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六、暗夜(二)悲慘的終末
甘多拉很清楚自己到底做什麼。
這個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什麼不勞而獲的東西。
哪怕是被黑袍人吹得天花亂墜的魔石,也一定有它的弊端。
一定,自己在不經意之間失去了什麼作爲人類最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他不知道,也不打算去探究。
在利用黑袍人的同時,黑袍人也一樣在利用着自己,就算他不說自己也很清楚。
或許會有很多人因爲自己而受傷,或許有人因此而失去了性命,但他還是選擇了這條路。
——因爲,他再也無法忍受那種弱小的挫敗感。
他,太懦弱了。
懦弱到不得不用這個卑鄙自私的方式來發泄自己的憤懣。
對不起,大家。
等我完成了我要做的事情之後,我就會離開這個世界。
哪怕這種自私的行爲根本就是無濟於事也好,對不起。
——————
夏爾恢復意識的時候,馬上睜開雙眼。
自己不知不覺地在牀上睡着了。
就算隔着門也能夠聽到外面接連不斷的戰鬥聲,還有一些奇怪的爆炸聲。
他翻下牀走了幾步,從身體各處便傳來了一陣陣劇痛——他驚奇地發現,自己可以走路了。
這麼點痛,算什麼?
他扶着牆壁一拐一拐地走出病房,額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根本沒辦法戰鬥,也很清楚自己就算出去也是個累贅。
但就算是這樣他也要行動起來。
——因爲他看到了,甘多拉和黑袍人一同消失的那一幕。
那一瞬間,他從甘多拉的眼神中看到不應該有的決絕。看到那個眼神,他就知道甘多拉打算做傻事。
他必須要去阻止甘多拉。
就算不知道他在哪,就算無法戰鬥,他也一定要去到甘多拉的身邊,要行動起來!
帶着這份決心,他艱難地來到了一樓大廳。
大廳的牆壁沒有一塊是好的,四處都是破洞和野獸的抓痕,但這裡卻一個人也沒有,沒有看到屍體也沒有看到血跡。
這種情況很奇怪,他又強忍着痛苦喘着粗氣走到門口。
——熾白的光束橫穿他的視野,無數黑色野獸連哀嚎也沒得來及發出來便在光束中灰飛煙滅。
一個個全副武裝的牧師和警衛員正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外附近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能走動了?”
溫諾拉從頭頂上忽然降了下來,嚇了他一跳。
“發生了什麼事情?”
夏爾連忙問道。
“大約十分鐘之前,兩個自稱愛麗小姐家的女僕來助陣,然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本來修整得非常漂亮的校道被一發發恐怖的光束轟得面目全非,一個個被挖去大塊泥土的深坑讓夏爾知道這些光束到底有多大威力。
“這些光束是什麼魔法?那樣子看上去就像是——”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麼跟這個相似的魔法,但要是範圍放寬一點的話,一個最近耳熟能詳的詞從腦子中冒了出來。
“魔炮?”
帶着詢問的語氣問向溫諾拉,溫諾拉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哎呀呀,這不是夏爾少爺嗎?”
突然,一條狐狸尾巴在他的眼前一閃而過,他追着那運動軌跡看去,卻發現一個好像在哪裡見過的狐耳少女在旁邊的樹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這個狐耳少女穿着黑白色的女僕裝,那豐滿的胸脯隨着她的呼吸一抖一抖的,整個人散發着溫柔大姐姐的氣場。
“你是……”
“奉小姐之名,來保護夏爾少爺。”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尾巴隨意一甩,一道巨大的火牆憑空出現在前方不遠小樹林中,在裡面響起了無數驚悚的慘叫。
好強!
“我叫貝蕾,而那邊那位,你可以直接叫女僕姐姐也沒問題,請不要亂跑哦?”
“……你說,你會保護我?”
聽到貝蕾的話,夏爾忽然有個主意。
“是哦?”
“那我亂跑怎麼辦?”
“只能跟着這個麻煩的少爺啦。”
“好!”
夏爾真覺得自己走運了,想睡覺的時候剛好來枕頭。
同一時間
愛麗不知道擊殺多少頭黑色野獸,但是這些野獸怎麼殺也殺不盡。
現在這個身體的話,真的很難長時間維持這樣的局面。不過在這種有些困窘的局面,她發現自己的刺球項鍊在微微抖動。
遠離某個方向,刺球就不動了;靠近某個方向,刺球便抖動得越來越厲害。
她意識到,這個奧德留給她的刺球,說不定就是某種邪惡力量的探測器——而這種邪惡的力量,多半就是魔城。
有了指路的明燈,也不管到底是不是,她便一點點地向刺球抖動得越來越激烈的方向前進。有前進的方向速度明顯不一樣,一些沒必要打的黑色野獸她就直接躲過去,沒多久便感覺到刺球在劇烈地顫抖着,就像是感受到某種波動而變得激動起來。
又往前走了幾步,她看到了一根奇怪的大柱子,這跟柱子正源源不斷地向天空排放出某種黑色的煙霧,看來這就是造成黑暗的元兇。
“美麗的小姐,這可不是像你這樣的淑女應該來的地方啊。”
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大柱子上,她才發現有個黑袍人正在十米外站着,那嘶啞的聲音聽上去非常不舒服。
“是你做的好事吧?”
找到了元兇比什麼都好,她毫不掩飾自己對黑袍人的敵意。
“唔,或許你是個好的素材。”
黑袍人從懷裡拿出一個類似單邊眼鏡之類的東西伸進自己的頭罩裡面,估計是戴在某隻眼睛上。
“讓我看看……”
彷彿認爲愛麗沒有半點威脅,黑袍人帶着尖銳的笑聲盯着愛麗,就像在觀察着什麼。
“噢噢,這個數值不錯啊,突破九千了,看來你內心積累了不少東西啊。”
愛麗也沒有什麼動靜,她想知道這個傢伙到底在搞什麼。
“……超過三萬了,難道你是個內心非常黑暗的女人?”
“九十二萬!我撿到寶了嗎?!”
每過幾秒鐘,黑袍人就會報出一個用途不明的數值,隨着他的報數,他的語氣越來越驚訝,這讓愛麗非常不舒服。但是幾十秒過後,黑袍人不再報數值了。
啪。
忽然,黑袍人慘叫一聲,愛麗聽到了什麼爆炸的聲音。
“………”
“於是呢?幕後黑手先生你到底在幹什麼?”
愛麗不耐煩地問。
要不是太過缺乏魔城的情報,她早就開打了,哪用等這個傢伙在搞這搞那。
“……你到底是什麼人?”
黑袍人的嘶啞的聲音頓時充滿了壓迫感,愛麗可以感覺到對方的緊張和恐懼。
“完全意義不明,看來沒辦法在你身上得到更多的情報了。”
拿着八卦爐對着大柱子狠狠地射了一炮,在震耳的轟鳴聲中大柱子被攔腰轟斷,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
黑煙不再增加,愛麗認爲這種需要源源不斷地放出的黑煙一定無法維持太久,所以她選擇了先毀掉這個奇怪的裝置——再扭頭一看,卻發現黑袍人已經不見了。
“跑掉了嗎……”
愛麗依舊可以感覺到刺球的震動,她再次朝震動的方向出發。
只要是跟魔城有關的,她都不會放過半點可能找到的蛛絲馬跡。
——————
周圍,一片火海。
黑色的火焰如同附骨之疽一樣久久不曾散去。
倒塌了的教學樓和四散的殘骸述說着戰鬥的激烈,一個個淺坑如同一道道大地的傷疤,顯得猙獰可怕。
失去了左手的加魯多全身都沾着那些黑色的火焰,一陣陣痛入心扉的刺激折磨着他的神經。
——這個曾經將無數弱者踩在腳下的狼人,現正作爲一個失敗者匍匐在地上,動彈不得。
“加魯多,我感覺到了。”
身上纏繞着黑色火焰的甘多拉只是身上的衣物破了,他身上沒有半點傷痕,衣服破口處可以看到如同新生嬰兒般嫩白的肉。
“復仇的快感,還有在那之後的空虛。”
甘多拉兩眼含淚,用痛苦得接近扭曲的表情看着加魯多。
“……於是,你滿足了嗎?”
加魯多虛弱地回了一句。
這個狼人,在這種一般人已經暈死過去的痛覺中還有說話和思考的餘力。
“我不知道。”
甘多拉感覺自己的內心被開了一個大洞,源源不斷的力量從其中涌現出來,分散在四肢百骸——這股力量,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也無法控制。
就算他覺得夠了,不想要了,這股力量還是不會停止增長,而且內心的空虛和漸漸把持不住的破壞衝動還有讓他陷入絕望的悲傷讓他現在的境況不比加魯多好多少。
“爲了復仇,我以某種人類重要的東西作爲代價,換來了這股力量。但是現在,你卻如此不堪一擊——我甚至忍不住會問自己:我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就是爲了這樣的結局?”
夏爾忽然表情一窒,悲慼的表情化作扭曲的猙獰,如同野獸一樣喊了出來!
“爲什麼不站起來啊!?給我來一場棋逢敵手艱難壯絕的決戰啊!你不是很厲害的嗎?!”
揪着加魯多的衣襟,甘多拉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動起來啊!動起來啊!!!”甘多拉狀若瘋狂地用另一隻抓着加魯多的爪子,在自己的身上狠狠地劃了下去——在爪子劃破皮膚流出鮮血的幾秒後,傷口便馬上自動恢復,短短几秒內完全治癒,看不到半點痕跡。
再一次看到這一幕,甘多拉將已經痛暈過去的加魯多丟到一旁,跪在地上抱頭痛哭!
“——不這樣的話!我又是爲了什麼而犧牲了自己的全部變成這樣的怪物啊!”
徹徹底底,道道地地的怪物。
假如再過一個小時,不,恐怕只有半個小時,他的理性就會被那些海量的負面感情沖垮,然後變成一隻憎恨着世界,只會殺戮無法思考的野獸吧。
“……哈哈。”
他停止了哭泣,擡起頭露出了慘淡的笑容。
“這就是,報應吧。”
明明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明明已經決定了就這樣離去。
明明已經打算接受這一切。
——但是,他後悔了。
無可救藥地後悔了,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想要活下去。
想要像過去一樣,跟夏爾他們一起做傻事,一起捱罵,一起惡作劇,一起到處玩。
他抿着嘴脣,用痛苦的目光看着彷彿要燒盡這個世界的黑炎,發出了低沉的嗚咽聲。
“誰來,救救我……”
甘多拉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他感覺自己開始無法剋制那種殺戮的衝動——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失去理智四處破壞的樣子。
“誰來,救救我啊……神也好,魔也好,什麼人都好……不想死、不想變成一隻怪物啊啊!!!!誰來救救我!!我錯了!我不要死啊!”
越是想象就越是恐怖,他最後甚至痛哭流涕地趴在地上,對着空無一人的周圍痛苦地求救。
但是,誰也沒有來。
沒有人會救他。
最後,自作自受的他將會失去自我,然後變成一隻怪物悲慘地死去。
這是甘多拉已經確定的,一個悲慘的結局。
——就在腦子閃過這個想法的時候,他的意識就陷入了深沉的黑暗當中,然後消散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