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 初衷
顧琰丟下蕭允徑直進了內室。他說她遺憾，的確不是沒有遺憾啊。她當初爲了不落到和一羣女人爭寵、使盡渾身解數幫夫婿爭奪大位最後卻還一切都寄託在一個男人身上的地步決然離京。可是兜兜轉轉，如今也只是暫時避開了第一個不願的局面。第二個卻是避不開了。而且還有層出不斷的人覬覦自己的位置，要一路費心費力，心頭多多少少是有些不甘甚至是有些怨的。
蕭允看着內室門上晃動不已的珠簾，吐出口氣起身跟了進去。
顧琰還有些氣呼呼的，她最近這口氣都不太理得順。如今因爲十七公主的事兒，便有些憋不住要冒頭的意思了。這就是爲了他一己的私慾，要將身邊親近的人都拖進深淵了。
蕭允坐到她身後，將手搭在她肩頭，不出意外地被抖落。
“你這是一定要我答應把十七妹嫁予探花郎了？”
這，當然不是。她就是覺得爲了他的大業，妻子、妹子都得犧牲奉獻。可是，誰也不能保證此刻讓十七公主如願以償，她就能幸福一輩子；嫁給蕭允他們挑選出來的人，她也不是就註定不能幸福了。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顧琰的聲音低了下去。
蕭允扳過她的肩頭，“琰兒，我們談談。”這兩個月他監國理政，兩人雖然天天見面，但是溝通卻是極少的。呃，特指心靈。身體的溝通倒是沒有間斷過。
顧琰這回順着他的力道轉過身，“談什麼？”
蕭允摸摸鼻子，“你近來好像看我有些不順眼哪。積水成冰，非一日之寒。想來也不只是因爲東方櫻一事。來，說說，兩口子有什麼不能說的。可不能讓你的不滿日積月累，越來越多。”
顧琰剛纔耍了個小脾氣轉身就走，這會兒看蕭允言語平和便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脾氣有多急多臭她是知道的。何山等人對他都是敬服，還有那麼一點畏懼。而如今朝堂更是不時傳出秦王痛罵不得力官員的說法。
顧琰低着頭，捏了捏手指。蕭允一下子發現這個動作是糰子經常做的，尤其是不好意思的時候。原來是隨他娘了啊。
“也不是看不順眼吧。其實從一開始知道你早就決定爭奪儲位卻將我矇在鼓裡，我就有些不舒服了。然後再漸漸看到你爲了那個位置開始變得不擇手段起來，就擔心你會越來越走樣。到最後你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是一點底都沒有。”
蕭允使了個巧勁，待顧琰反應過來已經是平躺在了他腿上。他以手纏繞她鬢邊的散發，“嗯，你擔心我會變心？”
顧琰氣悶了半晌，想否認卻又否認不了。
“我不否認，我很迷戀如今這種天下都在掌中的感覺。我從小是在紫檀精舍長大的，耳聞目睹便是老頭子如何牧民牧官。那時候天塌下來有他替我頂着，就是廢太子和廢后明面上也不敢對我如何。其他妃嬪庶子反而要事事處處討好於我。所以我從來沒有什麼危機感。直到後來同你一起到了西陵，在一個沒有皇權直接爲我撐腰的環境我才知道從前認爲理所當然的東西有多重要。老頭子的身體也拖不了多少年了。他本意將我託付給三哥，以我們的兄弟情誼只要我不造反，三哥都能容我。”
“癢！”散發不斷的在臉上、頸邊掃來掃去，顧琰扭了扭身子躲避。卻引來蕭允直接撓她脖頸癢癢肉。
“別鬧，繼續說！”這麼鬧下去肯定是直接放帳子，然後睜眼就是第二天清晨了。
蕭允想着她最近鬧情緒，是到了不得不溝通一番解決問題的時候了，於是嘆口氣收回手繼續說道：“可是老頭子的這個安排有被打破的危險。因爲，我和三哥都喜歡上了你。所以，他一開始想除掉你，後來又打算把我送到海外去。三哥這個人我知道，他看着很淡，但是對執着的人或者物，心思是很深的。”
蕭允說着深深的看了顧琰一眼，“他執着權勢，因爲權勢可以讓他實現定國安民的抱負。也因爲二十年前的冷宮生活讓他比我更早明白了權勢的不能或缺。他也執着於你，是當初太自信了，壓根沒想到你這麼的難以掌握，所以失之交臂。但你就如明珠，經由歲月的沉澱愈加璀璨，他一直旁觀便更難放下。”
顧琰沒出聲，當年種種在她心底已經淡去了。
蕭允頓了一下繼續道：“我爭奪最高權勢的初衷，第一不想仰賴於人，因爲誰都不可能再有老頭子待我之心。且我與三哥分歧已深。你只是個導火索，我如今接手監國才發現，我與他的理念差異很大。他追求穩妥漸變，我意圖大刀闊斧革新弊政；第二，我不想被人奪妻。他若爲帝，隨着絕對權勢入手，心中野獸被放出來，難保不會做出跟當年老頭子一樣君奪臣妻的事兒。江山與你，在我心底並重！我想坐那把椅子一半是因爲你。試問，我怎麼可能爲了權勢而放棄自己的初衷？”
‘江山與你，在我心中並重！’這麼一句話，顧琰說不觸動是假的。她靜默了一會兒才嗔道：“口舌如蜜，我怎麼能與萬里江山並重呢。可見是哄人！”
蕭允抓住她一隻手遞到口邊輕吻，“總是要等到蓋棺定論你才能信我說的了。我打小看老頭子痛失所愛不欲獨活的樣子，當時就想着絕不能步他後塵。如今看三哥，也能看出他眼底的隱痛。我怎能忍受像他一般，得而復失？”
顧琰不由得放軟了身子，一時兩人都有些情動。蕭允身子慢慢俯下，就在要脣舌相接的時刻，外頭傳來糰子的聲音。蕭允懊惱的看一眼鐘漏，離那小子就寢還有好一陣呢。
顧琰坐起身子，“小傢伙是來找你的，他一整天沒看到爹了。”每天睡前來找他爹玩，已經是糰子養成的習慣了。除非是蕭允不在，或者實在是忙，否則都會陪他玩會兒。
蕭允小聲道：“一直說要讓他享受到我們都沒有得到過的完整的父愛母愛，可有時候是真嫌他多餘啊。”
乳母在外室外頭請示，“王爺、王妃，小世子鬧着要進。”
顧琰道：“你抱他進來吧。”
乳母抱着糰子進來，放到顧琰身邊，然後躬身退了出去。
小傢伙香噴噴的，顯然是剛沐浴過。淺淺的頭髮雖然擦乾了卻還有點潤。他翻身繞過顧琰朝蕭允爬去。後者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額頭，讓他四肢划動卻不得近前。
糰子開始還努力想爬過去，發現勞而無功，便換了方向朝兩人之間的空隙擠去。這個空隙顯然卡不下一個小胖墩，顧琰便往旁邊讓了讓。糰子努力了一陣，如願坐到父母中間，咧着嘴朝二人笑。
蕭允道：“太香了，就像只烤鴨。”
顧琰失笑，剛洗過澡身上是香的。換了衣服，衣服也是薰過香料的。
“嗯，我也覺得男孩子太香了不太好。回頭讓她們別把衣服薰這麼香了。”
糰子見兩人說這話，都不理他，惱了。自力更生的一個翻身，趴到了老子腿上。蕭允肯定不能把他再掀下去，那樣顧琰第一個饒不了他。糰子更是會哭得塌天垮地一般，餘音繞樑三日不絕於耳。他將他提溜豎抱起來，一臉嫌棄地道：“你小子不想當哥啦？”
顧琰任由這父子倆互動，她索性躺了下去。
糰子伸手想揉他爹的臉，要給他擺出個笑模樣來。可惜手短，他爹把他舉遠些他就只能兩隻胖爪子在半空舞動。
“啊——”糰子抗議的叫。
“你小時候被老爺子嫌棄多餘了是什麼表現啊？”顧琰笑吟吟的問道。
蕭允想了想道：“只有我嫌棄他的。他那會兒清心寡慾，沒女人能爬上他的牀。嗯，就是後來也很少。”
“你說，母妃如果活到如今會是怎樣一副場景？”方纔蕭允的話，顧琰相信是真心的，至少當下是很真誠的。這樣就足夠了。不過還是忍不住會想想幾十年後的事。
蕭允想了想，“那肯定就沒有何皇后了，也不會有十六十七了。我倒是肯定會有許多親生的弟妹。老頭子也不會消沉了十幾年。嗯，說不定我此時已經是太子了。我娘枕頭風呼啦啦一吹，我又這麼能幹，肯定啦！”
顧琰心道，你倒是真能想。如果母妃真的活到今日，雖然肯定還是美豔絕倫，同齡人中無人可比。可畢竟也是半老徐娘了。
“那義父怎麼辦呢？再說母妃如果能心安理得換個身份就進宮爲後，她又怎麼會孕中極度不安呢？”顧琰覺得，當年的事，老爺子說不定都是用了強的。用他的權勢、情愛織成一張宸妃根本無力逃脫的網。
歐老將軍待她，那是半當女兒半當媳婦的寵愛。直到她香消玉殞，還能對她跟皇帝的兒子視如己出。這樣的愛，就不信她不被打動。不然，也不會那樣的早逝了。
聽顧琰提到義父，蕭允靜默了一會兒。
“所以，我才一定要把你名正言順娶到身邊啊。”當年顧琰心繫晉王，他在旁邊出盡手段爭取。孫小丁情動，他不惜做戲忽悠得他黯然退出。方子墨差點就要攜美歸去，他更是不能讓其如願。總算，最後抱得美人歸的是自己。
這樣，也就避免了她重蹈母親當年的覆轍，在情愛與道義間煎熬。反正自己認定了是怎麼都不會防守的。老頭子也真是的，要是像自己一樣早早看清了自家的心，也不會害母親早逝，讓他當沒孃的孩子了。所以，他更加得珍惜和琰兒一起的日子。
蕭允正想着忽然脖子一重，糰子兩手圈了上來，兩隻小胖腿更是圈到他肋骨兩側，整個人吊在了他身上。蕭允趕緊伸手托住他的小屁屁和腰背，糰子的力氣可支撐不住他這個小胖墩穩穩的掛住。
顧琰點點頭，“我也覺得母妃怪可憐的，左右都不是。”一邊覺得對不起夫婿，一邊又求告無門抵抗不了皇帝的重重緊逼。哼，搞不好歐老將軍戍邊不返，都是皇帝在搗鬼。
說到這兒，蕭允便問道：“越越身體好些了麼？”
“嗯，好多了。我昨天才去看過。明晚的滿月宴他也能出席呢。”
“那就好。我平日事多，你替我多關照着大嫂和川川越越。”
“我知道。川川近來在跟着府裡侍衛習武，聽說進益很大。”歐子川比顧琰也只小五六歲，所以接觸不多。不過她還是時常問起的。他住在歐府，但每天都會過來。至於歐大嫂，看到兩個兒子如今都好好兒的，小兒子更是日漸好轉，她臉上的笑容也就多起來了。
“川川怕是也想盡快到軍中去。”蕭允道。
“別讓他這麼早去了。歐大哥去得早，那不是心氣不順麼。你去得早，那是不想站隊而且覺得京中不好玩，還有暗衛相護。川川的話，我看大嫂的意思就是他實在想去，那也得讓他娶了媳婦兒生了孩子再去。”
蕭允抱着糰子下牀走動，看着側躺在牀上的顧琰道：“川川還沒有定親，不知道大嫂心裡有人選沒有。回頭你問問。要是沒有，你那貴女書院不是那麼多小姑娘麼，年齡也相當。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你這個做嬸嬸的給穿針引線一下。”
顧琰翻身坐起，“倒不是不行。不過，怕是等歐大哥當上鎮東將軍，挑選的餘地更大一些。”如今的歐家，門第不算太高。還有些不好擺到明面上來說的理由。貴女書院，就從字面上看，那些小丫頭也都一流世家的啊。如今怕是輪不到歐子川啊。
蕭允想了想，“也好，反正也還不大。聽說你要招新生了？”貴女書院有源源不斷的新人，怎麼着也能讓那小子近水樓臺先得月就是了。
“是啊，我最近在想這事兒呢。我不想把人都收進來，還是得精挑細選一番。這可跟第一批人不同。如今漸漸成氣候，我可要設門禁了。可是吧，也不好硬生生的把人拒之門外，那還不得得罪半朝的人啊。所以，秦王殿下，你幫我想想法子吧。既不能濫收，也不能替你得罪人。”
蕭允道：“我想國家大事還顧不過來呢。你這書院的事兒，你自己解決。我全力支持就是。”一邊看看十分精神的糰子，“你怎麼還不睡啊？”他有點急啊。
顧琰笑道：“他白日補眠了。不然你放他躺下，培養一下睡意。不然今天睡晚了，明兒白天又要補眠。那就養成壞習慣了。”
蕭允把糰子放到牀上，小傢伙一開始不肯躺着。後來看他爹也躺下了，他是睡在父母中間，便安分了。伸出手指戳了戳蕭允的胸口，硬邦邦的。於是滾進顧琰懷裡。還是娘懷裡舒服，香香的，軟軟的。
蕭允看到這樣不便自己偷香竊玉，便在後頭拍他小屁屁兩下。糰子便朝後踢腿，然後胖腳丫子落入他爹掌中，撓他的腳底板。撓得他不住往顧琰懷裡縮，渾身笑得一顫一顫的。
“都說是培養他的睡意了，你還陪着他鬧。他越鬧就越精神的。”
蕭允便收了手，躺回自己的枕頭上。越看越覺得窩在顧琰懷裡的糰子多餘。
糰子發現他爹不撓他了，又從娘懷裡擡起頭來朝他爹做鬼臉。
“你看，他還逗上我了。”
“那就看你經不經逗了。”顧琰笑吟吟的摸着糰子的頭髮，嗯，在幹了。
蕭允於是不理糰子。小傢伙無趣，又朝他爬過去，整個人壓在他身上。然後慢慢用手撐着坐起來，這是又打算玩蹦牀了。
蕭允想着不能再讓他興奮，於是手伸到他的脖頸後方往下一按，就讓他又趴回自己身上，“睡——”
顧琰失笑，“你當是帶兵呢，令行禁止？”要是這麼好帶就好咯。
最後直等到糰子玩兒了個盡興，一直打哈欠的時候才被蕭允喚人抱了出去。
“以後白天不要讓他睡多了，你看浪費多少時間。”
“行，他要是睡多了就把他弄醒好了吧？今天不是特殊情況嘛。”顧琰朝裡翻了個身，讓合身撲上來的蕭允撲了個空。
“還敢躲，看我抓住了怎麼收拾你！”
牀榻不大，而且蕭允功夫本來就好得多。所以即便顧琰連輕功都施展出來了，還是被抓住就地正法了。
第二日一早天不見亮，饜足的蕭允從牀上起身，俯身在顧琰額上臉上脣上親了幾下，“別成天胡思亂想了。”
顧琰睡得正好，伸手把他的臉推開，自己鑽回被子裡繼續睡。
蕭允輕笑兩聲，想起她醒早了一整天都沒精神，這才作罷。今天是國師長子滿月，還要靠她張羅呢。顧三夫人畢竟是客居，而且寡居之人也不好出面太多。
想想今天要來的東方櫻，他那天已經表態了，今天他媳婦兒肯定會再加一把火。阿櫻她會放棄吧。唉，替川川尋媳婦兒好辦，替阿櫻找男人就難辦咯。這個年紀的，少有沒成親的。而如果是鰥夫，本身就很委屈阿櫻啊。還得讓她能看入眼。這樣的人太難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