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吃藥。”
小魚沒理會我臉上的複雜表情,徑直走到牀邊坐下,摸出了一顆藥丸給我。
藥丸名香草,功能是使玩家異常狀態解除的速度增加好幾倍,煉製原料中有兩味極爲難得,必須通過擊敗很高等級的BOSS才能掉落,換成以前的話,這麼一顆藥價值足以當得住最火時候的毒龍。
隨手接過藥丸,我如同犯了職業病一般的對藥的組成和價值估計了一下,得出的結果驚人。可惜我現在是被系統判定的重傷,雖然勉強也可以歸爲異常狀態,卻不是藥物能治療的,只能拖時間拖到痊癒,這藥,我是用不上了。
儘管用不上,香草丸也是不可多得的良品,自用不得可以送人嘛,入手爲財,收進包先。放好了藥,擡頭看了一眼小魚,卻正好與她注視我的目光碰了個正着。
“爲什麼帶我來這裡?”
本是沒什麼好跟她說的,可想想這種情況下也不能閉口不語吧,猶豫再三,我問了這麼一個問題。小魚沒有正面回答我,收回了咄咄逼人的目光後,小魚微笑着看了一眼屋子,說道:
“所有的擺設和傢俱我都換過了,你喜歡嗎?”
聽着完全不搭邊的回答,再看到她說話的神態,我心裡莫名的開始有點煩躁,深吸了一口氣,我壓下那種煩躁的感覺,一字一頓的重複了一遍問話:
“爲什麼,帶我,來這裡?”
豈知小魚仍舊象是沒聽到一般,起身走到桌子旁邊,白皙細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劃過:
“當初請工匠幫忙做了張木桌,你說如果換成竹製的肯定會更有情調,我特意去找朋友幫忙做了一張;窗簾你也說過絲綢的比棉布的看上去會舒服得多,我都換過了;還有地板……”
“夠了!”
我大吼一聲打斷了她的話,彼此之間有着那麼尷尬的關係,又是許久沒見,她現在這樣彷彿我們仍舊是情人的態度讓我好不自在。若非因爲重傷狀態讓我無法自由行動,我想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甩手就走。雖然被我打斷,小魚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惱怒,只是回過頭看着我,沒再說話,臉上卻始終帶着那抹讓我越來越煩躁的微笑。
爬不起身,我總能閉上眼不看吧。重重的倒回牀上,我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
“唉。”
一聲輕微得幾乎可以忽略的嘆息在房間裡響起,沉默片刻之後,小魚又開口了:
“月,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爲什麼會變呢?爲什麼大家都變了呢?”
神經病……
我懶得理會她,當作沒聽到吧。又是一聲嘆息,又是一段沉默,小魚再次開口,內容讓我差點從牀上滾到地上:
“月,你還愛我嗎?”
“神經病!”
我會瘋的,我一定會瘋的,如果繼續留在這裡聽她胡言亂語的話。
可惜我沒罵女人的習慣,否則我到是很樂意罵她一頓,什麼玩意兒嘛。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我呼出了系統菜單,選擇了下線。與其在這裡忍受心理上的折磨,我寧願讓自己遲一點痊癒,躲開她再說。
下線前的驚鴻一瞥,一張淡然恬靜的臉,一雙悲傷無奈的眼,深深映入腦中,直至我離開了遊戲艙,仍在眼前揮之不去。忿忿的在沙發上打了一拳,我有點氣惱自己,都已經到現在了,小魚居然還可以影響我。
窩進了沙發生了好一陣悶氣,我才稍微擺脫了鬱悶的情緒,到此時我纔看見巧兒的遊戲艙是打開的,人並不在。
小魚是誰?說好聽點叫做初戀女友,過去式了;巧兒是誰?那可是俺們的未來媳婦兒。兩個人的重要程度完全沒有可比性。一發現巧兒不在,我立馬把小魚給拋出腦外,一個起身就走出了房間。自從檢查出我的身體有隱患以後巧兒幾乎從沒離開過我身邊的,現在突然沒打招呼就不見了,着實讓我納悶,也是習慣了有她在我身邊的日子,猛一看不着了心裡委實有些不塌實。
感情的事真是很難說呢。跟小魚在一起時我還屬於懵懂無知,接受薛薇很大程度上也並非本意,甚至跟巧兒的這段感情,雖然有種水到渠成的感覺,但心裡總有一絲冥冥間被命運擺佈的壓抑。誰知隨着相伴的時間越來越長,儘管和巧兒之間很難有那種轟轟烈烈的感覺,卻自然的覺出了一分淡然相處的樂趣,不自覺中竟然到了如今少時不見便有牽腸掛肚感覺的程度。一直以爲自己是懂愛的,事實看來並非如此啊。
飛蛾撲火般的燦爛,願意爲愛人犧牲一切,或者溪水涓流似的平淡,始終有個人掛念自己也讓自己被掛念着,怎樣纔算真正的感情?嘿,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去吧。
一邊想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邊把整個別墅上上下下里裡外外找了一遍,卻楞沒看到她的影子,正琢磨着是不是給她打個電話的時候,別墅門口傳來一聲汽車剎車的聲音,正好我站在門口,應聲往外看去,正是巧兒的車。
看到車子,我嘴角不由得一翹,微笑着迎上前去。車門打開,下車的人卻不是巧兒,而是一名穿着一身名牌休閒裝,戴着太陽鏡的男人。眉頭一皺,我停下了步子。我楞住了,人家可沒楞住,就呆了這麼一下,另一人下車了,這次是巧兒。
“把東西拿下來,我去停好車叫人出來幫你搬。”
下車的巧兒衝那年輕人招呼了一聲,隨即打開了車後蓋。聽到巧兒交待的年輕人臉上泛起一個讓我熟悉的笑容,回了一聲:
“知道了嫂子。”
如果說乍一看到身型沒能讓我一下子看出來,那麼他的笑容已經讓我心裡確認了幾分,如今一聲嫂子出口,熟悉的聲音使我終於明白了來人是誰。去了國外這麼些年,這小子長壯實了呢,戴着眼鏡的情況下若非開口說話,我還真認不出來了。
雖然近在咫尺,兩人下車後卻都走向後備箱,把大包小包的行李一件件拿出來,看樣子我不出聲他們是看不見我了。
“真是容易被忽略呢……”
嘀咕一聲,我笑了笑,招呼了一聲,儘管已經極力壓抑分別多年後再見弟弟的激動,語氣中的喜悅卻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
“小飛,回來了啊。”
兩人聞聲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回過頭來發現了我。
“哥!”
小飛回應了一句,看得出來,他和我一樣,都在控制着激動的心情。
事先我是知道小飛要回來的,卻沒想到回來得這麼快,按照遊戲裡和現實中的時間比例來算,飛揚的人告訴我他起身回國的時間到現在才兩天不到而已。驟然相聚的喜悅可以沖淡任何疑慮,目前對我來說,什麼事都比不上小飛回來了重要。
快步走向小飛,他也迎着我走過來,好幾年不見,不用力擁抱一下表達不出我現在的歡喜,可惜想擁抱一下的目標沒達到,一個身影從小飛背後突然竄了出來,撲進我懷中……不對,是把我抱進了她的懷中。
“有沒有不舒服?頭又疼了沒?之前你是怎麼回事?明明遊戲艙顯示遊戲人員身體正常,在遊戲裡卻怎麼也聯繫不上你,不是又遇到什麼奇怪的任務了吧?”
捧着我的頭左看右看觀察了半天,噼裡啪啦問了一堆,在確認我沒有任何不妥以後,巧兒終於鬆開了手。倒不是遇到任務才讓她在遊戲裡找不到我的,只是因爲昏過去了而已,只是連我自己都還沒搞清楚爲什麼這次昏迷沒有去到昏迷空間,反而只是眼前一黑再一亮就完了,自然也就沒辦法跟她解釋,加上小飛還在一旁呢,我咳嗽了兩聲,在巧兒耳邊悄悄說了句“過後再說”後,輕輕的拉開了她。
看了看我,再回頭看了看小飛,巧兒點了點頭,回身又往車走去,說道:
“揚,去叫人來幫飛飛搬搬東西吧,在找到合適的住處以前他在這裡住幾天。”
就那麼三五個包,還叫什麼人啊,兩個人足夠了。不過……
“飛飛?嘿嘿,呵呵,哈哈哈!”
小飛很討厭別人叫他飛飛,用他的話來說只要這麼一叫,他就老感覺自己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在極力爭取了好一段日子後才成功的取得使我和老爸老媽改口叫他小飛的權利。不過現在巧兒一聲飛飛脫口而出,他卻只是望着我苦笑,一點脾氣都沒有,估計在回來的路上沒少被巧兒收拾。不明就裡的巧兒就算了,我可忍不住笑了出來,還是一發不可收拾那種。
“走啦!還笑!”
狠狠的拽了我一把,小飛氣惱卻無奈的拉起行李箱,往屋裡走去,告訴巧兒我們在別墅後花園茶亭等她後,我拿起剩下的兩個包,呵呵傻笑着陪同小飛進了屋。
把行李遞給了迎上前來的工人,囑咐他們收拾好房間後,我跟小飛來到了後花園的茶亭,喝着隨後而來的傭人送上的飲料,我一邊跟小飛說着話,一邊打量起這個花園來。
雖然東方旭友情提供了自己的別墅作爲我們進行遊戲的基地,可這畢竟是別人的地方,在他交待過以後,包括我、巧兒、楓南等人原本是可以在別墅裡所有地方自由活動的,可想着跟我一同遊戲的其他人卻沒這份待遇,爲了不至於被別人說少數人搞特殊化,影響內部團結,我的活動範圍也從來沒有超出過東方劃出的公共區,這個後花園,連我都還是第一次來呢。
花園不大,除去茶亭和一個噴水池,也就只有五十多平米的樣子,但是就在這五十多平米的範圍內,卻種了不少的花草。
對植物我是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但光從外表看,這裡的花花草草也不是凡品,聞着充斥整個空間的淡淡香味,端詳着各色各樣的花兒,讓人心裡無端的舒服起來。不止是心裡舒服,進到這裡來以後,我的腦子也舒服了。自從上次在遊戲裡玩出了病,腦部一直都有一點點沉重的感覺,着實讓人難受,可這又不是什麼大問題,我也一直沒跟別人說,這段時間以來,今天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恢復到了以前完全健康的樣子。
弟弟回來了,身體又難得的舒坦了一次,我現在的心情好到無以復加,收回放到花草上的心思,我興奮的跟小飛吹牛打屁起來,不一會兒,巧兒也來到了後花園,加入了談話。
一番閒扯下來,我也知道了小飛回來的經過。不出我之前所預料的,小飛果然不知道我和爸媽都已經換了地方住,悶着頭急急的趕回來卻四處撲空。好在這小子腦子夠用,現實裡找不到我們,他找了個酒店暫時住下後,尋了間遊戲室上了線,打算在遊戲裡和我們聯繫上。
也算他運氣好,上線以後我們打永恆國度的戰鬥已經結束了,他一到飛揚就從參戰的人口中得到了我的消息。可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離開戰場的,那些人對我的下落自然更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把他推給了已經回到天羽的巧兒。
巧兒聯繫了我幾次都無法接通,遊戲艙又顯示玩家狀態正常,她以爲我又在做什麼特殊任務或者到了什麼特殊環境,怕打擾了我,也就沒強制中斷我的遊戲,而是告訴了小飛她自己的聯繫方法,跟小飛聯繫上以後便去接到了他。
當初爲了使瑞恩確信我們家公司已經破產了,不僅原公司的所有資產被轉了出來,父母連住處都搬了個乾淨,沒留下一點線索給對手。這一招之前迷惑了瑞恩,如今也爲難了小飛。父母家搬空了,我的房子也退掉了,他回來居然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在徵得東方同意後,巧兒乾脆把他逮到了這裡來。剛一到門口,可巧就遇上我正在四處找“失蹤”的巧兒,撞了個正着。
所有的事都說得通,唯有一點讓我感到奇怪,是關於時間。
按小飛的說法,從他準備回國開始到如今坐在這裡爲止,前後花了近五天,可我明明是在現實時間兩天前聽到飛揚的那些人說小飛下線準備回國的,難道之前在遊戲裡昏迷……
“巧兒,你花了多少時間聯繫我沒聯繫上?”
爲了確認自己的想法,我問了巧兒一句,而巧兒的答案也肯定了我的猜測,之前的昏迷時間並非我所想的一會兒,而是現實中三天,遊戲裡整整十二天!
出現這樣的情形,估計又是跟那啥病有關係吧,爲了不讓巧兒和小飛擔心,在確認過後我打了幾聲哈哈把他們的追問矇混了過去,權當頭幾天果真是在做一個無法聯繫的特殊任務得了。扯開這個話題,我們又聊了起來,主要是聽小飛說他在國外是怎麼過的,閒聊之中,我也把進到這個花園後感覺非常好這個事告訴了他們。
又聊了一陣,一個傭人風風火火的跑了過來,說有人下樓來找巧兒,回到客廳問了一番,結果不是找巧兒,居然是找我的,是遊戲裡雷克託他們帶的話。
“不用管我,我託運的遊戲艙估計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了,到時候我上線找你們就是。”
“你的病得有人在旁邊照顧的,我跟你一起進去。”
本來想這一進去還不知道得多久,小飛一人在這裡不熟悉,想使個法讓他也能進遊戲,或者留下巧兒陪他先熟悉一下的,結果只望了他們一眼,兩人便紛紛搶先開了口。得,就這麼辦吧。拜託幾位大嬸幫忙先照顧一下小飛,我和巧兒攜手進了遊戲。
上線地點是湖邊小屋,如今只有我一人在這裡,讓我不知該怎麼應對的小魚已經不知所蹤了,留下的是保存在屋裡的一大堆裝備和我信箱裡的好幾封長信。
“……永恆的組織者血色天空於我有救命之恩,是現實中的救命之恩……接近你是因爲血色天空想了解你的天下第一稱號是怎麼獲得的,他能獲得今天的成就,其實最大的功臣是你,是你提高實力的經驗和方法讓他成功的經營起了永恆國度……月,我什麼都算到了,讓你毫無防備的接受了我,更是沒有保留的說出了我想知道的一切,可我偏偏算漏了一件……月,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還愛着我,因爲我不甘心,我爲了血色天空放棄了你,可我真的喜歡着你,你對我的怨恨讓我真的很不甘心……”
“……月,和你在一起很開心,雖然明知不可能,我也一直都幻想着有一天我們能回到暗月湖,回到小木屋,再過着那種日子……謝謝你最終還是滿足了我這個願望,雖然你一直都昏迷着,雖然只有短短的十二天……我不知道你昏迷以後爲什麼沒下線,可我寧願相信你是因爲知道我在身邊,故意留下來陪着我……”
“……所有的事都已經和我沒有關係了。一邊是愛情,一邊是恩情,一直以來我都搖擺得很痛苦,現在我不用再痛苦了……月,在一起的時候你爲我付出了很多,現在我再多求你一件事,我留下來的裝備中很大一部分是風他們跟你PK時掉下來的,爲了帶你離開危險的地方,我違背了血色天空的要求,他心眼很小,讓我不敢再把東西送回去,你幫我送回吧……”
“對不起,月,我最後還是決定離開了。也許會讓你覺得我沒有責任感,只會逃避,可是現在我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留下來只會繼續痛苦下去而已……暗月湖真的很漂亮,我會永遠記得在這裡度過的日子……”
幾封信,其實只告訴了我一個信息,小魚又走了,她居然用同樣的招數第二次消失了,而這次消失後,她在遊戲裡永遠不會再出現……
茫然的坐在牀上,呆呆的把幾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有點接受不了事實原來是這個樣子。當初我以爲遇到了愛人的時候其實是別人給我下的套,等我以爲我失去了愛人時才真正的獲得了一份感情,而保有這份感情的人居然是一直以來我認爲對我最薄情寡意的人。
我不知道換成別人遇到這樣的事情會怎麼做,我的反應是想笑,而我也真的笑了,笑得很放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完之後,我整個人似乎變得不受思想控制一般,明明很想默默的離開便是,結果卻是把桌子猛的掀翻,把小魚留下的裝備撒了個遍地,嘴裡也高喊起來:
“操!耍我?!”
小魚的留言全都刪掉了,屋子裡所有能破壞的東西都被我破壞殆盡,門上又多出了一個洞,而我在瘋完以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沒力氣了,有點累……看着被我搗毀了的屋子,我的眼睛漸漸重了起來,這是遊戲裡的脫力狀態,會強制使玩家陷入昏睡。身體不受控制的躺倒在地,在失去意識前,一種熟悉的感覺傳來,是前幾次引發精神病的頭疼。
“又來?”
只來得及呢喃一聲,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