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嫁妝
顧炎在顧大姑的故宅住了下來，下午歐允拿出黃曆挑黃道吉日，着急把日子定下來。不過顧琰想到再半個月就是姑祖母祭日便否決了最近的那日。於是定在了十月二十。
方纔她問了一下王總管祭物是否已經準備好，得到了肯定答覆。王總管幾人也很高興顧琰關心此事。還含糊透露到時候會有生前故人來訪。當時顧琰眼皮就是一跳，不會是明暉親爹吧。下知是何方神聖啊。
第二天顧琰在耿嫂帶領下開始參觀這棟小宅子，當得知另一個偏院是三伯母小時候住過的，她非常驚喜。想來是將明暉送走備感寂寞，所以才留下個差不多年齡的小姑娘在身邊吧。
顧琰很感興趣的聽耿嫂講二十多年前三伯父不遠千里而來請教學問進而與三伯母相識的事兒。當然，一開始他也是吃了閉膳羹的。後來以誠心打動了姑祖母。這樣的人，可惜天不假年啊。
齊娘子和王總管商量，要給顧琰置辦頭面首飾和衣服。王總管推薦了鋪子，又把保存着的顧大姑舊物也拿了出來。顧琰推辭，“還是留着吧。”
王總管道：“留着幹什麼，難道還指望明暉少爺娶妻啊？主人一生兩個徒弟一個兒子，明暉少爺是姑娘的師傅，秦小姐是姑娘的伯母，皇上是你的公爹，你本身又是主人的侄孫女，而且你的名聲我們從前也聽過，的確有主人當年幾分風采。主人的一切給你的確是最合適了。明暉少爺既然把房契都給姑娘了，那就是把房子裡的一切都給姑娘了。”
顧琰聽了一想，她跟姑祖母緣份還真的是有點深啊。至於王總管見到歐允就知道他是皇帝的兒子，這沒什麼奇怪。既然他爹當年就是姑祖母的總管，他想來也見過皇帝。
顧大姑的首飾不少都是既名貴又經典的，只需要再購置一些最新款的便行。至於衣服，有齊娘子把關，顧琰只需要對着圖紙挑花樣，其它都不用操心了。
她現在有一座宅子還有洛陽城外的兩百畝地，邊城幾個賺錢的鋪子，現在十二套名貴頭面首飾和十二身好衣裳，八鋪八蓋都已經置辦齊了。所差的也就是一整套傢俱了。這應該是父母在女兒小時候就尋找好木料，等到女兒親事定下，遣人去男方預備的新房量尺寸然後精心打造。如今也只能是尋找木料行買現成的了。只是，現成的哪及得上父母精心準備的。
王總管跑了十幾家木料行，都沒有看中的，回來遺憾的道：“要是明暉少爺是個姑娘家，主人一定會準備的。他一意入道去了，如今正好給姑娘用。”
顧琰在吃水果，聞言差點被果核卡住，“王總管，沒關係的。阿允不會介意。時間這麼緊，買一套差不多的就好了。”
“就差這樣，那就是美中不足了。要準備的十全十美才好。”王總管道。既然明暉對顧琰視如己出，他自然盡力。
就在此時，歐允派人來說，傢俱已經在路上了，讓他們不用發愁。
在路上？顧琰有些納悶。那天關天河說皇帝多半已經知道他們在洛陽了。歐允說不怕，老頭子怎麼都不可能派人到顧大姑故宅來殺她。明暉這是給她找了個護身符呢。
“王總管，往年都有誰來拜祭姑祖母啊？”
“皇上肯定是不可能來的，秦小姐守寡也不好出遠門。至於明暉少爺，他是入道之人。雖然不至於效仿莊子，親人過世擊缶而歌，但也不會按時來拜祭。每年也就只有主人那位故人會前來了。可是，應該不會是他纔對。”
難道是歐允置辦的？
顧琰打發人去問，他說不是的。還真的就是三伯母要來。
顧琰高興壞了，日日翹首以待。
終於，在顧大姑祭日前三日，人到了。走的是水路，收到船將靠岸的消息，王總管忙僱了人跟車去接。
顧琰倒也想去，奈何她馬上要做新嫁娘，被齊娘子拘在屋裡繡嫁衣。也就剛到洛陽那日往歐允買的新宅去出了一趟門。就連歐允也因爲新人成親前一個月不得見面的規矩沒能再過來。他本來斷沒有這麼老實的，只是聽說如果不遵守將會報應到女方身上不得已而爲之。
三夫人到了，顧琰親親熱熱迎上去挽着她的胳膊往裡走。三夫人下榻的自然是從前住過的偏院。顧琰爬到榻上幫她敲打關節穴位，舒筋活絡。
“三伯母，你待我真好。”對秦氏這樣的弱質女流，走這麼上千裡可不輕鬆。
“左邊一點，對我來說你同我自己女兒也沒什麼兩樣。做母親的，正該給閨女送嫁。”
“可是三伯母，你怎麼會知道的啊？”
“你師傅讓人告訴我的。我以前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倒真不知道就是當今國師你的師傅。琰兒，我早就想來拜祭師傅。可我是守寡之人，不得婆母允許哪能出遠門。雖然這些年太夫人待我寬和，但你也知道她們姑嫂一直不睦，我哪能得到允許。這回，還是沾你的光才能一償夙願。”
顧琰疑惑了，這麼說太夫人是給自己面子？她有這麼大的面子？
“是給小爺面子。你之前不是被擄走麼，小爺一直沒有放棄救你。現在更是寧可違背皇上的意願也要娶你。太夫人自然覺得你實在是奇貨可居，但又放不下主動示好，便順水推舟答應我來拜祭了。”
“那我師傅沒事兒吧？”
三夫人莞爾，“他被皇上用柺杖揍了一頓，只託言皇上暈厥他耗費功力相救需臥牀靜養呢。”
顧琰搓搓鼻子，怪對不住明暉呢。
“那皇上什麼態度三伯母知道麼？”
三夫人換個姿勢讓顧琰給她捏另外一邊，“嗯，我臨行進宮知會了他一聲，他還是一副氣咻咻的樣子。不過，既然沒有再有什麼動作，那就說明接受這個現象。一則他拿小爺沒有辦法，二則又不能派人到師傅故宅殺你，三則你倆都跑了這麼久了，抓回去也是隻有辦喜事。還不如讓你倆在此躲過那些紛紛擾擾呢。安心待嫁吧，皇上那裡不會有事了。”
如此結果讓顧琰稍稍鬆了口氣。皇帝到底還是沒有把事給做絕了。
說話間，一路跟隨三夫人而來的貼身侍女香雪進來稟報：“主子，東西都安置好了。”一邊屈身向顧琰一福：“琰姑娘，好久不見了。”
顧琰下榻扶起她，“香雪姐姐，不用多禮。”香雪爲了陪伴三夫人，自己梳了髮髻誓言下嫁，在顧家一向很有地位。過去顧琰和她相處甚好，哪會受她的全禮。
三夫人感慨，“香雪那時拿了你寫的問題來給我看，恍眼就是八年了。當初的小丫頭片子也可以嫁人了。走，看看你的傢俱去。”
三人走到顧琰的院子，幾間空屋子已經被填得滿滿當當。竟是連馬桶痰盂都有，一水兒黃梨木的傢俱。質地自然是高檔的，就連做工都是精工細造。關鍵這根本是全新的。
顧琰訝然看着三夫人，總不能是現打的吧。時間上來不及啊！這樣好的一整套全新傢俱分明是大富之家給出嫁女準備的。給再多銀子人家也不肯轉讓的。
香雪笑着解釋：“這本就是分家以後，主子和四少爺給琰姑娘的院子準備的。只是姑娘一回京就進宮了，所以沒有來住。這次時間緊，來不及量尺寸現打，夫人便都搬來了。”
原來如此，三伯母和四哥在新宅子給自己置辦了一處閨房一個家。
三夫人笑道：“沒有量過新房的尺寸，如果不合適就把屋子打成通透的大開間吧。既然小爺如此重視你，這點小事想來不會介意。”
顧琰眼眶溼了，含淚點頭。這回她是真正的風光大嫁，一點都不含糊。嫁妝一應齊全，還有長輩在身邊。既然三伯母來了，那想必舅舅也會被歐允接來。倒是他那邊，皇帝不能參與。
三夫人想了想道：“還有件事，還是告訴你一聲好了。”
“什麼？”
“瑾兒，由她父母做主退了婚。”
顧琰愕然：“爲什麼啊？”好好兒的婚事爲什麼要退掉？三夫人給找的家境和本人可都是相當不錯的。她還記得顧瑾在宮門處悄聲告訴自己時的含羞帶喜與感激。
“晉王妃派人上門說要替晉王納瑾兒做侍妾。你也知道家裡人如今對權勢的渴望多麼強烈。上至太夫人，下至奴僕知道之後都說該退，還說對方知道肯定也不會堅持。我也不知道晉王妃爲什麼要這樣做。太夫人還特地把我找去讓我不要利用親戚關係去請她放棄。四弟妹更是說我不肯利用親戚關係爲家裡謀福利就罷了，可千萬不要從中做梗。”三夫人說着十分生氣的模樣。
四伯母自然是因爲三伯母沒有給她的親女介紹好的對象，卻給顧瑾介紹了。而進門二十年她第一次對地位高過她的三伯母不敬，自然是因爲四房就要攀上晉王的高枝，此事太夫人與她立場一致的緣故。
“是琰兒讓三伯母受委屈了。”顧琰慚愧地道。如果不是她拜託，一向目下無塵的三伯母怎麼會管這樣要受人埋怨的閒事。
三夫人拍拍顧琰的手，“關你什麼事兒。不是我的女兒我也做不得主，由得他們去吧。只是你四伯，從前還有些讀書人的風骨，如今不過過了兩三年沒有侯府庇護的日子，就連信之一字都不講了。我從前還只當他不過是耳根子軟些罷了，畢竟還是讀書人，是府裡和三爺最像的兄弟。如今看來也不過一趨炎附勢之輩爾。”
三夫人看起來頗有些激動，喝口茶又道：“若是我和三爺的女兒，絕不會幹出一女許嫁兩家的事來。不管他後來者是什麼人。”
顧琰頷首，默認了這一點。首先，三夫人不貪名利。她已經有了足夠的名和利，就是如今也沒人將她和顧家其它人看成過一類人。其次，她不怕權貴。有秦相做叔父，皇帝做師兄，國師做師弟，嘖嘖，誰敢逼娶她的女兒。第三，三夫人是一個心高氣傲表裡如一的人，她的確幹不出賣女求榮的事兒。無論主觀還是客觀，她都不可能一女許嫁兩家。
想一想這麼多年三伯母從來沒有爲四哥託過一點關係，四哥如今的一切都是一刀一槍自己拼出來的。也因此這兩年顧家人雖然不知多希望靠她得點好處，一個都沒得逞卻也無話可說。
當天晚上，顧琰和三夫人聯牀夜話。先是說起三夫人小時候在這座宅子的事兒。
“你一定覺得我今日情緒難得的外放吧？”
“嗯。”下午顧琰的確是有這個感覺。
“不由自主啊，我是在這裡長大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那麼熟悉。魂牽夢縈多少年，終於能夠回來。這回啊，我一定要多住些日子。也讓你四嫂過過不伺候婆婆的好日子。”
“太好了！”顧琰喜出望外，一把抱住三夫人的胳膊。
三夫人拍拍她的手，“現在，和我說說你和小爺的事吧。”
顧琰於是從小道觀初遇，年三十晚上請歐允吃烤紅署講起，期間她的拒絕迴避，歐允一路的契而不捨，最終打動了她。只是略去了晉王也喜歡自己的部分。只讓三夫人以爲皇帝只是看不上她顧琰這個兒媳婦而已。有些時候，這種事告訴家長也是白搭，只是讓他們白白擔心而已。
三夫人聽到歐允因爲顧琰的介意遣散了兩個通房丫頭，不禁道：“易得無價寶，難求有情郎。以後，好好和他過吧。得來的這麼不容易，他一定更懂得珍惜。”
“嗯。”顧琰也是這麼想的。這一路都是歐允在堅持、在付出，她一定要好好的對他。
兩天後一大早，顧琰和三夫人都是一身輕便素服相攜去不遠的那座山上拜祭顧大姑。身後跟着拿着豐厚祭品的王總管、香雪等人。
走到山腳下，撞上了歐允等人。他一身翩然白衣，笑得很好看。
“我是替老頭子來的。咱們這是撞上的，不算有意私下接觸。不會對你不好！”
顧琰小聲道：“我本來就不忌諱。”
歐允微微一笑，山風吹起他的衣襟頗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他躬身朝三夫人一輯，“見過三伯母！”
三夫人微笑頷首，“一道走吧，難得你有這個心。”
歐允便跟在了兩人身後一道上山。
三夫人道：“小允，我這樣叫你可以麼？”
“三伯母，您就這麼叫。我的長輩都是這麼叫的。”三夫人一直以來對顧琰都很好，歐允自然很尊敬她。
“那好，我就不客氣了。小允你方纔站在山腳那麼一笑，讓我一下子想起三十二年前初見皇上的情形。那個時候他風華正茂，可真是好看吶。那一日我跟着師傅出來?青，回去的時候還是皇上背的我。”三夫人話中唏噓不已。
顧琰和歐允聽了也有些感慨，當年三個一起?青的人，顧大姑赫赫名聲下孤寂半生，三夫人青春喪偶，皇帝身邊倒是鶯鶯燕燕不斷，但最想要的那一個卻是天上人間都再見不到了。只能將骨灰藏在青花瓷花瓶帶在身邊。就是將來也別想名正言順的合葬。所以他們如今能走到這一步，真的要好好珍惜緣份和彼此。
走到半山便看到顧大姑的墳冢。有人已經先他們一步來過了。墓碑前有祭品還有沒燃盡的紙錢。
歐允壓着聲音在顧琰耳邊道：“是明暉他爹吧？我太好奇了。”名動天下的顧大姑，居然有一個私生子。而這個私生子的爹所有知情人都諱莫如深。
“我還好奇呢。可三伯父三伯母的事兒我敢跟宅子裡的人打聽，姑祖母的事兒我還真不敢問。”
“你們兩個，過來！”三夫人招手叫道。
顧允和歐允走過去，聽着三夫人指着他們介紹：“師傅，這個是小允，他小時候您還抱過呢。這個是琰兒，是咱家老五的孩子。真的是歹竹出好筍，這麼好的孩子，沒有託生在我們三房，偏給了老五。人人都說她是最像您的晚輩。哦，對了，琰兒她還是明暉師弟的徒弟。明暉把您留下的東西都給她做嫁妝了。他們兩個啊，下個月二十就要成親了，您聽了一定很開心吧？”
顧琰和歐允在墓碑前雙雙跪下：“姑祖母，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的。”
歐允笑道：“師爺，我們以後帶兒女一起來看你！”
顧琰面上一紅，卻也忍不住開始想像起自己和歐允的兒女來。應該會很漂亮吧！
三夫人先下山了，留他們獨處。
顧琰看着顧大姑的墓碑道：“阿允，我要是走在前頭，你會每年來看我麼？”她覺得明暉的生父一定很愛姑祖母吧。
“胡說八道什麼啊？再胡說我生氣了。”歐允從小就見到老頭子苦苦懷念他娘，所以他覺得世上最慘就是天人永隔了。
“我們以後一定要鴛鴦會雙死，梧桐相待老。”
顧琰反應過來，趕緊鄭重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