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少林寺山腳的驛站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方宇還是原先的那身打扮,一身粗布衣裳,身後依舊揹着一把長劍,來到了少林寺山腳下的接客處,與往日不同的事,原來的方宇還略顯輕狂,而現在的方宇則有一種不動如山的氣勢。
在少林寺山腳驛站負責迎客的是少林的一個小沙彌,一身褐色的舊布僧袍,一看到方宇,就匆忙從驛站中迎了出來,上前合什問道:“這位施主器宇軒昂,小僧如相有禮了,不知施主光臨鄙寺是觀光,還是訪友?”
方宇微微欠身,合什回了一禮:“小可實乃武學後進,此次前來貴寺,是爲了赴約而來。”
小沙彌驚訝的上下看了看方宇:“莫非施主就是華山派掌門湖言湖施主?”
“不敢不敢,小可正是華山湖言。”方宇微微稽首,顯得十分從容鎮靜,“小可此次應南海劍派段掌門之邀,前來貴寺商談一些瑣事,多有打擾,如有冒昧失禮之處,還請大師諒解。”
“湖施主說哪裡的話,湖施主身爲華山派一派至尊,尚且如此謙懷有理,大有古君子之風,小僧十分敬仰。”小沙彌說完之後,轉身對身後另外一位僧人合什說道,“有勞師兄帶湖施主前去。”
“師弟請自便。湖施主既然是赴約而來,我們少林自然也不會怠慢了施主,湖施主,請隨着小僧走便是了。”這位僧人高高瘦瘦,如果一根竹竿一樣,但是雙目開合之間目光凌厲,炯炯有神,顯然功力不弱,言辭之間也不像如相那般謙虛有禮,不過方宇自然不會爲了這點小事介懷。
“那就有煩大師了!”方宇合什行了一禮,“不知大師如何稱呼?”
“小僧如念,”如念朝着方宇鞠了一躬,禮數上十分周到,“一路上還請施主不要隨意亂動,鄙寺機關衆多,萬一施主有個閃失,小僧也不好交代,到時候只怕傷了兩派的和氣。”
“好說好說!”方宇一口應了下來,這個如念大師顯然是對自己的門派十分自傲,自己倒也用不着潑冷水。“大師請!”
如念和尚稽了一禮,轉身朝着少林寺山門走去。
少林寺寺院規模十分龐大,從山下的接待站到標有“天下第一寺”牌匾的少林正門還有很長的距離。
這時候的天下大勢已經明瞭,蒙古戰敗,大明皇帝又頒佈了一些體恤民生的政策,鄉間里弄倒也開始慢慢有了人煙,少林寺的山腳驛站就建在山腳的一個小村對面不遠處。
方宇和如念大師一前一後,從村中小路穿過,朝着前方不遠的石橋走去,就在走到石橋的時候,方宇遠遠的看到石橋上對峙着兩個人,左邊這個人身穿僧袍,頭點戒疤,而右邊的人則身穿一副破舊的衣服,手中握着一柄長劍,右手上鮮血淋漓。
說話的聲音遠遠的飄過來,身穿僧袍的和尚似乎十分惱怒:“你這人好生沒有禮貌,你受了重傷,我剛給你敷上藥,這纔沒多久,你竟然就反過來攻擊我少林,你還有沒有良心了你?”
“哼!假惺惺的,不是什麼好東西!”那人用長劍支在地上,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能倒下一般,“石某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從沒見過像少林寺這樣沽名釣譽,假情假意的卑鄙之處!呸!”
“姓石的,不要太過分了!我們少林寺要是沽名釣譽,假情假意,我師傅還用得着派我來給你治傷麼?”那個和尚氣憤的很,“我看你纔是知恩不報的人!”
“哼!些許小恩就想收買人心,石某可不是這麼好糊弄的,你不是說你給我治傷了麼?那好!”姓石的漢子倒轉長劍,一劍刺入了自己的大腿,隨着一聲悶哼,姓石的漢子冷笑着看着對面的和尚,“石某這就還給你!”
“你!”小和尚氣得不知道說什麼。
“師弟,這是怎麼回事?”一個沉穩的聲音從小和尚身後傳來,小和尚回頭一看,大喜過望,連忙上來揪着如唸的衣服:“如念師兄,這個人上少林搗亂,結果被達摩院的師兄們打傷了,師傅讓我給他送一點療傷的藥,誰知道他不聲不響就出了少林,等我追來的時候,就已經走到這裡了!這個人好可惡哦,師傅救了他,他一點都不感激。”
“如空師弟,你先退下,且待我來問他。”如念大師說完,上前對着姓石的漢子合什行了一禮,“不知道這位施主如何稱呼?可否先止住身上傷勢再來答話?”
“哼,石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石清封就是我了!有什麼話,你儘管說就是了,用不着假情假意,做這些給誰看?”石清封上下觀察了一下方宇,“這位仁兄莫非想要助紂爲虐不成?”
“兄臺這話從何說起?”方宇一陣愕然,“湖某此次前來少林,只是爲了赴約而已,與諸位大師也是初次相見,何來助紂爲虐一說?”
“如此甚好,這個破寺,披着一個僞善仁義名,做着雞鳴狗盜事,我遲早要揭穿了你的僞面目!”石清封瞪了如念身後的如空一眼,恨恨的說道。
“阿彌陀佛,請問施主,鄙寺有什麼事情做的不對麼?”
如念大師聽到石清封詆譭少林寺的話,忍不住剛要說話,就聽到有人宣了一聲佛號,緩緩說道,擡頭一看,卻是惠靜大師。
惠靜大師是惠字輩比較年長的,坐下弟子數十,如念如空都是惠靜大師的弟子,看到之後,連忙上去行了一禮。
惠靜大師揮了揮長袖,示意兩人免禮,隨後又走到石清封面前,行了一禮:“貧僧惠靜,見過石施主。”
“哼!”石清封剛要動怒,身子不由一晃,整個人支撐不住,跌倒在地,原本他的傷勢就十分重,如空找到他的時候,原本敷着的的藥膏也被他自己給揭去了,隨後又意氣用事,刺了自己一劍,這一劍深可見骨,更是加重了整個人的傷勢,能支撐這麼久已經是很意外了。
“阿彌陀佛!”
惠靜大師蹲下身子,伸出手來想要查看石清封的傷勢,不料石清封雖然傷重的要命,卻極爲有骨氣:“走開!石某寧可就這樣死去,也不願意得你少林寺半點好處。”
“施主何苦,如果鄙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施主儘管說出來便是了,何苦折磨自己?貧僧略懂醫術,不如先治好傷勢,再細細商談,也爲時不晚啊!”惠靜大師苦口婆心的勸道。
“哼,你們少林僧人倒是天生的戲子,殺起人來眼都不眨一下,現在又來裝什麼慈悲!”石清封勉強支撐着自己的身子,瞪着惠靜大師。
“這位兄臺,鄙人華山湖言,與少林素無瓜葛,這裡有一副華山金瘡藥,要是兄臺不嫌棄……”方宇拿出一瓶上好的華山金瘡藥,伸出手來遞給石清封。
“這就不用了,如果兄臺有心,現在幫我殺了這幾個欺世盜名的禿驢,我死而無憾矣!”石清封說這句話的時候,十分坦然,倒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
“這……”方宇十分爲難,且不說自己馬上要上少林,不能隨便開殺,但說這件事,自己還從頭到尾是迷糊一片,哪能隨便就殺了人?
“哼!你這人豈有此理,我師傅一片赤誠對你,你卻不識好歹,你既然想要尋死,倒不如我來了結了你!”如念大師原本就是一個爆脾氣,哪裡忍得住,登時就上前一步,一掌朝着石清封打去。
“不得無禮!”惠靜大師大喝一聲,轉身一掌朝着如念迎去,如念看到惠靜大師親自接掌,大吃一驚,連忙收回內力,兩掌相撞,激起一陣風聲,如念連連退了幾步。
惠靜大師一掌震退如念,整個人轉過身來,對石清封說道:“剛纔要不是我攔着小徒,石大俠已然殞命,不知道貧僧這麼說可有說錯?”
剛纔如念那一掌掌風雄渾,內力深厚,如果不是惠靜大師出掌,按照石清封現在的受傷之軀,定然抵擋不住,這麼說倒也是事實。
“那又如何,石某又沒有讓你出手,死便死了,於你何干?”石清封依舊一臉倔強。
“阿彌陀佛,既然施主也認爲,如果貧僧沒有出手,施主定然已經身亡,那麼施主之命便不再屬於施主,而是屬於貧僧,”惠靜大師微微一笑,枯瘦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慈悲的笑意,“至於施主的生命,已經隨着小徒的一掌,化爲灰灰了。”
頓了頓,惠靜大師又說道:“既然如此,那麼請石大俠不要阻攔貧僧救助屬於自己的生命,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阿彌陀佛,”惠靜大師不理石清封一臉的目瞪口呆,蹲下身子,開始清理石清封身上的衣服,包紮傷口。
“這個……”石清封一腦子混亂,自己的生命怎麼一轉眼就不屬於自己了?可是,可是這個老和尚說的貌似也有道理啊,要不是他擋住了那一掌,自己不是就死了麼?那麼這樣一來,自己的生命豈不是就不是自己的了?
陷入思維混亂的石清封,面對惠靜大師的動作,也不知道阻止好還是拒絕好,幾次想要伸手拒絕,但是每次想起自己的命似乎不屬於自己,又有點苦惱和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惠靜大師將自己的傷口上了金瘡藥,包紮好。
惠靜大師包紮好傷口之後,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順便把傷口周圍的傷勢打理了一下之後,這纔對石清封說:“石大俠,你的傷勢十分嚴重,一定要好好休息,千萬不要做劇烈的打鬥,否則很容易扯開傷口。”
“哼!”石清封對於惠靜大師的觀念已經有些改善,但是滿肚子的憤怒和怨氣並不是一下子能改過來的,因此只哼了一聲,也沒有回話。
“師傅,他這麼對你,你還……”如空憤憤不平,石清封對惠靜大師幾乎是惡語相向,但是惠靜大師卻一副不計較的樣子,讓他心裡十分不爽。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惠靜大師宣了一聲佛號,緩緩坐了下來,對如空說道:“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縱然是萬惡不赦之徒,尚且身具佛性,能夠領悟佛理,何況石施主呢?石施主俠肝義膽,又是性情中人,要說他是犯奸做科之徒,老衲是萬萬不會相信的。”
聽到惠靜大師這麼說,石清封似乎略有所動,但是並沒有什麼表示,只是冷哼了一聲。
“石施主說我少林寺假仁假義,說我們欺世盜名,原本並不是爲了他自己,”惠靜大師緩緩講道,“俗話說,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石施主既然這樣說我們,定然是我們自身的修行不夠,如果我們能夠做到完美無缺,石施主又不是那些搬弄口舌是非的小人,怎麼會來冤枉我們呢?”
石清封雖然對少林僧人極爲不客氣,但是經過剛纔的事,幾個人都明白,石清封並不是無理取鬧之人,說他是大仁大義還未可知,但是說他是卑鄙小人,那就過分了。
惠靜大師一句話也沒有指責石清封,反倒是讓石清封有些尷尬,他不安的動了動身體,又想起這具身體似乎自己已經沒有主宰權了,忍不住又煩惱起來。
方宇倒是很好奇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到石清封動來動去尷尬的樣子,笑了笑問道:“惠靜大師與石大俠之間定然是有什麼誤會,才造成這樣的局面,我看惠靜大師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不如石大俠說一說,說不定能夠冰釋前嫌也不一定啊!”
惠靜大師本來早就看到了方宇,只是不清楚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這時候方宇說話,惠靜大師倒是很感激:“貧僧謝過這位施主,不知這位施主是……”
如念連忙上前說道:“師傅,這位是華山派的湖言掌門,此次前來少林赴約,弟子正要引湖施主上山,不料……”如念看了石清封一眼,意思是不料碰上了這樣的事。
“阿彌陀佛,原來施主是華山派的掌門,失敬失敬!”惠靜大師行一個稽首禮,“老衲只顧忙着,怠慢了貴客,還請湖言掌門見諒。”
“惠靜大師說哪裡話,迎客事小,少林聲譽事大,不如我們先問問石大俠爲什麼要說少林欺世盜名,假仁假義,如何?”方宇從容回了一禮,隨即說道。
“正是!老衲從小在少林長大,至今五十餘年了,從來沒有聽說有少林弟子做出敗壞門風之事,石大俠所說的,也正是我疑惑的。不知道石大俠能否以實相告?”
石清封沉默了半晌,方纔說道:“昨天我闖進少林,也是爲了這件事,當時達摩院首座也曾問話與我,只是我……唉!都怪我無能,沒有親自拿到證據!”
石清封一臉懊悔,將事情緩緩說來。
原來前幾日,石清封來少林訪友,他的朋友並不是少林寺中之人,只是隱居在少林山腳,一路上無話,等石清封來到他朋友所在的村落之後,這才得知,他的朋友早就被滿門滅族了!
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他這位朋友雖然武功不高,說出來也並非鼎鼎大名之輩,但是他卻知道他朋友收藏着一本絕世武功秘籍,儘管是一篇殘篇,但也十分珍貴了,因此他對於他朋友滿門被滅族一事,產生了極大的懷疑,到底是誰滅了人家滿門?
有了懷疑,石清封就展開了調查,很快就有了消息,原來調查了一天的石清封晚上並沒有找村民借宿,反而直接住進了還沒打掃的朋友的故居,等夜半三更的時候,竟然有人前來襲擊與他。
比起他朋友的武功,石清封要高出很多,而來人顯然是沒有料到他的武功之高,在經過一番激鬥之後,被迫留下了一具屍體,其餘的人都飛速的逃竄了。
而等石清封揭下屍體上蒙着的面紗之後,驚訝的發現,原來這具屍體竟然是少林弟子的服飾,而腦門上也刻着十二點香疤,回想起跟自己動手時候用的武功,石清封馬上確定了,這一個人,不僅僅是少林弟子,而且是可以入達摩院的少林武僧弟子。
十二點香疤,正是達摩院弟子的標識,憤怒的石清封當夜就想上少林討個公道,但是想到自己剛剛大戰一場,氣力虧空,而少林又是出名的好手衆多,這才找了一個村民家借宿了一晚上,準備第二天再上少林。
可是等第二天醒來之後,他愕然發現,那一具少林僧人的屍體,竟然不見了!
急壞了的石清封在找了半天之後,終於被人告知,那具屍體已經被火化了之後,沉入了少室山背後的寒潭之中,而做着一切的就是他借宿的那一家村民做的。
氣急敗壞的石清封恨不得殺了那個村民,但是等了解他爲什麼這麼做之後,也不禁默然,村民只是村民,並沒有承受少林寺報復的能力,他這麼做也僅僅是爲了自己妻兒老小的安全罷了。
其後的事情就簡單多了,無可奈何的石清封上了達摩院,達摩院院主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自然不可能聽從,怒氣衝衝的石清封力戰達摩院,身受重傷後被人送到了廂房養傷。
等石清封醒來之後,自然是憤怒無比,於是就有了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