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 病遁

315 病遁

“啊?”一直在旁邊聽着的小菊張大了嘴巴。這事兒太玄奇了,不過再玄奇她之前也只當外人的事聽。直到聽說方子墨要娶那個棺材裡又活過來的小寡婦。就她所知,那位方軍師跟她家姑娘的關係可不一般啊。

明暉撫額,“駱家豈肯善罷甘休,他家可從來沒有犯事之男,再嫁之婦。何況這麼把寡媳嫁出去,豈不是更加坐實他們之前是要置其於死地。方子墨幼遭離亂,一貫鄙棄禮法,骨子裡頗有些俠義,肯定不願意看到那女子被抓回駱家,然後不明不白的死去。這事兒,複雜了!鎮西軍中如今肯定熱鬧得緊。不過,現在叫你回去是什麼道理?”

“這事兒發生有日子了,只是消息才傳進京而已。雖然駱家極力壓制消息,但因爲棺中活人,有人還要求娶實在有些駭人聽聞,所以還是傳開了。駱太夫人上京來了,怕是會找我。她做我及笄禮正賓的事兒,知道的人也不少。而且就算沒有這樁事,我也不好對德高望重,身有誥命的她拒而不見。如今,是皇后要召見我。咱們走吧!”

上得大道換乘了馬匹,明暉道:“這才麻煩了。以你的身份肯定不能眼睜睜看着方子墨把駱家戴了兩百多年的面具一下子揭掉。可是,不管是你還是我,心底怕是都很贊同方子墨的做法,而且忍不住爲他喝一聲彩。所以,不管是要表態支持還是反對,都不妥。要是沒傳開就好了!”

“有人攔駱家出殯的轎子還打傷了人,死去了的寡婦復活,這些事兒都太驚悚了,很難把消息捂住的。聶山上京怕是帶了不少隨從,不然也攔不下人家的棺材。還有駱家送葬的人肯定也不少。路上可能還有不少圍觀者。我倒是相信當時那女子是真的‘死’過去了。駱家肯定不是想活埋她。”

“可是她偏偏還剩了一口氣,多半還是被封進棺材才醒轉過來。所以在棺材拼命弄出聲音。駱家人聽到了也只能裝着沒聽到,鑼鼓喧天的試圖遮掩。本地人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攔棺材,還把封死的棺材劈開。也只有聶山這個帶了不少士兵路過的外鄉人能辦到了。那女子怕是對他說了什麼,他一個見義勇爲熱血上頭,就帶着人迅速逃離當地,回到了鎮西軍。唉,先回去吧。看看皇后怎麼說。”

顧琰匆匆回到府裡,糰子剛午睡了起來,看到她就咿咿呀呀叫起來,兩隻手也張開了要朝她撲。顧琰趕緊上前抱住了。

秦茵上前抱起同樣沒怎麼開眠還在哼哼唧唧的元元,“上午玩得挺好的,找了你一陣,鬧騰了一會兒。倒也喝了兩道奶,吃飽了在乳母懷裡就睡着了。”

“辛苦四嫂了。”顧琰看小傢伙把自己的衣服揪住,想了想道:“算了,我帶他進宮吧。母后召見,帶他去應該無妨。”

三夫人聞說顧琰回來了,也匆匆過來,“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顧琰把糰子遞給乳母,自己走到屏風後換衣服,邊換邊將事情三言兩語說了。糰子看得到她,也就不再鬧了,只盯着她在屏風後的身影。

秦茵驚呼出聲,“天,還有這樣的事兒!”

三夫人道:“這有什麼好稀奇的,大家族的好名聲下鎮壓了不知多少冤死的生靈。只是這件事就那麼巧,那女子也算是命大。”

顧琰已經換好了王妃禮服,從屏風後繞出來,“要保住她這條命可不容易。但她又有什麼錯呢,也只不過是想要活着而已。”

秦茵也不是一味的無知,不過還是道:“我聽夫君提起過方軍師,說他神機妙算,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沒想到還是這麼一個俠肝義膽的人物!”

“方大哥的經歷令他有些憤世嫉俗,所以才能挺身而出。不然換了任何一個人,多半都是將人送回去了事。”顧琰抱起糰子,“書院的事兒三伯母繼續幫我盯着吧。四嫂也別忙着回去,在這兒和三伯母做個伴。這件事等我從宮裡回來,咱們再說。如果駱太夫人派人上門遞帖子四嫂你就幫我收下來。至於什麼時候得閒見她,你就說得我回來了才知道。”

“好的。”

馬車裡,糰子伸出胖乎乎的雙手環住顧琰的脖子,嫩嫩的小臉也貼緊她的脖子。

“放心,娘不走了。要不是你吃喝拉撒都挺麻煩,娘就帶你一起出去玩了。”

顧琰到皇后宮中的時候,大公主和秦相夫人已經在了。

“兒臣見過母后!”顧琰抱着糰子躬身行禮。

“起來吧,你怎麼纔到?”

“回母后,兒臣陪師傅出城了,接到消息趕回來的。”

“坐吧。”皇后只當明暉出去採藥去了,顧琰跟着去的。這會兒她也無心追究這些細枝末節了。

顧琰在大公主下手的錦墩上抱着兒子坐下,“大姐,秦相夫人”

那兩人看來心情都不是太好,點點頭回了個禮。看來孫小丁也捲進來了,她們一個是他親孃,一個是他媳婦的祖母,都是相關人員。

顧琰心頭嘀咕,叫自己來算是怎麼回事兒啊?她雖然是孫小丁舅母,可他舅母、姨母多了去了啊。難道是因爲她和琅琊山的關係?顧琰知道這是件頂麻煩的事兒,她一點都不想被牽涉進去。這事兒可容不得行差踏錯半步。

“事兒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駱家的人上京討說法了。小丁的信也送進京了,他要保他的軍師。叫琰兒你來,是因爲聽說你與駱家還有方軍師都有些關係。你看此事能不能從中轉圜一下?”

這是要她寫信勸方子墨收手?那不是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人又推回火坑。她實在有些辦不到啊。她要不是秦王妃,這會兒一定跳出去爲方子墨搖旗吶喊去了。

“這……母后,不瞞你說,兒臣如今腦子還完全是懵的。”這話聽着倒也誠懇,想想她畢竟才虛歲十九的年輕媳婦,陡然聽說這樣的事兒腦子發懵其實才是正常的。

大公主皺眉,“母后,此事小丁怕是糊塗了。哪有扣着別人家的媳婦兒不放的道理。這個軍師是不是自恃有功,無法無天了?這簡直就是給朝廷出難題嘛。這樣的人,小丁他還要保。”剛說到這兒,忽然聽到顧琰肚子‘咕咕’叫了一聲。

皇后訝然道:“你這是……”

顧琰有些赧然地道:“剛端上飯碗,還沒來得及吃。”

糰子也聽到了,他一臉好奇的伸手去摸顧琰的肚子,小手還用力按了按。顧琰滿頭黑線,你當是你娘肚子是什麼,一按還能再響響?其實她雖然是餓了,但也還沒餓到肚子要咕咕響的地步,是用內勁巧妙的催了一下。她這會兒被皇后、大公主、秦相夫人盯着,實在是沒有別的緩兵之計。總不能把糰子弄哭,然後她去哄孩子吧。

皇后只得道:“來人,給秦王妃弄點吃的來。你想吃什麼?”

顧琰道:“來一碗麪就好。”一碗麪的功夫夠不夠她想個轍推脫啊?其實也不是沒想過會遇上這樣的情形,卻沒想到來得這樣的快。看大公主的意思肯定是想讓方子墨把人送還回去,恐怕還要給?...

駱家好好道歉做足面子,然後駱家估計還不肯甘休。這事兒不是一般的丟了面子啊。秦相夫人沒有出聲,但是肯定也是希望大事化小,息事寧人的。所以,這個國家最尊貴的這些女人都是不希望方子墨挺身而出救那個弱女子的。

其實,這事弄到需要討論的地步,這足以說明方子墨如今在鎮西軍中舉足輕重不可或缺的地位了。不然,一邊是傳承兩百多年的大家族,每一代都會出那麼一兩個能人,如今在朝中軍中頗有實力。他一己之力怎麼對抗?孫小丁也不會真的就護短到沒了理智的地步。

顧琰說她腦子發懵,又餓得不行了,這幾人也不好再催逼她表態想法子,只繼續討論着。

“皇后,臣婦也覺得此事最好儘管按下去。不然鬧騰開了,恐怕只是個幾敗俱傷。小丁那裡,大公主讓人傳話去吧,讓他別管了。這事,不好出頭啊。臣婦聽相爺說,駱家在鎮西軍中從上到下都有人,而且朝中,不說別人就那位上京的駱老夫人,她兒子可就是吏部尚書。其他職位上駱家人也不少。”

大公主道:“誰說不是這個理呢。”

皇后揉揉額角,“皇上讓本宮安撫住駱老夫人,可這也不是空口白話就能安撫住的。那女子……”

眼見皇后忘記了,旁邊女官提醒道:“周氏”

“哦,那周氏不管怎樣如今都還是駱家的媳婦兒。就這麼不清不白的跟着方軍師,這是既毀駱家,也毀方軍師,更是毀了她自己的名聲。”

“母后,她如今還有什麼名聲可言。兒臣看她是之前自己了斷沒死成,嚇着了。所以再不肯死。所以把什麼都推到婆家頭上,誆騙傻子替她出頭呢。”

事情鬧到如今,周氏如果被送回駱家,肯定只有一條死路。就皇后說的,她如今跟在方子墨身邊的事兒,就夠她被沉潭一百次了。不過顧琰不覺得她之前是自行了斷。真要是,駱家人聽到她在棺材裡折騰出動靜,將她放出來不就好了。有必要將錯就錯,要擡去活埋麼?

麪條很快得了,顧琰被請去旁邊用。她想將糰子遞給宮女,可這小子不幹。

顧琰指指旁邊一簾之隔的地方,“娘在那裡吃麪,你就在這人玩吧。”

他瞅一眼果然看得到,這才任由宮女抱住了。

面的配料是很豐盛的,色香味俱全。顧琰如同嚼蠟的吃着。現在怎麼辦?這面總有吃完的時候。過了會兒,顧琰喝了湯,擦了嘴又坐了回去。糰子也回到了她的腿上。

皇后問道:“琰兒,你同兩邊都熟。你想想,可有什麼好法子?”

哦,不是要她寫信去勸啊。也是,她是老蕭家的媳婦。讓她給外男寫信算怎麼個事兒。可是,如今這麼問還是要逼她表態啊。

“母后,方軍師這個人很有幾分與衆不同,怕是不好勸。不然,小丁肯定就是勸他而不是要保他了。”

大公主道:“鎮西軍難道還離不了他了?”

“大姐,之前在邊城,小丁對阿允說,只要把方子墨給他找回來,他就有信心守得住國門。我想他說這個話應該是有理由的。想來父皇應當也是很看重他的,不然直接讓皇后賜死周氏就解決問題了。”方子墨可不是順臣,真這麼做了,皇帝肯定擔心他撂挑子,怕是如今已經混到鎮西軍大小將校的琅琊山衆人也會這麼幹。鎮西軍若是出了亂子,讓西陵人趁虛而入可不是鬧着玩的。

當然,方子墨會不會帶着琅琊山衆人這麼做還是兩說。但是皇帝不想冒這個險。說實在的,如今的西陵王父子,老的老奸巨猾,小的年富力強。也真得孫小丁加方子墨這個組合才能扛得住。就是臨時要換人,也得有合適的人選才行。

“那怎麼着,難道朝廷還受他脅迫不成?”大公主怒道。可是想一想自己兒子的做法還有顧琰方纔說的,她也不敢冒險。畢竟萬一出事,孫小丁首當其衝,責任最大。

皇后捏捏額角,“就沒有什麼法子能令他投鼠忌器麼?他難道爲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就真的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所以方子墨才說要娶周氏啊。至於琅琊山衆人,實在逼到那份兒上了,割袍斷義讓他們不受連累也就是了。而且,說不得如今那裡頭就有人被分化瓦解了。顧琰在聽說他求娶周氏時便知道此事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所以,勸是勸不回來的。而且,要讓顧琰勸,也着實有些違心。

而駱家,也是毫無轉圜餘地的。一則媳婦就這麼跟人跑了,還要改嫁這個臉他們丟不起;二則,要逼死守望門寡的媳婦這個罪名他們是萬萬不能背上的。如今把周氏弄回去,怎麼不明不白弄死都好,可之前的事兒周氏並無惡跡、惡名,說不過去啊。估着那裡頭還有不少數兒,肯定也是不能掀開蓋子的。

這都成一個死結了!用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的觀點來看,都該是方子墨退讓。讓駱家把所有污水潑到周氏頭上,然後弄死她。

可顧琰想着她這麼古怪的到了這裡,着落地點可由不得自己選擇。如果她不幸就穿到了這個周氏身上,只是要求最基本的生存權,半點錯都沒有啊。方子墨的做法更是不計個人得失幫助這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不該受到指責。

“母后,周家應該也不是普通人家吧,他們傢什麼態度?”

“周家族長已經發話周氏既然嫁進了駱家,就是潑出去的水。那就該生是駱家人,死是駱家鬼了。”

周家肯定不只一個女孩兒,就是這一代只有一個,那以後也還會有。那些周家姑娘也要嫁人的。就算周氏是族長的女兒,此時周家肯定也不會站出來庇護她。這點顧琰其實知道。她問這個,只是還存了萬一的期望,更是想將焦點稍微轉移開。

“周家這態度就對了嘛。生死是小,失節事大。周氏被陌生人抱出棺材,當時就該一頭碰死以保清白名聲纔是。還有那個聶校尉,看着挺機靈的小夥子,幹出的都是什麼事啊!”大公主恨極此事給孫小丁帶來的巨大麻煩,不客氣的道。

顧琰嘆氣,所以一切的癥結就是怪周氏該死不肯去死了。反正她如果是周氏,是斷斷不肯死的。

“哎喲——”顧琰忽然臉色一變,抱着糰子的手一緊。衆人看過去,見她臉色發青,冷汗四滴四滴的滴落,都唬了一跳。

“琰兒|秦王妃|九弟妹,你這是怎麼了?”

顧琰心道,人吃五穀雜糧,她這樣顯然是病了嘛。一想她剛吃了一碗麪,可別連累下面的廚子。於是艱難的道:“怕是病了,也許今日出去有什麼不妥。”她方纔吃麪,想來想去,也沒有別的招數了。只有裝病先逃過今天再說。病了駱太夫人也就不好上門找她了。皇后等人也不能拉着她繼續商量,讓她出主意從中轉圜了。但也不能說病就病,所以她還是過來討論了一會兒。

早有宮女將糰子從她手裡接過去,糰子看到顧琰一副痛苦的表情,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

皇后也想到那碗麪上去了,看顧琰這樣的確不像是中毒,估着是之前就有什麼不妥。心下略寬,趕緊召了太醫過來。

當值的太醫看到顧琰這幅樣子,把脈雖然沒發現不對,也不好戳穿她。如今誰不知道秦王主政啊。誰敢輕易得罪秦王妃。再說了,他師傅是呂太醫,跟秦王妃還有些香火情分。於是順着她的表現按了個症狀。

顧琰被扶到側殿大牀上,嚇着了的糰子堅持坐在她身邊繼續哭,小手抓着她袖子不放。顧琰心頭暗自苦逼,你娘好好兒的,你不要一副哭喪的樣子啊。不過也知道,自己是把小傢伙嚇到了。

“怎麼了,怎麼回事兒?”隨着急切的聲音,蕭允的身影衝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