。不知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她從掀開的車簾看出去,居然跑出城了麼。這外頭分明是一片樹林。
至於救她們的人,有點印象。方纔三伯母翻看攤子上的舊書時,顧琰有留意到這個人。他在旁邊擺了個攤算命,還看了自己好幾眼。
我也不清楚,就是聽說你們的馬車出了巷子一時失控,竟往城門處去了,還一路橫衝直撞的。於是跑過來看看到底怎麼了。正好我從前養過馬,對馴馬還有些心得,就幫你們把馬制住了。你們家的馬車伕好像是摔下去,摔到頭了。還有其他的人也都跟在馬車後頭跑,不過都被這匹馬甩下了。
三夫人和顧琰的紗帽都掉落一邊,那人倒也沒失禮,只瞥了顧琰兩眼,完全沒去看三夫人,說完話就跳下馬車遠遠的站開了。
顧琰覺得他看自己的那眼有些名堂,於是對三夫人道:三伯母,我去跟那人道聲謝,或者看能不能請他趕馬車送我們回城。
秦氏皺着眉頭點點頭,她不方便跟外男打交道,幾隻有靠顧琰了。
顧琰小心翼翼的走過去,對着那人的身影道:你是不是認得我?
那人轉過身來,嗯,一晃三四年,差點沒敢認。
顧琰的眼頓時亮了,明暉,真的是你!明暉自然不是本來面目出現,不然顧琰早該認出來了。她就是覺得那人的眼神很熟悉,就是一時想不起來。後來想想,還是試着來問一聲。沒想到得到這麼大一個驚喜。
明暉笑笑,嗯,我剛回到京城不久。還說什麼時候找機會去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沒想到就遇上了。
我有事要跟你說。伍師伯讓我帶話給你,要你去救他的女兒。
明暉挑眉,你什麼時候見過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