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4 窺視
吃過晚飯，顧琰抱了兒子回王府。纔剛到正房坐下扶着小傢伙在榻上走了兩圈，阿大阿二便過來了。實在是太敬業了，這是一直在等着糰子回府呢。
顧琰便問道：“你們今天做什麼了？”
阿二高高興興的告訴顧琰：“王妃，我們跟着小慧姐姐她們上街了。嗯，買了好多東西。”說話的時候兩眼都在放光。
阿大的手裡一直拿着個盒子，這會兒打開來，也笑吟吟道：“王妃，這幾個麪人，是給小世子的。”買回來問過師傅，她說拿過小世子玩玩還是可以的。不過要先徵求王妃的意思。
顧琰定睛一看，捏得還挺惟妙惟肖。上頭用糖漿上了色，一共四個。就是阿大阿二還有小慧秦勇的樣子。她笑道：“多謝你們出去玩還想着給糰子帶東西了啊。”
阿大不好意思的笑笑，“應該的。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忌諱？”
“沒事兒，就給他看着、玩玩無礙。”
阿大點頭，“嗯嗯。”他也不是帶回來給小世子吃的。
糰子剛纔看到阿大阿二就很興奮，這會兒見到要給他東西就更開心了。當即兩手平平擡起伸出。阿大便上前一步放到他手上。小爪子力氣不夠抓不穩，乳母趕緊出手幫忙。
“啊——”糰子發現盒子裡是阿大他們，一邊指着一邊朝顧琰叫招呼她來看。
“娘看到了，挺像的啊。”
糰子抓了一個‘小慧’出來，拿着竹籤湊到眼前看。
顧琰道：“你小子還知道挑美女啊。”這算不算異性相吸啊？
人像上蒙了一層透明薄紗，糰子努力想揭開卻不得其法。
阿大撓撓頭道：“小世子，這個是吃的時候才揭開的，免得弄髒。師傅說不能隨便拿東西給你吃。”就是吃了拉肚子，他和阿二至少也會被打一頓趕出府去。更別說其他的了。
乳母道：“小世子是想看清楚一點，他不知道這個能吃。”一邊說着一邊上前幫他揭開，回頭再蒙上就是了。不過也是很小心的注意着不敢讓他舔。糰子有個習慣，喜歡手摸舌舔的來認識新事物。她時時都得注意着，不敢錯眼。
阿二告訴顧琰，“王妃，我們抓了個‘三隻手’。”
“你還知道什麼叫三隻手啊？”顧琰笑道。
阿二做了一個把手伸進阿大兜裡掏東西的動作，“狗兒哥哥說把手放進別人兜裡掏東西就是三隻手。被抓住了要剁掉一隻手。半道我們把人放了，沒押去官府。奇怪，明明跟我一樣只有兩隻手嘛。剁了可就只剩一隻了。”顧琰讓人沒事就引着小哥倆多說話，好讓他們開朗一些。如今看來效果不錯。阿二都有些要往小話嘮發展了。
“哦，上了一趟街買了東西抓了個三隻手，還做了什麼？”想來兩個小傢伙是揣了‘自己’的銅板跟着幾個哥哥姐姐上街去的，才一臉自豪地說買了好多東西。自己掙錢自己花，顧琰表示很理解這種感受。她大學畢業拿到第一份工資shopping後比這還興奮，因爲終於擺脫啃老族的名稱了。這小哥倆還小不懂那麼多，就是單純的快活着。
“上午上街，下午上課。也是和狗兒哥哥小慧姐姐他們一起。嗯，雪梨姐姐也一起給我們大家上課。”
顧琰失笑，怎麼搞得跟鄉村小學似的。一年級到六年級都一個老師教。齊娘子這幾天倒成孩子王了。嗯，好在雪梨丫頭那根筋擰過來了，還知道去幫忙。今兒蘋果是跟着一起去顧府了，只剩下雪梨不當值在家。這也算是蘋果和雪梨的示好吧。對小慧等人，更是對自己。
“文課還是武課啊？”
“嗯，都有。這會兒狗兒哥哥他們還在師傅的練功房。我跟哥哥扎完馬步就可以出來了。”
阿大阿二每天早晚各一刻鐘的馬步，有時候就在糰子屋子裡進行。他都看習慣了，有時候還扶着牀柱子模仿一下。只不過他一紮馬步，通常一會兒就要翹起小屁屁放屁。
糰子看了半天‘小慧’，又拿起‘秦勇’看了看，末了拿出不知是‘阿大’和‘阿二’和真人對比。一個人看着也能樂上半天。想來今天上街，就是這對小兄弟和那對兄妹讓按照自己的樣子捏了麪人。
顧琰看他打了個哈欠，示意乳母上前把麪人都收起來，哄他睡覺。阿大阿二見狀便也小聲告退了。
過了兩日，顧琰發現糰子發明了一種新玩法。他坐在大球頂端，然後往前挪小屁屁，到了邊上就會像滑滑梯一樣順着球面滑下去了。前頭讓乳母把他接住，然後再放到大球頂端滑下，周而復始。
他如今已經將小慧這個球據爲己有了。下人給洗洗刷刷了一番，瞧着倒也乾淨。看那顏色鮮亮的程度，這東西應該也沒用過幾回。
乳母看到顧琰忙小聲道：“方纔小世子不小心這麼滑下去了。奴婢將他接住，他就一定要這麼玩了。”
“只要別摔了就行，隨他高興吧。”顧琰看他玩得挺好，便回屋去了。她打算去看看顧瑾、以及可能已經長開了的小侄女。不管真假，這麼上門給晉王妃添添堵也挺好的。
不過剛打算換出門的衣服，就有王氏派人來請她過去。說是國師宴客，讓她去作陪。
顧琰一愣，要是國師宴客該在國師府啊。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今兒宴請的怕是琅琊山故人。不是那麼熟諳的友人肯定不會帶去見到小師弟母子。於是擱下準備往晉王府去穿的衣服，另換了一身輕便隨意的打扮，頭上釵環也去了不少。
“糰子，要不要去看小師叔？”就是每天出門顧琰都不嫌累的，她不喜歡關在四面的高牆裡。尤其蕭允還早出晚歸的不着家。
糰子正玩得開心，看了她兩眼就轉開了。顧琰便叮囑了乳母等人幾句自己出門了。
去了果然看到琅琊山在京的衆人都在。王氏正和劉夫人說着話。兩人一個做過宮中職務不低的女官，一個是大家出身，倒是能找到不少共同話題。
顧琰和她們打了個招呼便往書房去。這讓王氏詫異不已。她本以爲國師讓把秦王妃叫來是要陪這位劉夫人，因自己不是正室不夠格待客的緣故。心頭還思忖這位劉夫人好生大的面子，也有些位自己的處境尷尬，方纔一直都有些放不開。卻沒想到顧琰打了個招呼就轉頭走了，竟是要去書房見男客。
“師傅，我來了。”顧琰叩響書房門。這宅子裡下人有限，用的都是洛陽顧宅的舊人。顧琰也就沒用他們帶路什麼的，她又不是找不到書房。
明暉在裡頭出聲道：“進來吧。”
裡頭有明暉、劉大當家，還有方子墨。
劉大當家看到顧琰便客客氣氣的站起來了，“秦王妃來了。”這幾個月在京城，他已經見慣權貴了。可不敢大喇喇的就坐着，側目一看卻沒見方子墨站起來。
“大當家的你坐，不用拘禮。”顧琰轉向方子墨，“方大哥，好久不見了。”
方子墨點點頭，“是啊，快兩年了。”他習慣性微蹙的眉間看着開朗了不少，顧琰便知所謂‘方大嫂’怕是真的了。
劉大當家的這才坐下，心道看來秦王妃骨子裡倒還真沒變。這樣對他們琅琊山的故人來說，是好事啊！
明暉道：“我和劉大當家的說事兒，琰兒你領着子墨四處走動走動。”
“好！方大哥，請吧。”這裡顧琰來過兩三回了，充當半個主人沒有問題。明暉更是不會講什麼男女授受不親讓她迴避的主。師徒倆行事都是大大方方的。這讓劉、方二人感覺都很好。
明暉新近置辦的這個院落不大，畢竟是在京城而且是靠近秦王府的地段，寸土寸金。兩人很快便轉了一圈，到亭子裡坐下敘話。
“方大哥，恭喜你！”顧琰誠心誠意的道。
方子墨笑道：“嗯，我是不是該說聲同喜？”
顧琰的確挺歡喜的，別的人不管是晉王還是孫小丁她都不欠什麼。只有方子墨，她是承諾過人家一同出國門遊歷的。如今看他有了能放在心坎上的人，心頭那份虧欠總算是可以放下了。
她赧然笑笑，“嗯，我是挺喜的。你和方大嫂可真稱得上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啊。”說着摸摸茶壺是熱的，提起來給雙方各斟了一杯茶。
方子墨感概地道：“開始根本沒有想到會走到這一步，弄假成真！嘖嘖，那樣的家庭居然也能生得出這麼叛逆的女子！”
“怕是被平日口口聲聲親閨女一樣看待自己的公婆給傷透了，沒有誰是求死不求活的。”聽這口氣，兩人之間怕是很精彩。不過，人家的私事就不好問得太細了。
這麼幾句，顧琰已經基本能拼湊出整個故事了。方子墨的初衷、事情的轉變……周氏多半還是比較主動的一方纔促成了這樣的變化。可見，死去再活來，她是真的再世爲人了。
方子墨點點頭，“再告訴你一件高興的事。我昨晚收到信，再過半年我就要當爹了。”
顧琰喜動顏色，“太好了，方大哥你終於又能有血脈相連的人了。”
方子墨面上盡是欣然，“我方纔看到國師的小兒子了，以爲還能看到你兒子呢。”話說到這裡，過往真的是已經放下了。
“嗯，他在家玩得挺好。我也不想帶多了人過來，就沒帶他。說實話，我一個人還真搞不定他。以後有機會再抱給你看吧。長得胖乎乎的，很可愛。樣貌上一半隨我，一半隨他爹。”顧琰一副王婆賣瓜的口氣。
方子墨又說起邊城一衆故人的情形，“你舅舅舅母也過得挺好，小表弟壯壯實實的。嗯，這次原本孫將軍是拜託我將小公子攜帶進京的，可是不巧小公子出了天花。”
“啊——那現在沒事兒了吧？”顧琰緊張的問。這年頭天花的死亡率太高了，大人都受不住更別說小孩子了。所以，雖然方子墨面上看着並無哀憫之色，卻也由不得她不緊張。
“哦，沒什麼大事兒了。一開始挺險的，後來實在無法我死馬當活馬醫，讓他索性出了個夠。這樣一來倒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曾經琅琊山也有小孩子得過，我同大夫一起照顧的。因爲我十來歲上出過，然後僥倖沒死。當時見過了，用藥壓着不然發出來的很多都去了。反而生髮得較好的，死裡逃生的可能性大些。這個孫將軍已經具折上奏，估計太醫院研究後會得出結論。”
顧琰不是學醫的，所謂牛痘治天花她也只是略略聽說過，具體方法不知道。這個時候便有些懊惱自己當年知識不夠全面了。要是早知道會到這個地方來，她當初一定和百度、谷歌好好親近。不過，如果王太醫也參與研究，她或許能指點一下方向，看能不能有所幫助。
“之前大公主就眉飛色舞的說過孫皓熙要回京的事。這回肯定失望極了。方大哥你能不能上門幫孫夫人解釋一下？”
“好的，沒問題。估計信中他們夫妻也會說，不過我去再去走動一番也無礙。我也打算去看望一下大公主，回去好對孫將軍說起。孩子剛出過天花身子很弱，哪敢讓他這麼千里上路。”
“那你可一定要再去看看我那侄孫子，小丁一定也很惦記妹子的。”
於此同時，在太學下了上午學的顧琿正夾緊書袋往外走。
“顧兄等等，咱們順路，一道走吧。”後來追來一個十五六的小書生，一臉熱切的喊道。
顧琿聽到便立住了腳步轉過頭去候着。姐姐說得沒錯，他半道入學，昨天領他去教舍的先生一走開，附近坐着的同學就問了：“顧琿？你是哪個顧家啊？”京城如今倒是有兩三家官員姓顧，但是要半道把人弄進來怕是還少了些能量。難道是外地的封疆大吏？
顧琿把自己的毛筆、硯臺等拿出來。都是太夫人給準備的好東西，以免他到了太學被人輕視。也算是對他順利考過童生試的獎勵。
旁邊識貨的人咋舌道：“這是紅絲硯啊！”看來是有點底蘊的人家啊。
但見硯臺上淡淡的天然紅色線條錯落有致，細看竟是一副山月圖。這樣的硯臺因少有而名貴，多爲人所收藏。
顧琿點頭，“是啊，是家中長輩新近賜下的。我是顧大姑的那個顧家。”
剛纔出聲的人想了想道：“從前的靖西侯府？”
“是的。”
便有人心頭浮上幾分輕視，靖西侯顧大姑那都是過去的老黃曆了。再一想，顧家還能將人這會兒弄進太學的，難不成是大名鼎鼎的秦王妃？
“敢問顧兄和秦王妃可是至親？”不是聽說秦王妃同孃家的關係不是太和睦麼。
“我是秦王妃的八弟，一父所出。”姐姐和祖母都說不顯擺，卻也沒必要藏着掖着。他也不想看人前倨後恭，先把他當成才名遠播的小才子特招生，然後知道真相玩變臉。家裡過節請過蜀中的戲子來表揚這個節目，姐姐說的時候就拿這個來作比的。
“失敬失敬，原來是秦王內弟啊。我是……”
這個身份一揭開，周遭的人立時又熱情了幾分。便有人主動把各科的隨堂筆記借給他謄抄，還有人領着他在太學裡四處認識地方。
顧琿心頭好笑，果然如此啊。這五六年他也算是經歷過起落了，離姐姐和祖母的道行還是差得遠呢。
這會兒叫住他一道走的，便是昨日最熱情的同學中的一個。姐姐說來太學也是結交人脈的，顧琿自然不會對同學冷淡，和來人說笑着往大門去。
他們都是騎馬回家，君子六藝就有‘御’這一門。騎馬是必修課。這馬也是祖母特地讓人從馬廄牽出來的。是祖父當年馳騁沙場得的御賜寶馬的後代。如今還沒有成年，他現在騎剛好。還有兩匹成年的，分別歸了大哥和四哥。他從前就豔羨不已。
“你這馬真是神駿。”銀鞍白馬這麼一配，顯得顧琿斯文中又有幾分英姿勃發，果然不愧是武將世家出來的。
“嗯，是我祖父當年得了先皇賞賜的寶馬的後代。”顧琿也忍不住有點飄飄然。姐姐還玩笑的說就叫寶馬三好了，以示是御賜寶馬的第三代。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這樣意氣風發過了，當下心中涌起對未來的無限展望。忽然，轉角處一輛沒有徽記的馬車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個趕馬車的人他認得，他小的時候那人還趴在地上給他當過馬呢。這是他娘當年帶進顧家的家將之一。那馬車裡……
顧琿的臉色刷的一下白了，他已經六年沒有見過他娘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見還是不想見。
“顧兄，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臉色突然這麼難看？”
“我有點不舒服。趙兄，我先走一步。”末了，顧琿還是加快速度從那輛馬車旁經過了。小廝趕緊也跟了上去。
馬車裡拉着一角車簾貪婪看着的孫茯苓眼眶一紅，琿兒這是發現了？這幾年她一直在想着兒子。尤其給齊王生的也是個女兒之後。可是，顧琿一直就養在太夫人跟前從不單獨出門，她根本沒機會見。昨天聽說他到了太學讀書，她今天才會特地等在這必經之路上的。當年的小小孩童，如今已經長成翩翩小少年了。身姿挺拔，坐騎不凡，他是多麼的出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