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點評道:“處置得還算可圈可點,沒有墮了侯府威風,也沒有結下仇。只是,你爲什麼要去青樓買人呢?我記得你個小吝嗇鬼一向是能不花的銀子都不花的。”這一次的花費是顧琰掏的腰包,沒走公賬。她十二歲生辰宴上得的金瓜子都用出去了。
顧琰抿嘴,外頭買個丫頭不過幾兩銀子,青樓買一個可得翻幾番。可是,讓她買個丫頭送給那個紈絝,她過不了心頭那關。至於那個青樓女子,學了諸多手段,倒說不得是個轉機。伺候一個人總比伺候一羣人來得好吧。
“那不是個好東西。”
太夫人笑笑,“你啊,還是心太軟了。罷了,這事走公賬,回頭讓人去賬房支銀子。”
“謝祖母。”其實對方送來了二百兩湯藥費,裡外裡等於沒什麼花費。
這次馬嬸子一家去的莊子偏遠是偏遠了些,可是卻是很富足的那種。送他們去的人和那邊的莊頭都打好了招呼的,這是十二姑娘的人,平時就安排些輕鬆來錢多的活兒就好,早早晚晚是要回去的。這樣,平日裡也不會被看管得多嚴。這算是明貶暗升了,所以太夫人並不疑心。
至此,顧琰心頭也放下一塊石頭。端娘也已經出籍,不然她沒法子置辦私產。有了私產纔好給小蘭招女婿,這事兒也進行得很順利,並不惹人起疑。她用顧琰給的一百兩和自己這些年攢下的幾十兩,託人在離京幾十裡的地方置辦了十六畝的地,修了一座兩進的小院子。地就賃給當地的農民,每年收租子就好,以後就可以衣食無憂了。一邊又託人替小蘭相看女婿,因爲將來可以脫籍嫁人,又有這樣的田產,所以最近到端娘住處走動的媒人也不少。
一時,府裡的下人都很羨慕端娘。她從前在五房坐冷板凳,那是要多失意有多失意的。如今跟對了人,不但脫了籍,晚年更是老有所依了。小蘭作爲她的乾女兒,如今顧琰身邊的第一大丫頭,以後的好日子就不必說了。再者,馬嬸子一家如今日子過得不錯,也是通過莊子上的人知曉了。還有小菊風風光光帶了百多兩銀子出去嫁人……
顧琰聽到後面的議論卻是嘟囔道:“哼,嫁了人就跟潑出門的水一樣了,也不曉得回來看看我。”她和小菊相依相伴十年,這段日子着實是有些不習慣。
聽到她孩子氣的抱怨,端娘失笑:“小菊是新媳婦,不好就出門的。不過這也過了一個月了,估着也該來了。”她如今照舊在顧琰身邊當着差。
果不其然,又過了兩日,門房便來稟告,小菊回來給太夫人、十二姑娘請安了。
小蘭湊到顧琰跟前,打趣的道:“姑娘,來了來了,不用再念着了。”
顧琰一指戳在她的額頭,然後道:“端媽媽,你女婿挑好了沒有?趕緊把這聒噪丫頭嫁出去。”
端娘過來瞪一眼小蘭,“死丫頭,姑娘你都敢取笑。回姑娘的話,這死丫頭想找個讀書人做正頭娘子,還在尋着呢。”
顧琰點點頭,“耕讀之家也挺好的。”做過丫鬟的人,書香門第肯定是不肯娶回去做正室的。所以,只能是耕讀之家了。但是,只要男方讀書有些天賦肯下苦功夫,將來未嘗不能給小蘭掙回鳳冠霞帔。這丫頭,倒是目標一貫的明確。不過,這也是無可厚非的,誰不希望日子過得好呢。
小蘭臉微微一紅,“奴婢去門口迎一迎小菊姐姐。”
小菊來,自然是先去給太夫人請安,這會兒也該過來了。
“端媽媽,既然打定主意了,就留神着日子。”
端娘會意點頭,既然不去爭那個一等丫鬟的名頭,就要在顧琰嫁前出去待嫁。等以後直接去顧琰的夫家當差便是。
顧琰拿起書來看,端娘好笑地出去。這是裝蒜呢,明明前兩日還在念叨的。姑娘也是愛面子的人吶。
梳了婦人髮髻的小菊被小蘭小竹几個簇擁着進來,屈膝就要給顧琰行禮,她放下書擺擺手,“免了,過來我瞧瞧瘦沒有。”
小蘭幾個憋着笑,顧琰比小菊小四歲,聽這口氣倒像是她娘一般。幾個人福了一福都出去了,將空間留給小菊和顧琰。
小竹道:“姑娘和小菊姐姐的感情很深呢。”
“那是,姑娘差不多是在小菊姐的背上、懷裡長大的呢。不過,只要是身邊的人,姑娘都會照看得很好的。你們好好做事就是,日後自有前程。”小蘭笑道。
“是啊,如今各院的人都羨慕我們這些在姑娘身邊伺候的人呢。”
聲音漸漸遠去,顧琰問小菊道:“問過你家當家的是怎麼回事了麼?”
“問過了,他是不小心惹了官非,受了恩情不得不爲之。”
“怕不是別人安排好的。”動不動就安排別人的自由人生!要歐允那傢伙明白什麼叫人權怕是比登天還難。
“姑娘,奴婢……”小菊看顧琰皺眉趕緊改口,“我聽說歐公子的身家非常的驚人呢。”
“跟我有一文錢的關係麼?算了,不提這茬了。小豆對你好麼?”皇帝的愛子,身家能不驚人麼。搞不好那些正經八百的王爺只從銀錢上說都不及他遠矣。他少的不過是一個名頭而已,得的實惠可比誰都多。當然,皇帝那樣老奸巨猾的人,肯定會把握好度,不好讓他富到讓以後的繼任者不忿的程度。
小菊點點頭,有些羞赧的道:“好。”
顧琰看她臉紅撲撲的,託着腮促狹的問:“怎麼個好法?”
“家裡的銀子都交給我關着,他不賭不嫖,街上有新樣式的衣裙也想着給我扯布做一套。吃什麼好的,也都先往我碗裡夾。”小菊怕顧琰不放心,說得很是細緻。
顧琰點頭,這樣的小日子着實不錯。頭上又沒有公婆,下頭沒有大姑小姑的。美中不足就是原本可以做自由自在的良民的,小豆卻不得不自賣自身成了歐允的家奴。
“小豆挺高興的,說去了就讓他做掌櫃的。雖然不是什麼大書肆,但開在京城,本錢也不小。他學着打理,說做得好以後很有發展的。”小菊安慰顧琰道。
“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吧?”
小菊搖頭,“姑娘都要走的人了,我還告訴他做什麼。”
“那讓他好好做,只要有本事,就不會平白無故被打壓。”
“嗯。”
小菊打開帶來的包袱,顧琰一看,居然又是鞋子。整整四雙,長短不一。摸摸鞋底,厚厚實實的,走路舒服又養腳。
“你真的要我背一包袱鞋子走不成?”顧琰扶額嘆道。
“我做新媳婦出不得門,家裡人少事少,實在是無聊。拿起針線不知不覺就做上了,姑娘賞臉收下吧。”
“那你給你男人做啊。這樣,他該吃醋了吧?”
“他不敢!”小菊脫口道。
顧琰哈哈的笑了起來。人人都說小菊傻傻笨笨的,可是顧琰一直覺得她是大智若愚。要不然,她今日過得好難道都是老天愛笨小孩不成?這麼一想就想到了喜妞,她前些日子落胎了。那是堂兄的通房,她也不好多過問。只讓端娘去探望了一次,送了些補品。
其實按理,顧琰再有半年就要和太夫人撕破臉,人也不在顧府。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和喜妞多接觸。這纔是真的爲她好。可是私下打聽,她被折騰得挺狠。落了胎,身邊也沒個盡心的人伺候。如果這個時候顧琰再一點反應沒有,她能不能熬到顧琰離開都不知道。這也是怪她自己,單單純純的環境長大,根本不是這裡肚子裡九曲十八彎的內宅婦人的對手,卻偏要貪慕侯府的富貴。
可是想到小時候一桌吃飯一屋睡覺的情分,想想老實的李莊頭夫妻還有她三個厚道的兄長,顧琰也不能真的不管她。這府裡的人都慣會看眉高眼低的,之前幾個月喜妞因爲不會做人得罪了人,衆人一是看到顧琛正在興頭上,二是忌諱着顧琰。如今顧琛喜新厭舊把人丟到了腦後,再看顧琰什麼動靜也沒有,便只拿喜妞當普通通房看待。
她又沒有多少好處可以給人,日子長了可不就不受衆人待見了麼。如今遭了難,便有趁機踩兩腳的。眼瞅着端娘去了一趟,喜妞屋子裡便有人伺候了,吃用也不再被剋扣了,就連世子夫人對她都上心了幾分,讓屋裡的大丫鬟多關照着些。好歹,讓她把這個小月子坐好調養好身體才能說別的。
小菊走了,顧琰把她帶來的鞋子藏在了牀板底下。她這回真的要背一包袱的鞋子離開顧家了。這個死丫頭,臨走哭得她袖子都溼了。還說什麼,這次以後也不知什麼時候纔有機會見到她了,害得她也差點跟着哭了。
想着那十來雙鞋子,顧琰決定她也給三夫人和顧珉做點什麼留個紀念。這幾年虧得他們處處照拂。
顧琰思來想去,決定給三夫人繡一篇經文。三夫人信佛,在家裡供了佛龕。顧琰私心裡最不喜刺繡之事,平素爲之只當是功課完成,越是不喜歡的做來才越見誠心。不過,想來想去,還是隻打算繡字數最少的《心經》。只有二百七十二個字,是最簡短的佛經了。至於顧珉,她決定偷着給他做一身練功服。
至於爲什麼要偷着,她給堂兄做衣服,卻不給親爹做有些說不過去。但她又不想給渣爹做,所以便是背了新來的幾人做的。孫茯苓給渣爹做的衣服,聽說都被他讓人燒掉了。等明年她走了,還不知她親手做的衣服會遭什麼厄運呢。至於太夫人,她時時都有孝敬的,這次倒不必刻意做什麼。
就不知道她那副百壽圖,到時候太夫人震怒之下舍不捨得燒了。嗯,怕是不會。太夫人肯定會對外將她記爲夭折,想辦法把她推到一則傳奇那麼高的位置。就像祖姑婆,人都不在了,還是能爲顧府的榮光做貢獻。這樣的話,那百壽圖可就是她的‘遺作’了,價值更高了。搞不好她人在外頭都還能偶爾聽到自己大才女的名聲四海遠揚呢。以太夫人營銷炒作的本事,這件事大有可能呢。
顧琰一針一線的繡着,顧瑾過來串門看到了笑道:“琰姐姐今天怎麼繡起字來了?”
顧琰笑笑,“也不開課了,閒着也是閒着,練練。”之前停了課,汪先生索性辭館回老家了。左右顧家也只有一個顧琇了,另外四個,顧琅婚事定了在做嫁妝待嫁,顧琰三人也不用再上文化課。比起普通的大家閨秀,她們也算得上是學得多的了。這都是因爲顧家出了個顧大姑的緣故。
顧琰幾個女學生,還有顧珉幾個跟着汪先生開蒙的男丁一同給他辦了一場踐行宴。是廚藝出師的顧琰掌的主廚,顧瑾打下手,另有數個丫鬟打雜。至於顧珏,她如今算是自我禁足,捱了一巴掌後就沒再出過五房。倒是顧琿,雖然也是覺得難堪,卻強忍着依然在跟着幾個兄長讀書。
想到這裡,顧琰就覺得渣爹真渣。即便孫茯苓是紅杏出牆了,可是讓顧珏和顧琿知道,而且還遷怒他們,也未免過分了一些。他心頭在意的就只有他自己的感受。說起來,做渣爹的兒女,統統都是不幸的。那日顧琿和顧琰不可避免的面對面撞上了,顧琿低着頭喚了聲‘十二姐’就走開了。顧琰面對他心頭也是有些複雜。好在,再過幾個月,她就不用面對這些事了。
孫嬤嬤被顧詢攆出去之後,顧琰讓影子去打聽過,出府不久就被人接走了,估計是孫茯苓。至於孫茯苓其他留在五房的人手,太夫人讓全部送回孫家去了。既然雙方已經達成協議,就不用再滅他們的口了。
顧珏,顧琰一直讓窈娘好好看着,省得她一時不智,做下什麼魚死網破的事來。自己只留幾個月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在她身上浪費時間。而且,也要防着孫茯苓會不會有手段會使出來。總之看住了顧珏,就不怕孫茯苓搗鬼。
顧琰用十天的空閒時日繡完了《心經》,用的是三夫人最喜歡的簪花小楷。自己欣賞了一下,覺得還比較滿意便給她送去。雖然太夫人被氣暈之後,她就自動解除了禁足,但也只在侯府活動,並沒有大喇喇的出門去。
不過最近幾個月也沒人下帖子邀她。她雖然不像顧珏受孫茯苓連累那麼深,但畢竟記在她名下,多少還是有些影響。而且,人都不是傻的。外頭也不少人認爲是她把孫茯苓作惡的事掀出去的。有些人就認爲她家醜不該外揚,畢竟顧家都已經執行了家法了。這樣做太過不顧大局。
同樣沒有出門應酬的還有孫家的女眷,因爲實在是家門不幸無顏見人。而且,其他各大家族也不願意此時和他們往來。她們對顧琰的觀感那就只能用咬牙切齒來形容了,甚至對她的稱呼都變成了顧家那個毒女。因爲顧琰抖摟出去的事,導致如今孫家男不好娶,女不好嫁。一大家子關門閉戶,羞於出門。
宮裡的德妃就更加的氣憤了,被皇后訓斥之後簡直是恨不能生吃了顧琰。她進宮二十年,還從來不曾這樣被當衆羞辱過。還有魏王,提到這件事也是牙根癢癢。但是爲了不把事態擴大,也只能暫時隱忍。準備等過一段時日風平浪靜了再對顧琰下手。
總之這一次,顧琰是因爲要離開了,看似豁出去不計後果的跟孫家,跟德妃魏王作對,卻也是想清楚了他們暫時不會動自己。因爲一旦動了,她也不是無名無姓的人。誰都知道太夫人和晉王是一定會爲她出頭的。這件事情就會越鬧越大,越鬧越讓人對孫家的出的醜記憶深刻。不過,這一年不出靖西侯府的大門也是必須的了。不然,一出去搞不好就遇上什麼事沒了小命。
當然,如果魏王真的要有所動作,肯定是會被齊王所阻止。魏王是齊王的支持者,他出手和齊王出手沒什麼兩樣。只要歐允一日不對顧琰沒了興趣,齊王便不會讓自己這一方的人真的傷害到她。
她將繡卷遞給三夫人,後者道:“嗯,你肯靜下心好好的繡些東西就好。最近這段時日,便低調些行事吧。雖然晉王知道來龍去脈,可是畢竟衆口鑠金。如果外頭對你的看法不好,對你日後也有影響。這件事又沒法同人去解釋。”
“是,我知道了。”顧琰心道,她其實壓根不在意旁人怎麼看待自己。等到半年後她和太夫人侯爺渣爹等人徹底攤牌,到時候就會事了拂衣去了。至於晉王,到時候就是美人如花隔雲端,和她沒有關係了。人生若只如初見,他只是陌上一笑無雙的偏偏濁世佳公子,並非如今位高權重的親王,來日極可能問鼎江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