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五、風雪中的歌唱者
平坦的雪原上,坦克戰車羣在大雪中移動。
歐蘿拉坐在其中一輛天啓的炮塔上,翹起雙腿單手扶着被風雪吹起的長髮。她鮮紅的雙眸在注視着被風雪擋住的前方。
琴讓,雅茨克,揚基麥爾其,接着就是阿爾卡雷克。
一直在頑強地堅持着抗爭的游擊隊,無聲無息地撤離了這片大地。
共濟聯南部的戰鬥告一段落,尤拉魯沙軍以雪一團爲主力在三天內接手了南部所有上了一定規模的城市和咽喉要道。或許游擊隊在離開的時候留下了很多不大不小的麻煩,不過在艾美的決心下這些也只是小打小鬧罷了。
尤拉魯沙以“協助共濟聯暫時管理”的名義名正言順地將部隊開進這些城市當中,委員會沒有對此進行正面的迴應。
得到了廣袤的土地以後,尤拉魯沙開始正式對共濟聯輸入尤拉魯沙的所有能夠輸入的東西,一批又一批的移民乘坐着魔導戰艦來到了共濟聯的南部邊境,毫無阻滯地進入並且成爲這裡的居民。
包括這個在內尤拉魯沙一系列的行動還有很多,不過這些都跟歐蘿拉沒有直接的影響。
雙方眼前的目標只有一個——阿爾卡雷克的要塞。
而現在,她們正在前往要塞的路上,更多的戰車則在雅哈爾加開始生產,歐蘿拉已經得到了古德麗安帶着這些新老混編的坦克羣開始訓練的消息,相信很快就能夠投入實戰。
一輛雪狼脫離了隊列,加速開到歐蘿拉所在的天啓旁邊。
坦克的頂蓋被打開,艾美那張凍得發青的臉蛋從裡面伸了出來。
“你不冷嗎?”
她這句話甚至來不及傳到歐蘿拉耳中就被風雪吹散。
歐蘿拉能夠猜得到她向說什麼,淡淡一笑。
“冷。”
艾美聽不清楚歐蘿拉的話,但是她知道歐蘿拉在說什麼。寒風颳在艾美的臉蛋上,刺痛難忍,她的眼神就像是在問爲什麼。
單手撐起身子,歐蘿拉一個側翻落到了艾美所在的雪狼坦克上,身子躺着頭卻倒着伸入頂蓋裡面的駕駛艙中。
裡面一樣冷,只是沒有了寒風罷了。
如同倒吊者的歐蘿拉看着艾美凍得發紅的鼻尖,嘴角翹起:“品味着這個冬天的,不僅僅是我們……也有很多人,他們連這一點也做不到。”
她高高地伸出雙手,彷彿在擁抱着這場風雪,想要將寒冷收入懷中。交疊翹着的修長雙腿輕輕地搖晃着,她甚至吃吃地笑了,那甜美的笑聲宛如天真無邪的女孩。
“這是,女神的恩賜啊,艾美團長。”
歐蘿拉的長髮垂落到駕駛艙內,隨着坦克的晃動左右搖擺,歐蘿拉就像是享受着某種美妙的音樂節律般閉上雙眼,一派怡然自得。
艾美沒有說一句話,她無言地放下蓋在頭上的棉帽,將自己的頭靠在腦後的頂蓋邊緣。
“吶,我唱首歌給你聽。”
歐蘿拉露出了少女般的甜美微笑。
“偉大~共濟聯~~永久~締聯盟~~~”
這是一首她不曾聽過的曲子,少女聲的清唱讓這首曲子的基調變得有些怪異——說到底,沒有對比就不存在怪異這個說法,但艾美還是難以避免地出現了這種印象。歐蘿拉的表情與聲音,宛如詠唱着思念戀人的情歌,但歌曲的內容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統一而強大~~萬年萬萬年~~”
歌詞充滿愛國情懷與民族特色,那有點對不上調的歌詞也大概是因爲語言之間的差異,艾美隱約在歌詞之間感覺到一點別樣的情懷。
歌聲戛然而止,歐蘿拉如同夢醒般睜開眼睛,明明自己就在她眼前但總覺得對方並不是在注視着自己——艾美忍不住這麼想。
“這首歌,本來屬於一個跟共濟聯很相似的國家。”
她猛然擡起頭,在頂蓋上一個翻身趴在上面,那對爆炸性的巨峰被壓在冰冷的鋼板上,她就像一個翻上鄰居屋頂找朋友玩的孩子。
一雙小腿在風雪中晃動,她兩手抓着頂蓋的邊緣把頭伸到艾美的面前,兩人的臉蛋幾乎貼在一起,能夠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對,強有力,團結一致,牢不可破的聯盟,果然還是很像啊。”
艾美重新戴上棉帽,活動了一下靠在不怎麼舒服的頂蓋邊緣的脖子,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撫摸着那頭垂下的長髮。
從她與歐蘿拉見過開始,這個女人一直都是梳着單馬尾,但今天她卻是披着散發。
“就是啪~!咚~!的樣子,或許再加上轟轟轟!的模樣,這個國家,就散了。”
她以雙手做了一個爆炸得四分五裂的樣子。
“真的好奇怪啊,明明人比我們多,地方比我們大,資源也多到用不完。”
艾美只是輕輕地撫摸着那頭柔順的白色長髮,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她的雙眼帶着讓人想起母親的溫柔。
“有時候,看着密密麻麻等待着餵食的難民,看着不知死活地衝鋒的士兵,看着躺在街邊靜待着死亡到來的老人,好像說一句——看吧,人類就像垃圾一樣——好像,也沒有什麼區別。”
時而變成一朵花,又有時候飛出幾隻雪白的蝴蝶,也有像是毛線團的模樣。歐蘿拉的長髮,在艾美的手中變出了很多花樣,艾美像是沉醉於這個遊戲當中。
兩人像是忘記了冰冷,忘記了風雪,忘記了坦克,忘記了雪原,忘記了戰爭,專注着。
“敵人來侵略~就消滅乾淨~鬥爭中決定~幾代人命運~”
歐蘿拉繼續清唱着陌生的曲子,她笑眯眯地搖着腦袋,食指彷彿配合着曲調在頂蓋上敲着。
“——艾美,一旦打下了要塞,就真的沒有回頭路了。”
甜美的聲音,瞬間變成了冰冷的話語。
“假如,都鍺真的知道我們在做什麼,知道卡特琳娜在追求着什麼,知道這個國家在祈禱着什麼……她還會繼續嗎?”
“陛下什麼都知道。”
戀戀不捨地鬆開柔順的長髮,艾美目光清澈。
“我們的事業是正義的。”
“你說的正義,到底是誰的正義?”
歐蘿拉又翻轉身體,雙手撐着頂蓋邊緣坐了起來,迎着越發凌冽的寒風。像是在問艾美,也像是在自問自答。
“——我們的正義。”
艾美的話語,消散在風雪中。
風雪中,坦克羣依舊毫不動搖地往目的地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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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輕蔑,無時無刻不被監視,被所有人警惕,都不算什麼。
瑟萊妮是這麼想的。
她曾經爲焦土賣過命,殺害了數不清的同胞,會有這樣的冷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再清楚不過,對,她很清晰地知道這一點。
但是,總覺得心裡像是缺了一塊什麼似的,空蕩蕩的感覺。
晚上睡覺,她會因爲戰友的呼嚕聲而驚醒,手裡的荒土已經上膛準備發射。不,不僅僅是這種,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她都會被驚醒,然後進入戰鬥狀態。
早上,過於豐盛的早餐讓她惶恐不安,她甚至懷疑這是一場陰謀。有些自來熟的戰士拍了拍她的肩膀,卻會被她翻過身放倒同時被掐住喉嚨,她的雙眼帶着凜冽的殺意。
日常訓練中,跟她練習的戰士基本上都受過不同程度的傷,每一次都是她在下殺手之前才反應過來扭轉方向,但就算是這樣也無法避免不幸的事故。
她的臉上一直面無表情,就算笑也只是令人心寒的冷笑,彷彿被強制戴上了一個面具。習慣性眯起的眼睛會迸發出連她自己也沒有自覺的殺意,但是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一點。
因爲她沒有朋友。
因爲她是孤獨的。
就算她想要努力,但結果只會變得更糟。
她想要以自己的行動融入游擊隊這個羣體,最後卻發現自己除了戰鬥以外什麼也不懂。就算想要學習自己的身體也彷彿本能地拒絕這些東西,漸漸地她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在這種所謂的“一般社會”中生活。
爲什麼見到比自己弱的人要敬禮?
爲什麼要進行這些不溫不火就跟郊遊似的練習?
爲什麼受傷了還要去慰問去道歉?
太多的爲什麼,讓她甚至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從作爲歐蘿拉的“女兒”那個瞬間開始的,已經失去的那段記憶就像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隨着大部隊轉移到北部以後,她與大環境的不相容變得更加明顯。
索菲婭在明裡暗裡做了很多工作,但也只能維持她與周圍最低限度的交流而已。索菲婭就此與瑟萊妮談了很多遍,但最後還是沒有什麼結果。
問題不僅僅是瑟萊妮本身,她的出身令她飽受歧視與嘲笑,雙方的矛盾在這種情況下進一步加劇。
有時候會有人找瑟萊妮的麻煩,這些人無一例外地被她放倒了——然而最後受到懲罰的卻是她,有幾次因爲對方是有背景的人而差點被判刑,都也是索菲婭在暗中支持才得以解決。
她是游擊隊內被關小黑屋時間最長的一個新兵,而且因爲她毫無悔意而多次被加罰,但沒人能夠從這個少女的臉上看到其他表情。
被問及爲什麼因爲小小的衝突讓戰友致殘的時候,瑟萊妮反而以不可思議的語氣反問:“只是斷隻手吐個血爲什麼要這麼大驚小怪?”
她真的不明白。
這麼輕鬆就被折斷手腳,因爲這點事就哭天搶地的弱者,到了戰場也是死路一條,在這裡被淘汰不是更好嗎?反而保住了小命。
瑟萊妮那打心底裡的不可思議,以及那冰冷的眼神讓當場所有人都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