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林媽媽來說,林爸爸這一關實在是太容易過了。
雖然知道家裡有客人在,但林爸爸仍然埋頭在廚房對付牛肚,一點出來看一眼的意思都沒有。等到他終於忙完了出來了。事情都談完了。
他眼鏡度數和林鬱差不多,兩個人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只是他更不修邊幅些,頭髮亂糟糟的,皮膚蒼白,穿一件皺巴巴的襯衫--這和林媽媽沒關係,林媽媽雖然廚藝很驚人,但是襯衫還是會熨的,只是林大教授忘了換而已。
程曦反應很快,立刻站了起來:“伯父好。”
林爸爸走路像夢遊,被他嚇了一跳,扶了扶眼鏡:“哦,你好。”大概是不知道要不要握手,緊張地在褲子上擦了擦手。
“這是林鬱的朋友。”林媽媽在旁邊說:“你們坐一會兒,菜很快就好了。”
程曦已經兩次嘗過林媽媽的手藝,出於對健康的考慮,他及時地挺身而出。
“我來幫忙吧,”他笑得溫良無害:“我朋友是開餐館的,我跟他也學了點菜式。”
要是南仲遠聽到這段話,只怕下巴都要掉下來。
要知道,程曦這些年在他店裡,別說動手,碗都沒伸手拿過,更何況是自己動手做菜了。
不過更讓他嚇掉下巴的,是這個大年夜他接到的那個電話。
彼時南家正是闔家團圓的時候,南家老太太尚在,一家人和和美美熱熱鬧鬧,父輩都在一起喝茶聊天談時事,小輩們都躲到樓上或者坐在客廳裡玩手機,當透明人。
南仲遠在小輩裡算比較討喜歡的,一個是因爲他排行第二,不像他大哥一樣早早進了公司,苦大仇深,少年老成。但是在長輩面前,他又比後面那些叔伯家的小孩多些存在感。另外他性格也算溫和,算是小輩和父輩兩邊都吃得開。
程曦打來電話的時候,他正笑眯眯聽自家叔伯談論最近商場新銳,結果手機一震,新銳中最耀眼的那個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他接了起來,往龍血樹後面走。
“程少,新年好啊?”他笑眯眯問。
“少廢話,”程曦站在廚房裡,環視流理臺上的食材:“這裡有牛肚,整條魚,牛肉,雞肉,鴨掌雞爪,各種蔬菜配料,給我把能做的菜譜發過來。”
南仲遠驚呆了,看了一下手錶:“你準備開餐館嗎?”
“別賣萌。”程大少爺翻了一下洗好的層層疊疊的蔬菜,更加不耐煩了:“我要做飯,快點發過來,你的店不想要了?”
“別別別!”南大店主連忙說好話:“你拍個照過來,我好判斷一下。”
程曦拿着手機開始拍照。
在他發圖片的時間裡,南仲遠一直在絮絮叨叨:“程少你怎麼淪落到要自己做飯啊,你平時十指不沾陽春水,這大過年的……”
“閉嘴。”程曦態度不很耐煩,但心情顯然是不錯的。
南仲遠也不生氣,絮叨了一會兒,忽然恍然大悟:“你不會是在小魚家吧?”
程曦的眉毛挑了起來,“嗯”了一聲,這一聲並不算默認,而是尾音上揚,帶着點反問的意思,大致可以翻譯爲“你好奇心這麼重是不是不想要你的店了?”
“沒事沒事,我就隨口一問。”南仲遠連忙轉移話題,看了一眼圖片,思索片刻,靈光一現:“你就做火鍋嘛!”
“什麼火鍋,配料多少。”程曦認真得很。
“你別掛電話,我指揮你做。”南仲遠身爲廚師是很合格的:“有電磁爐嗎?好,弄口湯鍋來,現在開始找東西,小魚家是川菜口味,你找菜油,就在流理臺最右邊,幹辣椒掛在掛鉤上,蔥薑蒜,豆瓣,最好是郫縣豆瓣,我看刀架下面的就是,其餘的大料用五香粉代替就好……”
程大少爺雖然態度不甚好,做事還是頗積極的,按着南仲遠吩咐,在炒火鍋底料之前先把魚抹好鹽,用料酒和蔥薑蒜醃着,五花肉也醃好。雞肉就剁碎混好配料扔進高壓鍋裡,等出鍋再加鹽,鴨掌雞爪都焯過水,時間緊迫,要糟要滷都來不及,南仲遠讓他燒一鍋水,放好蔥姜老抽,鹽和冰糖調好味道,然後中火放在鍋上煮,雖然有點不倫不類,但是隻要入了味,還是好吃的。
南仲遠在廚藝上確實成了精,程曦悟性再高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廚藝深淺,其實不在於菜式,而在於火候,所以南仲遠選的都是不怎麼需要火候的菜,火鍋自然不用說,配料他都是按勺子算,幾個幹辣椒幾勺鹽,一絲不苟。魚可能麻煩點,煎熟就好,不強求。雞肉只要不燒焦,怎麼燉都好吃。至於鴨掌雞爪只要不煮到爛熟,都算好吃。
指點了半天,他八卦心又起來了。趁着程曦在炒火鍋料,心情好,旁敲側擊地問:“是你自動請纓還是上面的旨意啊?”
“你管這麼多幹什麼。”程曦炒着火紅的火鍋底料,根本不回答他。
其實這兩個答案都不對。
最開始是程曦自動請纓,但是林媽媽不知道是要給這個上門的“兒媳婦”一點下馬威,還是乾脆就是自己懶得做菜,看程曦態度誠懇,說了句“要幫忙叫一聲”,就當了甩手掌櫃。
可惜林鬱一點不配合林媽媽。程曦剛剛把火鍋底料炒好,在南仲遠指揮下找到油煙機的開關,還沒打開,林鬱就推開了廚房門。
“要幫忙……阿欠!”林鬱被廚房濃烈的香辣味嗆得打了個噴嚏,仍然堅持不懈:“要幫忙嗎?”
“不要的,”程曦眉頭緊皺地盯着情形似乎有點不妙的火鍋底料:“你先出去,這裡味道太大了。”
“沒事的。”林鬱反正聊天從來沒抓到過重點:“我現在穿的是舊衣服,等會吃完飯就洗澡穿新衣服。”
程曦被嗆得咳嗽了兩聲,手機裡南仲遠終於大發慈悲:“可以了,把電飯煲裡的湯倒進鍋裡,電飯煲不用洗,把米淘好放進去就好。”
“我來。”林鬱小心地擠了過來:“我會淘米。”
程曦勾着嘴角,朝他笑了笑,林鬱頓時紅了耳廓,躲開程曦的目光,躲到一邊淘米去了。
南仲遠的方案可行性很高,除了魚被炸得過於焦脆了之外,其餘菜的水平都很高,尤其是林鬱阻止了程曦然後自己戴着面具和手套去開高壓鍋的時候,雞肉的香味已經飄到客廳了。
火鍋確實是很省事的選擇,程曦把切好的牛肚火腿牛羊肉都裝盤,看見林鬱正蹲在地上,認真地把萵苣葉一碼一碼地掰下來,表情認真得可愛。
火鍋湯底滾沸,他舀了一勺湯,吹涼了,叫林鬱:“過來嚐嚐湯。”
他身上仍然穿着阿瑪尼的襯衫,整個人俊美得猶如神祗,身前卻繫着一條林媽媽給的嫩黃色的小鴨子圍裙,笑起來的樣子溫柔得無可救藥。不知道爲什麼,林鬱認識他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有這樣溫暖平淡的時候。
如果林鬱有林媽媽一半的文學素養的話,他應該就知道怎樣形容此刻的程曦。
宜室宜家。
他身上那些鋒利的,陰鬱的,玩世不恭的東西,似乎都已經被磨掉,剩下的只有溫暖的,平靜的,站在這裡朝林鬱微笑的程曦。
林鬱像被蠱惑了一般,站了起來。
他一湊近,鍋裡的熱氣就衝到了他的眼鏡上,眼前一片模糊,他正要擦眼鏡,鼻樑上卻忽然一輕,世界都模糊起來。
“張嘴。”程曦低聲叫他。
被摘去了眼鏡的小理科生,就像失去保護殼的蝸牛,滿眼都是對這個世界的茫然。程曦把湯遞到他嘴邊,他遲疑了一下,張口喝了。
“好喝嗎?”
“好……好喝。”明明說的是湯,臉卻紅了。
下一秒,下巴被捏住了,有柔軟溫暖的東西覆蓋上來,眼前一片模糊,但是鼻腔裡滿是某人獨特的氣味,林鬱茫然地睜大眼睛,看見近在咫尺的程曦的眉眼。
他的眼睛真是好看,就算揹着光,仍然像藏着一片星空一樣,墨黑又深邃,看得人幾乎要沉溺下去。
“閉上眼睛。”程曦懲罰地咬了咬他的脣。
林鬱無措地閉上眼睛,感覺程曦結實修長的體格覆上來,本能地想往後退,卻被摟住了後腰。
脣舌交纏,林鬱青澀得不知所措,程曦接吻的風格像極他這個人,極具侵略性,勾住林鬱的軟舌,只是稍一玩弄,未經人事的小理科生連腿都軟下來,還好程曦撈住了他,在他耳邊輕聲笑:“好不好玩?”
林鬱整張臉通紅,窘得頭上都要冒煙,正準備說話,程曦又把眼鏡給他架了回來。
林鬱皺了皺眉頭,把臉別開了。
“你很熟練……”他的聲音雖然低,卻很清晰。
程曦一眼就看穿了他心思。
“小魚,”他揉了揉林鬱頭髮,低頭抵着他額頭,脣角帶勾,眼睛帶着溫暖的笑意,一直看到林鬱的眼睛深處來。
“別生氣,以後只會和你一個人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