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熒熒記得初中和媽媽在家裡一起追着《藍色生死戀》, 其中有一幕是恩熙和養母一起洗澡,恩熙說自己和爸爸媽媽一點都不像,到底自己是不是爸爸媽媽的女兒。後來沒多久就揭曉了, 真的就不是親生的, 而是在醫院調換了。
高熒熒那時候就傻乎乎地舉着鏡子照了半天, 又觀察了何碧凡和高就, 發現自己出了眼睛和耳朵和媽媽像之外, 幾乎沒有一點和爸爸像,她就問何碧凡,是不是也在醫院抱錯了?何碧凡瞪了一眼高熒熒就說, 哪裡是抱錯了,跟你說實話吧, 你就是我和你爸爸在垃圾桶撿回來的。
剛巧這事沒過多久, 生物課上到分子轉移, 說長期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人,會越來越像, 因爲基因的分子轉移。高熒熒原本還覺得自己從垃圾桶撿回來是何碧凡開玩笑的,如今看來自己之所以眼睛和耳朵像何碧凡那一定是因爲分子轉移了!
高熒熒一直悶悶不樂,知道初三體檢,有抽血這一項目,高熒熒的血型是A型, 她回家問媽媽, 父母的血型分別是什麼。何碧凡說, 我的是A, 你的也是A, 你爸爸的是B。高熒熒才淡定了許多,自己的血型起碼沒像《藍色生死戀》的那樣, 恩熙和父母的都不一樣。
當高熒熒跟着那個自稱偵探的人走進咖啡廳,往裡面靠落地窗的角落坐下,那個正在低頭看着一本雜誌的鄭先生才擡起頭來,合上雜誌。高熒熒看到雜誌是秦子明很喜歡看的《看天下》。
鄭先生和偵探耳語了幾句,偵探就離開了。鄭先生靜靜地坐在高熒熒的對面,打量着高熒熒。高熒熒被看得不自在,便問:“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啊?”
“熒熒,你真人比照片好看多了。”那個鄭先生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話。
“你不說,我走了啊。”熒熒看向鄭先生,忽然覺得,他很面熟。
“我說,我當然說,你有權知道。”
鄭先生說着,忽然把右手伸向高熒熒,高熒熒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往後傾,結果鄭先生不過是拿走了高熒熒掉在肩膀上的一根頭髮,然後在桌面上的餐巾紙裡抽出一張,包起來。
高熒熒想起以前看的一部電影,有個變態影迷,瘋狂地收集他偶像用過的一切東西,剪掉的指甲,卸過妝的化妝棉,甚至,用過的衛生巾。再想到剛纔鄭先生的舉動,高熒熒不寒而慄。
這時候,高熒熒的手機忽然響起,是信息的聲音,又嚇了高熒熒一跳,拿出來一看,竟然是中國移動催自己趕快充值……
“先自我介紹吧,我叫鄭宇升,我是教國畫的。”
“你能不能直接入正題啊,鄭老師。”
“好”,鄭宇升喝了一口咖啡,“對了,你要喝點什麼嗎?”
“不用不用,我很飽,你快說吧。”高熒熒擺擺手。
“熒熒,其實,你不姓高,你姓鄭。”
“啊?”
“我纔是你的生父。”
“有毛病!”高熒熒忽地站起來,就要走。
鄭宇升又說:“我知道你一時間接受不了,你可以去問問何碧凡和高就。還有,你的頭髮我拿出做DNA鑑定,你的地址我知道,等報告出來了,我寄一份給你。”
“你神經病吧你!我要報警!你找人跟蹤我!變態!”高熒熒覺得自己應該像電視劇演的那樣抓起桌子上的咖啡就往鄭宇升身上潑出,可惜自己剛纔沒點咖啡,而鄭宇升的咖啡已經喝得差不多了。
“等報告出來你可以向何碧凡和高就覈實。我這次回來,想把你接走。我知道你男朋友快要出國了,而我正好在澳大利亞一所大學裡教國畫,所以我的意思是,我這次回來,想帶你去澳大利亞。”
高熒熒忽然感到恐懼,這人怎麼知道秦子明要出國?還知道他是要去澳大利亞?這個也是秦子明後來發信息告訴高熒熒的呢!太恐怖了!
高熒熒驚恐地望了一眼一臉淡定的鄭宇升,她忽然覺得呼吸不暢,那種感覺像剛跑完了五千米,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就這麼一眼,她鬼使神差地覺得,鄭宇升的鼻子和嘴巴,還有臉形,都和自己的很像!她一秒都不想在留在這個地方,對着這個人!
高熒熒跑出咖啡廳,一直跑到校門口,她才停下來,慢慢走。
她腦海裡那些來不及整理的混亂語句不斷涌現。
我纔是你的生父。
我這次回來想帶你去澳大利亞。
熒熒,我要出國了。
五年。
會有報應的,鄭宇升最近回國了!
“熒熒!”忽然一聲熟悉的喊聲,把熒熒喚回來。
熒熒擡眼一看,是霖霖和張燁。
熒熒覺得無助,一把撲到霖霖身上,大哭起來。
霖霖剛纔見熒熒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在校道上,便讓張燁喊了她一聲,如今這個陣仗,霖霖只好讓張燁先離開,她一個人陪着熒熒。
霖霖哄着熒熒走到教學樓前花園的石椅上,坐下。
高熒熒邊哭邊斷斷續續地事情告訴霖霖——高熒熒也不明白,爲什麼對着霖霖,就有要吐露心事的衝動。
霖霖從高熒熒那些不按時間順序,間斷的話語中,大概是理清楚了:秦子明說要出國到澳大利亞留學五年,秦子明讓高熒熒等他,高熒熒正在和秦子明冷戰。有個跟蹤了自己很久的偵探帶自己見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說是高熒熒的親生父親,還說要帶高熒熒去澳大利亞。
霖霖說:“我覺得你應該先跟你媽媽問清楚,而且,你不妨就等那個男人寄鑑定報告給你,再看看如何。如果他真是你的生父並且帶你去澳大利亞,這樣你就不用和秦子明分開了。不過你自己想清楚了,你真捨得你的父母嗎?就算高叔叔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但是,他對於你來說,不亞於親生父親。”
“我不懂爲什麼這些電視劇都演得爛死了的劇情會發生在我身上!我二十年來一直活得很平靜很好的,爲什麼要這麼對我!上天太不公平了,我才和秦子明再在一起沒多久,爲什麼又要我們分開呢?”
“上天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你要是覺得有怨言,你大可以自己努力去改變這種不公平的狀態。你現在覺得自己慘,世界上更多人比你慘。”霖霖說得,似乎感同身受。
“霖霖,你是不是……”高熒熒聽完霖霖的話,想起霖霖曾經被包養的事情。
“你一連受兩個打擊,自然難以接受。你現在不過多了個爸爸而已,而我卻沒有爸爸。”
這是第一次,霖霖說起自己。
“其實你們討厭我,我也認了,我知道你們把我當朋友,但是我卻一直提防着你們,我從不講自己的事情,因爲我覺得我的過去,只會讓你們可憐我,或者鄙夷我。”
“我們沒討厭你!”熒熒知道霖霖說的是202。
“你別看我現在是美女啊,我小學的時候是個肥婆,從小就被班裡面的人欺負。我六年級的時候,我媽媽去世了。同學知道了這個事居然還拿這個事來取笑我,說我是死了媽媽的肥婆!我那時候就發誓,小學畢業之後我一定減肥,以後我不想再這樣被人欺負了。後來減肥成功了,初中逆轉了,很多男生追我。”
“我父親後來娶了另外一個女人。我一點都不喜歡她,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她嫁給我父親是有目的的。到我高三那年,我父親也去世了,和我媽媽一樣是胃癌。那時候高三,你知道我有多痛苦,我跟你一樣,覺得上天對我太不公平了。可是接下來更過分的事情還有呢,那個女人,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在我們忙着我爸爸的葬禮的時候,她就把我爸爸的房產轉給她自己了,我爸爸的遺產,竟然全都被她吞去了,後來她還失蹤了。”
“我和爺爺奶奶一起住,奶奶總會時不時哭着說我是命苦的孩子,我就像小學那時候那樣,我怎麼能任由別人這麼欺負我呢?其實我的第一志願是S大的法學,可惜沒考上,到了外語系。那個女人之所以轉移了我父親的遺產,因爲她比較懂法律吧,她是法官。”
“上天本來就不公平,但是我纔不管他公平不公平,命是我自己的,再坎坷也是我自己的,所以我的命如果不能又我決定,那我就改變它。正因爲上天不公平,我們纔要更加堅強更加努力。很多東西,其實,咬咬牙關,挺一挺就過去了。”
熒熒聽完霖霖的話,從一開始對霖霖的同情到最後的敬佩。她一個女孩子到底是如何面對這些突如其來的變故?她理解她那些被人包養的過去,她理解她對人的防備,她理解她的堅韌。自己和霖霖比起來,遇到這麼點事,似乎真的不算什麼了。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早年喪父,中年喪偶,老年喪子。
霖霖不也都挺過來了嗎?
熒熒知道,霖霖像在訴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那樣把那些痛苦的的過去娓娓道來,她不是不傷心,不是不難過,她只是不被過去束縛,堅強地面對未來,她是像安慰和鼓勵自己。
“霖霖,謝謝你。”高熒熒由衷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