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到底還是食言了。
吃過飯,寬了心,得了空閒,她哪裡還顧得上我住的是什麼地方——她自己養大的女兒會住什麼樣的地方,她會不清楚麼?
但是,也因爲此,我和寶寶也便放寬了心,不用再擔心什麼。而也因爲此,我們也終究還是一同結伴去搬了趟超市才決定回家,回到那一間束之高閣卻也永遠寧靜安詳的大房子。
一路上,我們安然地微笑着,彷彿當真已經很有默契。我們欣然地停在那道堅固的大門口,彼此微笑。“誰來。”
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有一個人他會陪你一同回家。在你抵達的時候,他會很柔聲地問,誰來開門。然後,他鐵定很紳士地說,我來。
“我來吧。鑰匙就在口袋。”
你說,我還要求什麼呢?
他輕巧地上前一步,悠靜的過道卻在背後蔓延。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一陣陰風,讓我只不禁一陣哆嗦,回首。
可是,這悠靜而漫長的過道,我什麼都沒有發現,什麼都不能看見,寧靜安詳,一如往常。
可是爲什麼,會有那種可悲的感覺?爲什麼,心底會莫名地緊張,惶恐不安?
我,這樣的直覺,算是在警醒自己,將有災難要發生嗎?
“你怎麼了?”寶寶詫異地回過頭,已經從鎖孔裡抽出了鑰匙。他靜靜地站在那裡,手搭在門把上,準備往裡推開。
“沒事。”我黯然地轉過頭,卻不曾注意自己的面容之間仍舊是一臉驚惶。
“到底怎麼了。”他微笑着轉過身,放開手裡的門把,探向我緊鎖的眉梢。“有什麼事,需要這麼害怕,這麼緊張?如果有事,不妨告訴我。”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的一種心裡感覺,毛毛的,有點害怕。”
“有我在呢。不會有事的。”
如果我說,你接二連三給予我的保護和安慰,就是叫我步步淪陷,眷戀上你的罪魁禍首,你信嗎?
“好了,我們進去吧。”他溫和地牽着我,轉身。他搭上門把,朝裡推動大門。吱呀呀一聲,他輕巧地微笑着,往裡一步。可是,不及我跟上,我就感覺到他手心一緊,一抹涼意瞬間傳至我的心間。
“寶寶?”
可他沒有回頭,只面色蒼白脣角囁嚅了兩下。他定睛地凝望眼前,呼吸只不禁沉重而悲涼。
“寶寶……”側過身,我一併凝望相視。可一眨眼,我就認出了她。
阿狸。寶寶手機上那個鮮活的美人兒。如今,即便她是素顏,卻也依舊美麗得不可方物。
“寶寶。”我轉過頭,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可是,我感應到,手裡,那一抹冰涼的手掌卻更加用力地抓緊了我的手。有些疼痛,可我卻終究不敢就此掙脫:他想要做什麼,我何嘗不知道呢。只是,若我掙脫,當真,會壞了他的決定嗎?
寶寶。若你想要分手,拿我來當藉口,這到底,算是我的福氣,還是你我的冤孽?
“阿狸。”他穩重地上前一步,帶着我跨入門扉。他輕巧地回眸,關門,旋即再轉向她,眼神卻漠然而凜冽。
“你們終於回來了。”柔聲,軟語,聽不出任何情緒。“董事長在你房間等你。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你女朋友應該可以不用上去。”
“有什麼話,還需要隱瞞着說嗎。”
“的確。”我們靜靜昂首,那從來都只冰冷麪容的男人也只踏步地走出房門。皇甫溟澄,他沿着樓梯而來,步履卻穩重地讓人觸目驚心。“你和她談戀愛,還能夠在他們的記者發佈會上那樣說,顯然,你已經告訴她一些皇甫家的事情了。”
“是啊,我是說了。那又怎樣。我都已經這樣做了,你就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皇甫家,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站在他們的背後,扛起一切。”
我這才明白,皇甫溟澄,他從來都沒有答應要相助於我。一切,都只是寶寶的自作主張。但顯然,他給皇甫家帶來了麻煩。
寶寶……
可是,才只由我心頭一凜,額前的人卻已然冷聲,逼迫。
“你的確很會謀算。可是皇甫喬飛,你又知不知道自己今天這樣的任意妄爲,給皇甫家又帶來了怎樣的危機和大麻煩!”
“危機?什麼危機。你少嚇唬我。充其量,就是那些還沒有和你達成合約的人想着要從你的手上討要一份免費的違約金而已。皇甫溟澄,你自己沒有能耐,就不要責怪別人比你有能力!”
兩虎相爭,何必呢?
“能力?我從來都沒有說過我的能力很強。可是至於你——除了你自己,還有誰認爲你有能力。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但是今天,我告訴你,你永遠都不可能成爲皇甫家的掌門人!和德源的合作,也絕對不可能!”
“是麼。你自覺得自己本事,別以爲你把那些老客戶找了回來,你就可以登天了!如果沒有那些老東西在後面幫襯着你,你以爲你能把董事長,掌門人的這個位置做得這麼穩嗎!”
“就算我沒有能力,可至少,不盲目自大,就是我比你要聰明的地方。一
個人好強沒有錯,可重要的是,你得知道,自己強,究竟可以強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盲目自信,不可能會讓你成爲皇甫家的頭狼,掌門人!”
“別用這種話來壓我。你有多少本事,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如果不是那個女人在背後撐着你,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替她主持大局!”
“是啊,我的確是憑她,才一直守着這個位置。可是你又知不知道,今天,就當你無所顧忌在媒體面前說了那些話之後,所有的客戶都緊張地打電話來問我,問我是不是要下臺,問我皇甫家是不是又要換人——皇甫喬飛。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皇甫家現在的局勢。任何一個大客戶的離開,都有可能引發一連串致命的問題!能夠鞏固和他們的合作,重回當年的關係,就已經是最大的勝利了。現在的我們,沒有任何能力,任何精力去發展其它的項目,你懂嗎!可是你這樣一鬧,他們所有人都以爲皇甫家族的事情要由你來做決定,所有的事情都不再是由我作主,所有和他們的合作也到此爲此——你是不是到現在爲止都還不明白,爲什麼他們當初一個一個都要選擇新的合作對象!那就是因爲你們皇甫家的掌門人倒下了,沒有人來主持大局,沒有人可以看到希望,所以他們纔會一個又一個地選擇離開。你現在重蹈覆轍,你當真是想要讓整個皇甫家都毀於一旦嗎!”
“我……”
到底,沒有想得太深。所以,做了錯事。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想要替他叫屈,尤其,是厭惡皇甫溟澄那眼裡的居高臨下。
於是,我清冷地白了他一眼,直言不諱:“德源是小,進不得您這樣大神的眼。我很感激喬飛幫我做的一切。但是,那一切都與你們無關。你們要是願意,現在就可以去電視臺發表演說,告訴世人你們皇甫和我們德源沒有任何關係,說喬飛也不是你們皇甫家的人——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你們會丟臉,還是我們會被人鄙視。”
“小姑娘,你幫他情有可原,可是你知道,皇甫家有多少人擔待不起嗎!”
“擔待不起?擔待不起,那你這個做掌門人的又是幹什麼吃的。自己的屬下管教不好,自己的家族無法發揚光大,自己沒有用,就要到這裡來教訓我們?皇甫的掌門人,如果這就是你引以爲傲的能力和皇甫家風,那我告訴你,你們皇甫家,氣數盡了!”杏目圓睜,不假思索。有些話,到底不曾過腦子,就這樣衝鋒了出來。於是,如願地,我迎來了一句厲聲。
“寒煙!”
是寶寶。我聽得出來,我剛纔說得太過分了。
可是,如果我道歉,就只會把我們顯得更加卑微。所以,我不可能低頭,也斷不會低頭!
於是,我依舊高傲地揚起頭,用眼角的餘光冷冷地蔑視着他。
只是,如此行爲,在他眼中卻只是幼稚一般。他輕輕一笑,轉身看向阿狸。“罷了。與你們糾纏,純屬浪費時間。今天我來,就是想要警告你一句:不在其位,莫行其事!不管你以後想要做什麼,我都希望你能夠在動手之前考慮清楚所有可能會發生的狀況。皇甫家,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了。沒有十拿九穩,你就不要亂來。——阿狸,我們走。”
“你站住。”我討厭盛氣凌人,我更厭惡那些原本就已經勝利,卻還要故意威脅的舉動。“德源好與壞,不會再需要你的幫助。皇甫家,我沒興趣,也不會要與你們合作——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不過就只是一羣畜生!”
“你放心。如果皇甫家真要與你德源合作或是收購你們,絕對,我們會先展開調查,瞭解一切。而至於我們所瞭解到的秘密,一定,要比你這個千金大小姐知道的還要多!”
那是嫣然一笑的恬靜,那是不動聲色的淡雅。可是,每一句,卻都包藏利刃,唰唰唰,劃過我的面頰,鮮血一地。
“阿狸。不要亂說話。走吧。”
風,從陽臺吹送而來,冷厲的寒意刺入我的心脈。
有那麼一瞬間,我狼狽地想哭。
同樣是人,我卻如此落魄無助,同樣是人,他們就可以高高在上——因爲什麼?因爲出生?因爲背後有人撐腰,還是說,他們真的什麼都要比我們更強?
“寶寶。我是不是說錯話,連累你了。”
我遲疑地迴轉身,悲慼,而難過。我想看到他的臉,想要尋求一絲的安慰。可是——
他的面色漸漸地有種蒼白的痕跡。分明通紅的液珠從他的鼻息緩緩滑落下來。他靜靜地站在那裡,眼底,分明有種暈厥的無力感。
“寶寶,寶寶……”
可是,緋紅,豔麗的血珠,徑直的,從他的鼻孔流淌下來,不是斷線的珠子,就是放開的水龍頭……
血,一地的血……
“寶寶,寶寶,你別嚇我,你別嚇我……寶寶……”
可是,我不敢看他。我眼睜睜,聽着那樣的人在身邊跌倒,我想要轉身扶起,卻終究畏懼着血的顏色。
我該怎麼辦?我需要一個人,來幫我,幫我……
有誰,可以在這個時候來幫我,有誰,可以無償,無私,且不用擔心自己的工作或者業績受
到影響而來幫我?
誰,誰可以呢……
影哥?虎大,素姐,小風……
對了,默默,默姐!
她沒有工作,或者說,她就只是掛個閒職。況且,她和寶寶還是親戚,所以……
“喂,喂,默默,默姐……”
“寒,寒煙?是你嗎,你怎麼好像在哭?發生什麼事情了嗎?還是又有人……”
“是,是我……”忍不住,我狼狽的哭聲裡滿是懦弱和醜陋。“不是綁架,我們沒有被綁架。我們現在在家。可是,寶寶,寶寶他……”
“他怎麼了?”一瞬間,手機那頭的人也似慌了起來。“你說,慢慢說,到底什麼事。”
“他在流血,他還昏了過去。可是,我暈血,我不敢幫他……你過來吧,趕緊過來,我怕他出事啊……”
可是我知道,他已經出事。
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我明明知道你需要我,可我卻什麼都做不了,幫不到你,寶寶……
“好,好,我馬上過來。你別慌,鎮定,先鎮定下來——”一邊,卻是她急衝衝奔跑的聲音。我知道,她正在盡力地趕往這裡,用盡她所有的力氣來拯救落寞的小王子。
“寒煙。我已經坐上出租車了。你別慌張。如果你暈血,就先去房間裡找一找,看有沒有止血一類的東西。如果沒有,也要想辦法弄到可以讓他止血的東西。等一下,我很快就到了——司機,麻煩你,快一點好嗎。人命關天——”
“生孩子啊?”
“拜託!這種時候就不要和我開玩笑了,好不好!”
她在那邊急得差點哭出來。而我,卻只能夠故作堅強,尋找紗布,藥水,甚至,我還拿出了自己的一件睡衣——不管了,只要是能夠幫他止血的東西,什麼我都可以犧牲。
寶寶,寶寶……
那昏倒在地上的人啊,我真是傻。那一天我明明看見你鮮血滿地,我明明看見了血的痕跡,我爲什麼沒有在意你的身體,我爲什麼一忘起來就什麼都想不起來?
寶寶……
如果你死在這裡,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辦,才能夠讓自己面對你的離開?
不可以,不要……你不會死,一定不會。只是流血嘛,說不定,就是被氣着了,一時急火攻心——對,武俠劇裡,不是都有這樣一幕嗎。就算三國裡,周瑜不是一樣也被氣死——呸!你才死,你全家都死!
原諒我,原諒我的胡思亂想,請你要好好的,醒過來……
“寒煙,寒煙!”
門上,急切。我驚喜地撲過去,拉開門。我知道我的救星來了。
“默默。”
“在哪裡!”
“那邊,地上。”
“我知道了。如果你不方便,我包裡有一雙太陽鏡。你戴起來,應該就不會看見血了。”
可是,我還是有鼻子呀——不管了。我說那不是血,那就不是血!什麼唯物主義,你見鬼去吧!老子現在就是要唯心主義,唯心主義,我說那不是血,那就不是血!
咬牙,切齒。我跟隨她的腳步,將他的血穢清理,將他慢慢地移到沙發上,平躺。
“默默。沒事了嗎?”
“我不知道。不然,我們還是打電話,送醫院吧?”
她也是那樣慌張,有些無措。
“對啊,醫院——我,我應該一開始就打電話報警的。那我現在就播。電話,報警的電話是多少來着……”
“幹什麼要報警啊。”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那平躺的人已經甦醒過來,雖然眼底迷離,可聲音,到底還是從他的口中清晰而來。
“你醒了,你嚇死我了……”
“寒煙,默默……你怎麼會來。”
“還說呢!你突然流血暈倒,寒煙就打電話讓我來了。我說,你這到底什麼毛病啊。要不然,我們現在就去醫院!”
“去什麼醫院啊。你問問她,我剛纔和那個敗類吵了一架,氣過頭了。就這樣而已。”他說的卻是那樣輕緩,好像當真有所謂急火攻心一般。
“你可別騙我。”他們倒是默契,一個敗類,就代指了皇甫溟澄。
可是,我的心中卻只一凜,湊近。“寶寶。你說,你是不是得了白血病?就像電視裡的一樣?”
那兩個人,同時一怔。隨即,一個人驚恐地看向他,而另一個人,則明顯哭笑不得。“喂,我說你瞎說什麼呢!什麼白血病哦!你巴不得我死,是不是!”
可是,我怎麼會捨得你死。
你是我的太陽,你是我的英雄,你是我,從那一年遇上,就一直仰望且等待的人。就算你一直在騙我,用另一個人的身份想要撇去你朔然白首的身份,可我相信,你就是,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你都是我的朔然白首!
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我站在你面前,卻不敢說我愛你。
我愛你。
卻終究,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