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師徒之間
“不及格。”老頭淡淡地說。
地上滿是一張張寫滿了奇形怪狀的符號的紙，一旁站着臉色發青的艾莉絲。
死老頭……存心的是吧？
耐心已經被徹底消磨得一乾二淨的艾莉絲咬着牙問：“我不是已經完全照書上的抄了嗎？爲什麼還不及格？”
“你想知道原因？”老頭瞥了她一眼，“自己看書。”
“……行……你行！”氣急敗壞的艾莉絲邊咒罵着奧德邊走回小書桌上繼續她已經重複了一個星期的工作。
這個星期以來，老頭一直叫她抄寫米德式的咒符。
無休止的重複工作把艾莉絲對老頭的最後一絲尊敬丟到了爪哇國去了。
幾乎快要被逼瘋的她現在非常後悔爲什麼要自找麻煩。
原本待人相當和藹可親的老頭一成了她的老師，就馬上變了，變得古板、嚴苛、刻薄……總之，幾乎一切可以來形容老頭子的貶義詞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艾莉絲在這個星期裡面可謂是受盡折磨。自認遇人不淑的她認命了，決心要在無盡的痛苦和折磨中學會米德式來使用出暴君的招數來好好地修理一下他那“壞掉了”的腦殼。
同樣地，和艾莉絲相處久了的奧德一邊驚訝於她表裡不一，一邊決心要把她那些壞毛病好好改過來。
首先他最大的不滿就是她的隨便。
明知道這些都是一些一出點小差錯就可能要了她的命的程序，可是她就是不改，老是隨隨便便，做個八九成就可以了的樣子。於是他要艾莉絲好好地把那些符文抄下來，一旦有點差錯就要重抄。
這是爲了讓她有個刻骨銘心的印象。
其次就是馬虎。老是丟三落四，組合咒符時老是漏了這個或者是多了那個，更讓他氣憤的是艾莉絲居然一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表情。於是等她抄完了咒符之後艾莉絲面臨的是更繁瑣更復雜更枯燥的咒文。
然後就是浮躁。在她學習才第三天時她居然開始組合魔法陣，奧德看見後臉色鐵青，勃然大怒，狠狠地把她罵了一頓。
最後就是懶惰。老是趁奧德沒注意時偷懶，或者磨磨噌噌的樣子，讓他見了就火大。
以上都是艾莉絲表現出來的缺點，這也是李瀲在大學裡面養成的不良習慣。
人是一種羣居動物，但他們很善於僞裝。偶爾見一兩次面是不可能深入地瞭解一個人的，只有長久地相處才能把一個人摸清摸透。
就像艾莉絲和奧德一樣。
長時間的抄寫已經讓她徹底地失去了對米德式的興趣了，她現在只想快點脫離這個地獄。
她曾經無數次想就這樣一走了之，但礙於面子，她總是勸自己還是堅持這一天再走。而到了第二天她又會告訴自己我就再來一天就不來了……
就這樣的循環下去，她絲毫沒有發覺其實自己已經來過了很多遍了。
不知不覺地，一個半月過去了，艾莉絲心中的不滿和不耐煩與日俱增，終於在某一天爆發了。
“……你那已經僵得比木頭還硬的腦袋除了會在雞蛋裡面挑骨頭之外還會幹什麼？”艾莉絲滿臉的不耐煩，譏諷道。
“修正你那只有缺陷的性格。”老頭絲毫不讓。
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過無數遍了，和老頭針鋒相對已經成爲了艾莉絲的家常便飯了。然而，今天似乎特別嚴重。
“嘶”奧德把艾莉絲那雖然整整寫了三個小時但依然錯漏百出的咒文本撕成兩半，隨手扔在地上。因爲他真的沒有見過有學生連續練了兩個星期了依然沒有任何進步。他似乎已經對艾莉絲失去了所有信心了。
彷彿大腦裡面有什麼斷掉，她愣了一下，然後用含着淚水用奧德從來沒有見過的陰冷的眼神盯着他。
“老子我受夠了！”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像頭受傷的母獅一樣怒吼着。說完，頭也不回跑出去了。
“走！你走，你以後也不要回來！”第一次被人吼的奧德鐵青着臉，顫抖着手指着門口。見那抹傷心的白色消失在視野裡，他彷彿被抽掉了靈魂一樣，頹然跌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看着比他更古老的天花板。
我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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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過分……人家這麼辛苦地抄了那麼久……竟然……不可原諒……
她坐在第一次淚奔的那棵大樹下，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樣地流着，眼睛紅腫得像桃子一樣。
爲什麼……爲什麼……別人來這裡是爲了遊戲……爲了高興……爲什麼我就得受那麼多氣，那麼多苦……
“一個人？”一個熟悉又甜美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
一陣清風拂過，一片溫暖的金色在空中飄逸着，讓淚眼朦朧的艾莉絲一時看癡了。
是海琳。
一身藍色的海琳輕按着秀髮，坐到艾莉絲的旁邊，溫柔地摟住了她的那嬌小的肩膀。
“……”艾莉絲看着她，感受到從肩膀出傳來源源不斷的溫暖，她突然覺得很想大哭一場。
“……傻孩子。”把她摟在懷裡，輕拂着懷裡脆弱的人兒那雪白的秀髮，海琳帶着憐愛地輕輕責備道
“我……嗚……我……”再也忍不住的艾莉絲失聲痛哭起來。
淚水打溼了海琳的胸部，她緊了緊在懷裡哭泣的女孩，彷彿讓她放心自己不會離她而去。
艾莉絲哭了很久，就像把這一年來的委屈和悲傷全發泄出來的一樣。
直到海琳再次摸了摸她的頭爲止。
見艾莉絲冷靜下來了，她柔聲地說。
“奧德老師的話……請你不要討厭他，好嗎？”
“也許他很古板，也許他不知變通，也許他頑固不化，也許他……一切在你看來都是那麼不舒服，不滿意，是吧？”
“你知道爲什麼嗎？”
“你見過他這樣對其他學生嗎？”
沒有……
“我不知道他要教給你什麼，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對待你的，我不知道。”她朝大屋的方向望了望，帶着點悲傷地說。
“然而我能告訴你他的一些事情。”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我想這對你來說，將會受益終身。”
“奧德老師他的家人很久就去世了。他終身未娶。所以他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也沒有收過學生，除了你之外。”
“但在我們心中，他永遠是我們最敬愛的老師。”
“他教會了我們怎麼做人，怎麼處世……很多很多。然而，他給了我們最重要的東西是……”說到這裡，她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賣了個關子，“知道是什麼嗎？”
“不知道……”
“力量的意義。”
……力量的意義？那種漂亮話誰都會說吧……
“他的家人，是因爲他而死的。”
“……？！”
“他年輕的時候醉心於大殺傷力魔法的研究，他經常失敗，經常出現意外，所以他老是傷痕累累的，但他依然如故。在最嚴重的一次事故中，一場爆炸不僅毀滅了他的實驗室，也奪取了正在睡夢中的家人的生命……屍骨無存，化爲灰燼……”
“……”剛剛哭完的艾莉絲再次流下了眼淚。
“很驚訝吧……他居然還能活着，還能活到現在……我當初聽到了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呢……後來我就傻傻地問他爲什麼……”彷彿爲自己的魯莽感到不好意思，海琳的臉稍稍紅了一下。
“然後，他就跟我說……”
“揹負着罪孽的我活了下來……然而我再也不是我了……從那場事故中，我就已經不再屬於我自己了……”
“我必須揹負着這份沉重來警告世人……這裡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在你們眼前……不要再犯我過去犯的錯誤了……”
“我永遠忘記不了他在說這番話時那種濃濃的孤獨和痛苦……忘不了……”絲毫沒有發覺自己流下了眼淚的海琳繼續說，“什麼是力量……我必須要把這種真義傳承下來……”
艾莉絲突然想起奧德老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老是表現出不明不白的悲傷。
那個傢伙……一直在揹負着這麼重的東西在活着……
數十年的孤獨……數十年的痛苦……數十年的悲哀……他一直在默默地承受着……
老頭過去對他的教誨一一回響在腦海中，她覺得自己忽然明白了什麼東西，頭腦一下子變得很清晰。
“看得出……他真的高興能當你的師傅，你的老師。”
“你知道嗎，這個別對他說哦，”她笑着說，“上個星期天有幾個老朋友來找他，他在提到自己有個徒弟的時候，就像一個小孩子在炫耀着自己的父母有多好的樣子。”
“正是因爲他太在乎你了……正是因爲他太重視你了……所以就無意間對你……有點不客氣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和自己所珍視的人相聚在一起了……”
“不要說了……”泣不成聲的艾莉絲掩着臉，覺得無地自容。
我到底……做了什麼混帳的事情……我到底……
“回去吧……老師在等着你呢……”海琳把她扶起來，又拍了拍艾莉絲裙子上的泥巴。
“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去見他的艾莉絲很爲難地說。
海琳張着一雙水靈的大眼睛，溫柔地看着她，笑而不語。
“我……明白了！“彷彿從那雙美麗的眸子裡得到了什麼似的，艾莉絲帶着堅定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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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嚴厲了……”桌子上的一個鏡子裡面的一個人的影像帶着遺憾地說。
“是老毛病了。”彷彿蒼老了幾十歲的奧德苦澀地笑着。
“放心吧……我叫了海琳那丫頭去，你那個寶貝學生不會丟的。”笑了笑，但馬上又很認真地說，“但下次我就不敢保證了。”
“唉……”
“其實，不是我說你，你也太嚴厲了。”聲音突然帶着點責備的意味，“你想一個半路出家的九歲小女孩做到什麼程度？就算是你說的那樣她的思想很成熟，但你別忘記了，本質上她只是一個從小就養尊處優的小女孩，怎麼這麼簡單的問題你也會犯糊塗的呢？”
“我也知道，可是……”
“關心則亂。”
“你的過分期待和高興讓你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了。”
“我們也知道你的事情，都過去了那麼久了，你心裡面想什麼，我們這些老傢伙誰不知道？誰不清楚？然而就我們知道就算了……不要把你的沉重帶給下一代。”
“你傳授的是經驗，是教訓，而不是痛苦和悲傷……”
“這個時代已經不是我們以前的那個時代了……有個肯這樣讓你如此刁難的學生你就該偷笑了……還把人家趕跑。”
“至於怎麼做，你自己解決，反正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而且我說了也沒用，無論說沒說你還是會板着臉讓人家給你好好道歉，你那壞毛病怎麼改也改不了。”
“老友……謝謝你……”奧德閉上了眼睛，輕輕地說。
“有空說這無聊話不如想想怎麼改掉你的老毛病吧……一點也不坦誠。”
“是呀……”
“嘰呀——”門開了，那抹白色的身影讓奧德心神一動。
“老師……我錯了。”艾莉絲那淚痕未乾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歉意。
“……”看起來正在閉目養神的奧德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動，彷彿在竭力抑制着什麼。
“我可以繼續在你的指導下學習嗎？”艾莉絲髮誓她從來沒有這麼誠懇過。
“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蒼老的聲音這時候在艾莉絲聽來比什麼仙樂都要動聽。
“萬分感謝！”很正規地鞠了個躬，艾莉絲再次坐到自己的小椅子上抄寫那些突然看起來特別有趣特別可愛的符文。
然而這些暫時看起來特別可愛特別有趣的符文很快地就幾天後的艾莉絲打回原形了。變得稍稍有點放水的奧德也很快結束了自己的“放水期”了。
兩人還是一樣地爭吵，還是一樣的埋怨和不滿，然而他們心中總有一個想法，他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