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白駒與張求德聽到自稱“玩家主廚”的林凌說出不同於稚嫩外表的客套話,不約而同的浮現出了一絲笑容,他們想當然的認爲是老戈登在背後教他這麼講的。
那麼這些菜,也是老戈登做的嘍?
老戈登的手藝,張求德還是比較信得過的。他一邊拆開一次性餐盒,一邊對林凌問道:“你們高老闆在哪?”
“戈登先生在工作。”林凌神情鎮靜地看着張求德,還好他在聽侍應生說有貴賓包廂的客人點他們的菜時便覺得事情有些蹊蹺,於是自作主張的跟上來一看,並沒有和老戈登通過氣。
老戈登最不喜歡廚師私自與客人接觸。
“工作?你們老闆……”張求德想說什麼,卻被朱白駒阻止。
“求德,先吃吃看。”
朱白駒今天來的本意是爲明天戈登廚房的落選來給老戈登解釋與賠禮道歉,在他看來,一個無關大局的比賽哪有新增五百個就業崗位來得重要。不過既然遇見了明天將要參賽的玩家主廚,那試一試手藝也無妨。
反正他這個惡人是要當到底了。
朱白駒用廉價的塑料勺舀了一大勺油亮的菠菜,送到鼻子前聞了聞後,皺起眉頭問道:“裡面放了奶油?”
“融化後的車打芝士。”林凌很清楚朱白駒聞得出那股味道,車打芝士是不列顛土特產,他認爲朱白駒之所以那麼問,大概還是存着考究的意思。
異地相處,林凌也不認爲一個連鬍子都沒有的小赤佬能做出什麼美味的菜。
已經三下五除二吃完整盤涼拌菠菜的張求德卻放下勺子,用溼毛巾擦了擦嘴道:“這不是老戈登的手藝。”
“喔?”朱白駒停住了手,張求德別的本事沒有,在吃上面,那絕對是一流的,他說不是老戈登的手藝,那十有**就不是老戈登的手藝了。
事情變得有趣了。
“爲涼菜調味的是我。”林凌大大方方的說道。戈登廚房的菜單上沒有涼拌菠菜這道菜,也沒有菠菜沙拉,因爲做這道菜要摘掉很多老葉,只有最嫩的葉尖部位的口感纔會與熟雞蛋碎、口蘑、培根絲和蒜蓉相襯,才容易被油醋汁浸透入味。這與老戈登物盡其用的理念背道而馳,“很高興能符合您的口味。”
朱白駒嚐了一口後,誇獎道:“口蘑處理的很好。”
有過留洋經歷的他其實遠要比張求德更喜歡這種偏西式的調味方法,然而卻隻字不提主料裡的菠菜,只提配菜。
林凌不以爲意地聳了聳肩,口蘑確實處理的很好,他爲此差點把手指都給削了。
張求德不敢苟同的喝了一口廚房茶,沒有說話。
朱白駒拆開紙杯,抽出根蔬菜條,看了眼紙杯底部沾着的濃厚千島沙拉,就這麼放進嘴裡嚼了起來。
看見脆生生的蔬菜條,張求德本欲吹毛求疵一番,爲明天送他們一場失敗打下鋪墊。畢竟總不能讓領導來當惡人不是,不過他看朱白駒沒有表態的意思,也就暫時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安心的吃起了蔬菜條。
蔬菜條很爽口,底部的千島沙拉醬很美味,各種滋味都很適中。
無論是涼拌菠菜還是蔬菜杯,味道全都在水準以上……
張求德突然明白爲什麼朱白駒不表態了,不說涼拌菠菜,單單這道蔬菜杯,水準就是餐館級的,不加任何改進就能放進餐館推廣。他自認算是個老饕,大春酒莊的涼菜雖然不錯,在味道上面各有千秋,但菜式不夠新穎,缺乏創意,醃漬過的泡菜也沒有新鮮的沙拉看起來好看。
就讓他們再高興一晚吧。
張大局長大快朵頤,完全沒發覺坐在對面的朱白駒默然不語的拿着蔬菜杯。
知識分子特有的細膩讓朱副市長看出了更多的端倪。
盛裝蔬菜條用的是紙杯,幹得,一點都不潮溼。
然而裡面的蔬菜條明顯是經過醃漬又冰鎮過的,就算不沾千島沙拉醬也有不錯的味道。可是手裡握的紙杯卻是乾巴巴得。
紙杯是加厚的類型。
朱白駒用手摸了摸杯內壁,觸感滑膩。他抽出手指嗅了嗅,嗅到了一股混雜着桂花淡香的酸甜氣味。
糯米?米酒?他們竟然爲了不浸溼紙杯,在裡面塗了層酒釀一樣的厚實米糕鎖住了水分?
朱白駒擡起頭,錯愕地看着與侍應生一併將兩個裝有湯品的容器放在桌上的林凌,他也是大春酒莊的老顧客了,自然知道那裡的廚師有幾斤幾兩,恐怕連那的老師傅在做宴席的時候,都不會這麼注重細節。
如果戈登廚房出手的道道菜都像這個蔬果杯一般注重細節,可以說大春酒莊還沒比就輸了一半。
朱白駒看了眼拆着包裝紙的張求德,苦笑了一下,這個老張,可是給大春酒莊找了一個要命的對手啊……
“塑料杯裡裝得是西班牙雙色冷菜湯。”林凌爲張求德添了一杯廚房茶。張大局長滿意地點了點頭後,用湯匙舀了一勺送進嘴裡,隨即舉起杯子,兩眼發光的對他問道:“這個可以就這麼喝下去?”
“當然。”林凌點了點頭,他看了眼喝着羅宋湯的朱白駒,發現剛剛的那兩道涼菜,朱白駒都只動過一兩口。
是味道不合乎口味?
林凌悄悄觀察着喝湯的朱白駒,他注意到朱白駒下勺速度很準,每一次必然會撈上一些貨真價實的菜料,而不像張求德那樣盡在喝湯。並且,朱白駒每喝一口羅宋湯,都會再喝一口倒在三個杯子裡的不同飲料。
羅宋湯的濃度經過小戈登的嚴格控制,理應酸鹹平等纔對。
林凌相信以小戈登的手藝不會犯下打翻鹽罐這樣的低級錯誤,就在他分心思考的時候,兩碗湯下肚的張求德拿餐巾抹了把嘴,對朱白駒笑着問道:“這湯的味道,朱副市長也嚐出來了吧?”
“嗯,高先生兒子的手藝,去年聖誕節,市府請外籍人員就餐,他煮的就是這道羅宋湯,就是湯的味道沒有今日那麼平衡。”朱白駒也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他指着桌上的那三個杯子道,“喝橙汁過酸,喝冰紅茶過甜。只有喝這薑汁蘇打水,到是味道正好,將門虎子啊。下面的主菜也是他負責的?”
最後一句話,卻是對林凌問的。
“高先生只負責部分菜品的調味工作。”林凌鬆了口氣,他知道小戈登爲了營造出豐富的口感,在羅宋湯裡冒險使用了青番茄和黃番茄,湯汁的顏色也不像一般羅宋湯看着那樣鮮紅。
現在看來,那傢伙成功了。
“是嗎?”
朱白駒沒有說話,任由侍應生撤去身前的餐盤。
四份主菜同時送到他的面前,朱白駒把裝有漢堡的那個餐盤微微推開,取了貼有意麪標籤的餐盒拿到面前。
張求德則大大咧咧地撕開漢堡的包裝,就這麼不講究地咬了起來。
不管是漢堡還是意麪,林凌都有十足的把握符合他們兩人的胃口。他唯一擔心的是批量烘烤出的牧羊人派。儘管他與小戈登試味的那兩份火候都不錯,不過只要有一點點的火候不足,那牧羊人派就會變成肉醬土豆泥。
朱白駒仍然只嚐了一口意麪就放下餐叉,站在他身後的侍應生見怪不怪地爲他把另一份餐盒推到他的面前。
“BBQ?”掀開餐盒的朱白駒意外地看着躺在餐盤裡的一大塊溫熱的牛、羊肉排與培根土豆泥、烘烤過的蔬菜片,“你不覺得在用料方面,BBQ和漢堡重複了嗎?”
“漢堡裡面那甜甜的是什麼?我從沒出過這麼爽口的乾酪。”張求德也對林凌提出了詢問。
“那是南瓜泥,我認爲南瓜泥的味道比較適合碳烤蘑菇和牛肉。”林凌先替張求德解惑後,纔回答了朱白駒的問題,“我們認爲有必要滿足不同人羣的口味需求,有些人喜歡同時吃到牛羊肉,有些人則喜歡搭配蔬菜一起吃牛肉,所以我們採用了南瓜泥和油醋汁浸泡過的生菜。”
“看來我沒選擇先吃漢堡是個錯誤的選擇嘍?”朱白駒放下手裡的刀叉,起身拿過漢堡,拆開後咬上了一大口,面無表情地吞了下去,接着拿起刀叉熟練的把牛、羊肉排分割爲一小塊,與蔬菜片串在一起,沾了沾培根土豆泥後送進嘴中。
“味道確實不同。”朱白駒又從裝有漢堡的那個紙袋裡抽出薑黃色的米脆片和甘薯條逐一品嚐,他拿起一根甘薯條放在燈光下面,對張求德像是開玩笑一樣說道,“求德,看見上面的油光了嗎?你說我在英國天天吃這個能不胖嗎?”
“唔唔。”滿嘴都是食物的張求德一邊費力吞嚥着,一邊機械的點着頭。
“可惜。”朱白駒拿起餐巾擦了擦手,“要是隻有英國有這樣美味的薯條,說不定我回國還能瘦上一圈。”
“先生的體型很標準。”
林凌親自爲朱白駒移動餐盤,將最後的主菜牧羊人派送到他的面前。
朱白駒期待的打開餐盤,拿起勺子插入那層厚薄均勻的土豆泥後,微微一愣,緊接着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你知道我是誰?”
林凌微微一笑,沒有接口說話。
“求德,我累了,今天就到這裡吧。”朱白駒說着站起身,拿起衣服走下樓。
張求德慌忙起身跟了過去,臨走前,他又急又怒地瞪了眼林凌。
周圍的侍應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連林凌也是如此。他呆立了許久,才嘆出口氣道:“請把副店長叫上來。”
一名侍應生剛剛出門,就見到小戈登滿頭大汗的衝上樓來。
“林,怎麼回事?爲什麼貴賓廳的客人在樓下掀翻了我們的餐車,還不允許我們在這裡設攤?”小戈登顧不得擦汗,就對林凌咆哮道,“他們要我來問你,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剛纔坐在這裡的是朱白駒。”林凌神色冷峻的看着那輛疾駛而去的黑色轎車,“坐在他對面的是張求德,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戈登咬牙切齒地握緊拳頭,一字一句道:“你是說,我們完了?”
“未必,還有一線生機。”林凌目送那輛黑色轎車消失在天文市的夜幕下,才喃喃自語道,“沒錯,確實還有一線生機……”
七人投票,三張反對票不算什麼。只要他能多爭取到一張……只要一張……
車內,朱白駒拿着一盒他趁亂撿來的牧羊人派,他像是失了魂一般看着那閃爍着焦糖光澤的肉醬和裡面的胡蘿蔔丁,想當初,在那個下雪天的尼斯湖畔,那個姓夏的少女……
往事不堪回首。
“求德,我要言而有信,我要對得起那2個億的投資,對得起那五百個就業崗位。”朱白駒像是要關合記憶一般,重重關上餐盒,他恢復往日的神色,平靜地對張求德說道,“明天,你來投戈登廚房一票!”
張求德不置可否地嘆出口氣。憑良心說,嘗過那些菜後,他也知道光憑實力,大春酒莊就算做出了同等的菜式,也贏不了風格與口味都年輕化西方化的戈登廚房,也不會有人煮得出那碗廚房茶,而這個時候再通知他們菜單變更也已經晚了。
只不過……
“那我們是不是要去一趟大春酒莊?”張求德小心翼翼地徵求道。
“你表妹那邊,我親自去解釋。”朱白駒拿下眼鏡,揉了揉眉心,“至於大春酒莊那邊,就讓他們再高興一個晚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