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795年火2月1日下午,風花鎮山頂。
喘着粗氣的段青,終於踏到了山頂廣場的石板上——雖然這已經是段青第三次來到這個地方,但看着那個廣場對面的那個奇異的建築和另一邊的高大石像,他沒有絲毫熟悉的感覺。
當然,這次他依然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按照他原本的計劃,段青有好多疑問想要找那個女人來回答,所以這一次拜訪,也被他安插進臨走前的行程之中。但在段青的內心中,他也沒有什麼底氣能夠確認,對方是否樂意回答他的問題,所以這一次他帶來了妮娜,希望對方能夠幫忙照看小女孩的同時,能夠稍微提高一點自己在那個女人心中的好印象。
山頂的廣場依然空無一人,想來若不是發生兩天前那樣的事情,這個地方大概永遠都不會熱鬧。段青看了看牽着自己手的小女孩,與妮娜那晶亮的雙眼對視了一陣之後,伸手替她將兜帽戴了起來,以遮擋山頂那呼嘯的狂風。
然後,他敲響了那扇圖書館的木門。
圖書館的內部依然安靜地沒有一點聲音,但是與上一次毫無迴應不同,這一次的木門不僅沒有關,而且隨着敲門的力道而緩慢地倒退開來。段青有些忐忑地向屋內瞧了一眼,確認沒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之後,才拉着小妮娜的手,慢慢走進了圖書館之中。
“打擾了!”他輕聲喊道。
小小的正廳內還是無人應答,似乎沒有人在的樣子。段青無奈地看了看左右,然後回頭輕輕地將木門關上,帶着妮娜走到了圓形房間的正中央。陽光從另一邊的小窗中照射進來,在地上留下了斑駁的影子,那是趴在窗外的蔓藤植物存在的標誌,而環形地板的內側,之前那個女人所經常坐着的搖椅與小圓桌擺成了一個完整的弧形,隨着段青環顧的視線而延伸到另一側的木椅之上,木椅的後方是另一個小門,另一邊則是通往二樓的螺旋式木梯。按照段青之前的記憶,那個女人曾經交代過那個小門的後面就是真正的圖書館,但以他現在的認知來看,這個所謂的“圖書館”的真實性還是有待商榷的。
因爲從整個建築的外部來看,那個門後面應該就是屋外才對。
不過此時的段青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那個小門上,因爲此時的搖椅旁邊,被那個女人經常用來放置自己木杯的小圓桌上,現在依然有一隻杯子放在上面,而且那個杯子的杯口,正在冒着白色的蒸汽,整個屋內,也散發着屬於某種飲品的、濃郁的清香。
“有人嗎?”確認那個女人還在屋內,段青只好扯着嗓子喊了起來:“是我,我有事情......想要拜託您!”
無人迴應。
等待了半天,直到段青想要放棄的時候,牽着她手的小妮娜突然擡起了頭,看着那個螺旋樓梯的頂部——那裡有一塊木板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隨後,一個蒼老的女聲從那裡傳了出來。
“進來吧。”
段青看了看妮娜,後者也用晶亮的眼光看着他,於是他搖了搖頭,帶着對方沿着樓梯走了上去。
木梯一側的扶手很低,而且寬度很小,走到接近天花板的高度時,還給人一種不安全的感覺,不過此時的段青並沒有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這上面,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上方,試圖看清那個入口後面的景象,不過待到他走到螺旋樓梯的盡頭的時候,眼前的情況告訴他,自己之前所看到的都是假象。
這是一個寬廣的二樓。
二樓依舊是一個圓柱形的房間,與一樓的結構相仿,樸實的木牆將這裡圍城了一個圓形的地方。而與一樓的情況不同的地方在於,這一層似乎沒有窗戶,只有三兩個弧形的老舊書架擺放在牆邊,使得這一層有了些許的書卷氣息。但在環形房間的中央,一道黑色的幕布將整個房間的中間地帶圍了起來,幕布雖然不是完全不透明的,但透過魔法燈火的照耀,外面的人還是很難看到幕布裡面的情況,又給這裡披上了一層神秘的感覺。
不過這不是這個房間最奇怪的地方,拜之前的那扇奇怪的小門所賜,段青注意到了這個二層不和諧的大小——這個圓柱形的房間,似乎與外面能夠看到的圖書館建築的大小不成比例。
“難道這個世界中......還有人會用空間技術?”
“時間與空間是神明纔會控制的東西,普通人是無法掌控的。”蒼老的女聲從幕布裡傳了出來,同時回答了段青自言自語一般的疑問:“就算是修煉了許久的強者......也無法突破這個桎梏。”
“那這裡的一切......作何解釋呢?”
“命運的流動,本就是時間與空間交織的結果,所以對於知曉命運的人來說,這些並不是什麼難事。”燈火的閃爍中,一個側坐着的婀娜身影突然在黑色的幕布上顯現,隨着話音緩慢地站了起來:“你要習慣這樣的事情,因爲你以後......”
“會有更多的機會遇到。”
段青沒有再說話,因爲他從這兩句話中,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意味,不過對方沒有給他更多的時間考慮,只見那黑色的幕布突然擡起,那個擁有着年輕面容、話音卻蒼老無比的女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命運的眷顧者。”女人說道,同時向旁邊的小女孩點頭示意。
“那個......我無意冒犯您的修煉,不過......”沒有注意到對方態度的微妙變化,段青急忙提出了自己的請求:“今天到這裡來,是因爲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請求您。”
他將小妮娜擺到自己的身前:“我希望......您能幫我們照顧好她。”
“命運從來都是如此的神奇。”女人的眼簾低垂,似乎處於一種奇妙的狀態之中,不過沒過多久,她就從這種狀態中清醒過來:“沒想到,你最後的命運,還是落入的我的手中。”
段青的身體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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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張,我沒有什麼惡意。”女人的一隻手掩住了嘴脣,輕輕地笑了起來:“而且就算是我有什麼惡意,你......也不會有機會的。”
於是段青又放棄了反抗。
“跟我來吧。”女人轉過身,朝着幕布的後方繞了過去:“我們去天台。”
這句話聽着好難受......段青無奈地撇了撇嘴,然後拉着小妮娜的手跟着對方走了過去,直到繞過黑色的幕布之後,他纔在後方的木牆上,看到了一個與一樓同樣的小門。
光線從那道門的門縫中逸出——女人推開了門,然後緩步走了出去。
門外的世界段青倒也熟悉,似乎就是那晚女人在臺上發威的那個地方。環形的檯面不大,但也圍繞着中央的圓柱形圍繞了一圈,檯面的外側擺放着各式各樣的盆栽,以及一些不知道有什麼作用的器物,中間還夾雜着大大小小的箱子,也不知道里面裝着什麼。段青朝左右望了望,然後在左側的後方發現了一個大略能看得懂的東西——那個架在某個三角支架上的長長的圓柱筒型物品,似乎是一個望遠鏡。
他回頭看了看環形檯面所圍繞的中央,有些瞭然地皺了皺眉頭:從外面看起來,那個二層房間的大小果然很不科學。
“這裡可以看到風花鎮的全貌,所以我很喜歡。”女人沒有在意段青四處觀看的眼神,並且用一句話成功地將段青的注意力吸引回來:“風花鎮是一個美麗的城鎮,在我的一生中,也很少見到這樣的地方。”
段青很識趣地沒有插話,所以他也只好順着女人的意思看向城中。
“拉瑪來到這個地方的時間已經太久了。”沒想到,女人沒有繼續自己的感慨,直接進入了正題:“所以這裡已經是他的天下。”
“從稅收,到資源,還有農業,手工業,防衛,他把持了一切。”
“風花鎮的表面依然平和,但那是在他俯瞰下的平和,一旦有了不和諧的聲音,一定會有一股強勢的力量出現,將這些聲音壓下去。”
女人轉頭看向段青,後者神情肅穆地點了點頭,表示明白這其中所代表的含義。
“這些年間,不是所有人對拉瑪保持着相同的信任,所以自然有人能夠發現這個和平的小鎮背後的異常,這其中就有與鎮長保持着友好關係的人,而且因爲與對方的親近,他們反而更早地發現問題的存在。羅賓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而他發現之後所選擇的道路也非常極端——他籌備了一段時間,然後組織了一些人,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希望在秘密的調查中推翻對方猶如皇帝一般的統治。”
“最初拉瑪發現這些阻力存在的時候,他是沒有什麼辦法的,因爲對於好友的背叛,他沒有什麼充足的準備。但拉瑪是一個善於順應局勢,利用局勢的人——這一點你應該領教過了,那時正好發生了一件綠石村商隊被劫的事件,拉瑪靈機一動,隨意地捏造了一番,一個出沒於風花鎮附近的山賊團伙就這麼突然的出現了。而隨着所謂的打擊犯罪的力度逐漸加強,那些暗中反對拉瑪的團體也被慢慢地擠了出來,最終無奈地撤出了風花鎮,遠離了這個地方。”
女人的一隻手扶到了邊緣的欄杆上:“對於亞斯奇來說,那是他最後命運的開始。”
“那個......”段青撓了撓鼻子:“事情的起因我明白了,但是我不明白的是,您怎麼會......”
“命運告訴我的。”女人的聲音變得輕柔,也不知是因爲山風的強烈還是因爲心情的低落:“命運編織者看到的都是註定的、無法改變的命運,所以我們只能預見,不能干預。”
她用莫名的眼神看向對方:“因爲我們的干預毫無用處。”
“我的一生中預見過無數的命運,無論是關於自己的還是別人的,貧窮的還是富貴的,它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法捉摸的東西。雖然我看到了一切,但我完全不敢觸碰它們,因爲無論我如何努力,會發生的依然會發生,會變糟的依然會變糟。”
“命運編織者無法利用自己的能力,將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她哀傷地說道。
“我很抱歉。”雖然很想吐槽一些什麼,不過段青憋了半天,還是隻能說出這四個字。
“我原本以爲,這就是命運編織者自己的命運,所以我輾轉多處,最後在這個小鎮上最古老的建築裡寄宿了下來,準備度過我的餘生,可是我的眼睛還是在不斷地告訴我這裡發生的命運,我無力改變,所以我只能爲那些美好的事情而高興,爲那些悲慘的事情而悲傷,在看到拉瑪的時候是這樣,看到亞斯奇的時候是這樣,看到妮娜的時候......也是這樣。”
她的目光放到了旁邊的小姑娘身上,後者也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
“你是第一個擺脫了命運的人。”女人如是說道。
“什麼?”
“妮娜的生命,本應在新曆795年火1月29日終止。”女人的聲音變得嚴肅:“我看不到比這個結果更好的命運,所以選擇了袖手旁觀。但在你將妮娜帶到我的小屋前面的時候,我的心中是無比猶豫的,因爲......那與我之前看到的不同。”
“在我的預見中,沒有你帶她到山頂的那一幕。”
段青沒有說話,因爲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之前那場逃亡大戰,段青下意識地選擇了逃往山頂,其內心之中,就是相信這個美麗而又溫情的命運編織者,能夠在最後的一刻幫助他們。雖然最後的結果也確實如同他想的那樣,但中間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的心中還是有些絕望的。
爲什麼那個女人對自家門口發生的事情不聞不問?難道她其實是一個無情之人?或者說她其實是拉瑪的同夥——這是他當時最壞的猜想。
“因爲我猶豫了。”像是看穿了對方的想法,女人輕聲地解釋道:“我從未見過不屬於預見中的事情發生,我無法確認......我是否應該插手其中,我也不知道,我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
“我的生命中出現了未知,我因未知而恐懼。”
平臺上的風漸漸變小了,隨着風聲的斂去,山下屬於人世的聲音逐漸傳了過來,段青望着山腳下的那些熙熙攘攘的黑點,突然領悟了那一刻女人的彷徨內心。
“您......想通了?”
“是的,這一切都多虧了你。”女人頷首微笑:“命運的眷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