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記憶,是一輩子的,無論好壞。
有一些笑容,你永遠都不能拋棄,因爲它早已刻入你的生命,呼吸與共。
那一年,我走過那條花巷。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脣角微揚。他戲謔地朝我一笑,輕聲一句。
我以爲,他是真誠地喚我一聲嫣嫣。
可後來我才知道,從一開始,那分明陰邪的微笑裡就暗藏着濃厚的殺機。
他恨我,一直都恨着我。
我不知道究竟是他使了什麼陰謀詭計讓奶奶厭惡我,還是奶奶從一開始就那樣教育着他,總之,我是他們厭憎的對象。
可是話說回來,他的道理又何嘗不是真實。
因爲我的出生,所以爸爸從政府機關辭職,開始下海經商。然後,哥哥就被交給奶奶,也就徹底地失去了父愛和母愛。(計劃生育相關政策)
而與我相比,從小到大,他得到的就只有奶奶的關懷和嚴厲教育。
可是我不同。
從小我就跟着爸媽,他們都很疼我,從未打罵,亦不苛責。
成績好壞無所謂,相貌美醜亦無干,唯一重要的,就是我是否開心,是否快樂,是否健康。
而這些美好,他永遠都不能得到。
他恨我,何嘗,我不畏懼他呢?
於是,他那陰邪的微笑便成了我這一輩子都想要拼命忘卻的東西。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我以爲我再也不會想起,可是在這夢裡,年幼的我靜靜地被母親抱在懷中。可他卻在遠遠的地方冷冷地笑着,戲謔地看着我,鄙夷,怨憎。
那就是我的夢魘,一生忐忑的記憶。
你說,他真的是我哥哥嗎?你說,那個女巫,真的就是我奶奶嗎?
我不知道。或者說,如果爸爸承認,他們就是,如果爸爸不認,他們就不是。
可是那一天,明明都說好了是,可你們爲何還讓我經歷那樣的事?
他明明說,要和我一起玩遊戲,他明明叫我好好待在那個地方,別被爸爸媽媽找到。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從一開始,這就是他的陰謀。
他轉身將門鎖上。他早已吩咐我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他說,一旦我說話,一旦離開那個地方,爸爸媽媽就一定會找到我,我們就會輸——天真,幼稚,纔是我真正的錯,對麼?
於是,很多年後,我瘋狂地畏懼那樣的死寂和絕望。
而如今,夢裡,天黑了。
“寒煙,寒煙?你醒了嗎,寒煙……”
那是陰沉的冷笑,刻在我的心口,一生難忘。
“寒煙,都已經快晌午了,你到底醒了沒有?你說話啊,寒煙?”
哐當。彷彿,是有什麼東西跌碎在了地面,濺起一地的碎渣,顫人肺腑——那是什麼?是奶奶手裡的玻璃杯嗎?
不要,不要摔……我怕……
“寒煙,寒煙?你醒醒——天哪,額頭怎麼這麼燙!”
似乎,是一句熟悉的低聲。它緩緩地盪漾我的身旁。可是很快,我就只聽着一聲咔嚓,煙消雲散,重歸死寂。
我害怕這樣的寧靜,我害怕這樣的黑暗。
你是誰?
在我的故事裡,你是誰?
爸爸?
媽媽?
哥哥,還是奶奶?
你爲什麼要叫我寒煙?我不是,該被你叫做“嫣嫣”纔對嗎?
可我不知道他是誰,更加無從辨認。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好累,好辛苦,好想闔上眼,不再睜開,任由着夢裡的黑將我徹底壓垮,再也不必畏懼這樣的恐懼之境。
清醒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很久。
我恍惚地睜開眼,不經意間,看見窗外的陽臺是黑的,只有遠處零星的燈火還映襯着人世的繁華。
“好疼……”
有一種火辣辣的感覺,肆意地燃燒在自己的臉上。我想要坐起,卻似乎渾身無力。
可,還不待我多掙扎幾次,一側的門旁就有人已經端着瓷碗走了進來。
是寶寶。
他衝我微然一笑,輕巧地坐在了牀沿的地方。一切,好似駕輕就熟。
原來,是你……
“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還好燒已經退了。來,喝點小米粥——可是我親自熬的呢!”
我是在做夢嗎?就好像年少青春時一樣,總想着長大以後能有個溫柔的人守在自己的病牀,貼心地照料自己,溫和的甜度能夠把自己甜死。
可這不再是夢,是真實。
他緩緩地舀起一匙粥,吹了吹,稍微放涼,然後送入我的口中。
“我怎麼了嗎?”
“你發燒啦——不過現在已經退了,沒事了。”
“是嗎?”似乎,我完全想不起來病因,我也似乎完全忘了前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
“是啊,我還特意去給你請了醫生,開了藥,還留了一個溫度計。喏,你再測測看。”
“溫度計?”一瞬間,我突然被震驚了。“你是說,你幫我,測了體溫……”娘啊,體溫計……你該不會打開了我的被子,然後把你的小黑手伸進了我的睡衣裡面吧……
可是,我要怎麼問,纔會讓這個問題顯得不那麼尷尬?
可是,不及問,他就已經猜到了我的難堪。
“放心啦,放在嘴裡而已。我又不是色狼。再說,我有女朋友的。手機上就有,你應該看過的啊。”
“沒有啊。你的手機我又沒動過。”我很慶幸,我的臉依舊緋紅,掩飾了尷尬。
“是嗎?可能我記錯了吧——我還以爲給你看過了呢。不過沒關係,既然你知道了,等一會兒我再和你說。”
“對了,你煮的小米粥,味道很不錯。”
“那是自然!我以前也這麼照顧過她。要是沒點本事,這個年頭,怎麼哄好你們這些女孩子啊!”
“她真幸福。”我是由衷地說,豔羨。
“可她現在享受不到啦。我喂的可是你耶。”他一臉淡然,讓我更加羨慕那個女人——即便分隔兩地,即便他站在另外一個女人牀前,他的心,依舊緊緊地牽纏着她。
“寶寶。”
“啊?”
“你說。”突然,我凝重起了眼神。“我們之間,有沒有可能,發生什麼?”
“啊?”他一時錯愕,驚詫,“你,什麼意思?”分明,倉促的笑。
“沒什麼。羨慕你女朋友而已。”我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
“哦。來,再喝一口。”
此情此景,我想,我享受就好。何必,非要去爭搶些什麼呢!況且,我不一定能贏。
“對了,你昏睡的時候,有個人給你打了電話,說是你小姨。她問你今天還去不去醫院看你哥哥。我說你病了,去不了——對了,你哥哥,在住院嗎?”
“是啊。植物人。”
“啊?——對不起!”
“有什麼關係,事實而已。不過,你接電話,我小姨沒有說什麼嗎?”
“什麼?”他又在裝傻。
“就是……”剛纔才談及尷尬的愛情問題,現在,就要再次重來嗎?
“你說那方面啊?沒有啦——我就說我們是室友關係。我有女朋友,你和我女朋友是同學——你病倒在牀上,我女朋友在幫你煮粥。至於我,閒着沒事幹,就幫你接了電話。”
“她沒懷疑嗎?”才一出口,我就後悔不迭。
“沒有啊。我很會說謊的啦——我告訴你喲,如果我說我能帶你上月球,保證我也能說得你相信!”
“那好,現在你就帶我上月球啊!”
“哎呀,現世報了……”
我知道,那是一場夢,混合我的病,一同纏繞,久久不絕。可同時,我卻很安心地笑了起來:彷彿,有這麼一個人能夠如此真摯地照顧我,即便只是普通朋友關係,我也知足了。至少,我不再是當初那個被哥哥關在閣樓膽小倉惶的驚弓之鳥。
有一些人,你一旦遇上,那就是你的福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