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莫逸風?
若影難以置信地望着樹下的身影,正要開口喚他,可是剛一張嘴就立刻伸手捂住讓自己噤聲。
她原本就是偷偷出來的,若是被他發現她來到了此處,也不知道會如何訓她。而且她只要再翻過圍牆就可以出去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三王府去便可。
可是……神不知鬼不覺?
她一想不對,莫逸風明明是醉酒臥於牀上,如今卻是十分清醒地出現在此,難不成他是故意裝睡騙過她?那麼究竟是他看出了她的意圖,還是他要避開她後對莫逸蕭有所行動枸?
但是若是要對莫逸蕭有所行動,爲何要避開她?
就在她思來想去之時,只聽“啪嗒”一聲,她驚恐地看着從腰間掉落的同心結如今正落在莫逸風的腳邊。
一定是剛纔褲子被樹枝勾住了,她去解開的時候將系在腰間的同心結給帶出來了。早知如此,她出門便將這些佩飾留在房間了玳。
咬了咬牙,她乾脆側身躲進了樹枝中意圖用樹葉遮擋着身子,可是她卻沒有想到只要莫逸風看見這個同心結,必定會想到是她在樹上。
果不其然,莫逸風擡眸朝樹上看去,當看見一個人影躺在樹上之時眸光一寒,然而他也不能做出大動靜,周圍的護衛還在四處搜查。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驟然一眯,順着方纔的動靜朝腳邊看去,當他看見落於他腳邊是何物之時頓時一怔,彎腰將其拾起,果然是同心結。
擡眸又朝樹上望去,見她還掩耳盜鈴地躲在樹枝中,他將同心結握於掌心,也不惱,亦不急,竟是緩緩坐在了荷塘邊的大石上,面向荷塘靜靜地望着水面。
若影看得心裡着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難道他不知道護衛正在四處搜查嗎?若是他被莫逸蕭發現了該如何是好?
眼下她忘卻了自己的安危,竟是爲他擔憂起來。
就在她急心火燎之際,莫逸風卻靜坐在大石上拿出同心結細細端倪起來,就仿若坐在自家府邸一般。
若影慢慢撥開樹枝朝他看去,卻見他用拇指輕輕地撫着同心結上的玉佩,還有同心結上用金絲線所繡的“風”字。
同心結用金絲線繡了“風”,玉佩上他卻刻了“影”,而他身上的同心結用金絲線繡了“影”,玉佩上他卻刻了“風”。也不知道他是弄錯了還是故意而爲之,但是她卻喜歡極了,不過是沒有說出口而已。
看着他靜靜地坐在荷塘邊,若影似乎忘卻瞭如今正處於危機之中,看着他脣角淡淡揚起的弧光,她竟然也跟着彎起了脣角,又感覺這樣的情景實在太過熟悉,仿若在何時便發生過,她也分不清是夢是真。
月光柔和地披灑在二人身上,一個在樹上,一個在樹下,空氣中帶着淡淡的花香,水面泛起一層粼粼銀光,這般景象美得實在不像話,卻又這般協調。
“哎……”莫逸風看着手中的同心結突然長長一嘆低聲呢喃,“莫不是這同心結也不想呆在三王府,竟是飛到了永王府,這永王府當真有這般好嗎?”
若影聞言心頭一縮,鼓了鼓嘴自知理虧。
不過剛一垂眸,她突然覺得不對勁,若是莫逸風當真不知她來到了永王府,不知她此刻就在樹上,在看見地上的同心結後又怎會這般淡定從容?而且同心結是從高處墜落,他又怎會如此平靜地坐在荷塘邊?
看來她又被他給戲弄了,他分明就已經知道了她在樹上,而且在拾起同心結後就沒了方纔那急切的神色,他此次來到永王府分明就是特意來找她的。
若影忍不住懊惱地咒罵自己一句,自從認識了他,她的智商顯然是不夠用了,不,似乎不是不夠用,是完全失去了。
看着他故作姿態地哀嘆,她淺淺勾脣,擡手撥開遮住半張臉的樹枝輕笑道:“不知這位爺有何煩憂之事,奴家會爲爺排憂解難,爺不防說與奴家聽聽。”
莫逸風將同心結放進胸口,而後望着水面上她在樹上投下的倒影緩聲道:“哦?你一個女兒家,又能幫得了本爺什麼?”
若影盈盈一笑,月光下,她的貝齒亦是泛着瑩白的光,就連兩顆可愛的虎牙也在水中清晰得一覽無餘。
就算幫不了爺,奴家也會陪着爺的,有人作伴好過一人形單影隻。”月夜下,她的聲音甜膩得醉了人心。
莫逸風忍住想笑的衝動又問:“你會陪着我?免我一人孤寂?”
若影彎眸輕笑:“是啊,爺不必害怕孤單,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莫逸風看着水面笑意漸濃。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笑容漸漸僵在了嘴角,睜大了黑眸再細看水中的倒影,他驟然止住了呼吸,心仿若漏跳了一拍。
怎麼會?怎麼可能?怎麼會是她?
究竟是巧合還是當真是他從一開始就認錯了人?
莫逸風僵直着背脊怔怔地看着水中的倒影,那個小女孩,那個似夢似真的水中的小女孩……
難道說在多年前她也是這樣在樹上,而他坐在樹下,他看到的水中的倒影並非是夢,而是那小女孩在樹上就這樣俯首看着他?
若影不知他心中所想,笑着又開了口:“逸風哥哥在想什麼?”
說出這句話時,莫逸風身子一顫,若影更是斂住了笑容。
好熟悉的對話,好熟悉的情景,好熟悉的感覺,可是她就是記不起究竟何時出現過這樣的景象。
爲何她又突然叫他逸風哥哥?自從那一次莫逸風從外面回來後,他便不許她叫他這個稱呼,以前她不知道,可是她後來明白,那是因爲他見了柳毓璃。
只是方纔的景象實在太過熟悉,熟悉到她的生命中似乎出現過。
莫逸風驀地站起身望向若影,正要開口問她些什麼,卻在陣陣腳步聲臨近之時止住了想說的話,而後縱身一躍,伸手攬住她的腰飛身出了圍牆,而後又腳下輕點,一路趕回了三王府。
剛進房間,莫逸風反手關上房門後扣住她的雙肩將她抵在門板上,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睨着她,仿若要將她看透,卻又帶着濃濃的難以置信。若影不知道他爲何會反應這般激烈,對上他的視線,她輕咬朱脣心跳劇烈,早已忘了在永王府時的疑惑,反倒是生出了一抹懼意。
“我……我只是有事,也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我是看你睡下了就……就沒有吵醒你。”她試探着開口,帶着一股小心翼翼。
她沒有想到他會親自去找她,更是沒想到他會爲了她去假扮刺客引開永王府中人的注意,所以她更是隱隱內疚。
他終是擔心她的不是嗎?她在他心裡終是有了位置。
欣慰之餘她又帶着一股後怕,因爲若不是他的及時出現,恐怕她已經被莫逸蕭抓了個現行,那麼禍及的可不是她一人,或許莫逸蕭會給莫逸風扣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我以後一定不會再這樣了,你就別生氣了。”若影低聲道。
莫逸風的眉心始終緊蹙着,而她的話他似乎絲毫沒有聽進去,反而更緊地扣着她的雙肩,靜默良久,終是開了口:“影兒,是不是你?”
“什、什麼是不是我?”若影不明所以,低頭打量着自己,心頭一陣狐疑。難不成她穿着夜行衣他就不確定了?那還救她回來做什麼?
莫逸風又俯首了幾分看着她的眉眼,看着她的雙脣,最後將視線撞進她的水眸,低啞的聲音如醇厚的美酒,醉人心扉:“影兒,十年前與我暢談一夜的人是不是你?是不是?”
他的語氣是那般急切,仿若要將她從夢中喚醒。
若影卻被他問得疑雲重重。若說十年前,她分明還是一個現代人,與他並不相識不是嗎?別說是他,就連莫凱都未照面,她又怎可能與他暢談一夜?而且他不是說那夜是柳毓璃嗎?他也因此寵溺了她十年不是嗎?
可是,他的神色卻是這麼的認真,這麼的迫切,這麼想要證明些什麼。
即使覺得不可能,她終是垂眸細想着。
她一直以爲這具身子是自己的,因爲這張臉根本就是她自己不是嗎?可是若她是身穿至此,爲何在見到莫逸風的那一天是一身的古服?
腦海中百轉千回之際,突然一道紅光閃過,若影身子猛然一顫。
剛纔她竟是看見了火光,熊熊火光照亮了整個黑夜。
“啊!”若影低叫一聲擡手捂住了頭,感覺頭部又在隱隱作痛。
“影兒,怎麼了?”莫逸風臉色一變,擡手撫了撫她曾經的傷處。
若影蹙眉靠在門板上緩緩滑下了身子:“疼……頭好疼。”
莫逸風一驚,急忙彎腰將她打橫抱起疾步跑到窗邊將她放下。
“影兒,你忍一忍,我去拿藥。”莫逸風撫了撫她的面頰後轉身朝藥箱走去。
一陣翻箱倒櫃之後取來了一瓶藥,並且倒了一杯水疾步走到牀邊,伸手抱起她的身子將藥送到她口中,又讓她就着溫水喝了下去。
這藥是御醫所配,說是可以治標可是不能治本,但是隻要她能不嚴重傷神及長久不發作,她的頭疾或許還能隨着時間的推移不藥而癒。
其實她已經很久沒有頭疾發作了,而今日發作頭疾竟然又是因爲他,他不免有些懊惱。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別想了……”雖然他很想知道真相,可是看着她這個樣子,他始終是不忍心的。
若影靠在他的胸口眸光微微渙散,剛纔的一切根本不可能是她經歷過的事情,可是又是那麼真實,難道說這具身子其實是她的前世?而方纔那些事情根本就是她前世的經歷?
“別想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躺下好好休息。”莫逸風俯首在她額頭落下一吻,而後將她慢慢放下,併爲她蓋上了被子。
他剛要起身,若影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火。”
莫逸風動作一頓,驚愕地瞪大了眼眸:“你說什麼?”
“我好像……看見了火光。”若影雙眸依舊渙散地低聲道。
莫逸風背脊一僵,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又問:“火光?你何時看見的?又是在何處看見的?”
若影漸漸斂回思緒,擡眸看向他搖了搖頭:“不知道,剛纔腦海中只是一閃而過的火光,也許只是我胡思亂想。”
莫逸風卻是手心隱隱沁了一層薄汗,看着她的眸色又深了幾分。
那絕對不是她胡思亂想,而是真實的事件。記得他那夜昏迷之後再度醒來,莫逸謹就告訴他,父皇下旨讓桐妃做他的母妃,也就是在那日,莫逸謹還告訴他在他昏迷的那夜,習嬪的寢宮起火了,母女二人無一生還,而他的父皇最疼愛的便是習嬪的女兒仁孝公主,所以自她們母女亡故之後鬱鬱寡歡了許久,而更讓莫逸風難以置信的是,過了習嬪母女的頭七,玄帝竟是賜死了他的母親容妃。
“莫逸風,你在想什麼?你就當我是胡說的。”看着莫逸風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眸中盡是傷痛,若影支撐起身子坐在牀上扯了扯他的衣袖。
莫逸風斂回思緒看向她,心頭猛然一顫。
她看見了火光?而他又在荷塘中看着她的倒影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夜裡,她與那小女孩是那般想象,就連笑容都如出一轍,而她說話的語氣,甜甜的聲音,根本就是那小女孩沒有錯。
他怎麼會弄錯了?當初他看見的就是她啊!他怎麼會以爲是柳毓璃?
可是爲何柳毓璃會知道他那夜說過的話發生的事情?
莫逸謹是絕對不會與她說的,因爲莫逸謹從小便不喜柳毓璃,而莫逸蕭更是不知道他那夜的經歷,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告知她那些事,那麼她又是從何得知的?
“影兒,你還記不記得十年前是否去過皇宮?是否去過皇宮的荷塘?是否像今夜在永王府那樣爬在樹上?”
若影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卻又突然冷哼一聲道:“你想說的是那夜陪你暢談一夜的夢中女孩是不是我對嗎?”
“我……”莫逸風欲言又止。“莫逸風,你要愛一個人難道就是要看她是不是那個小女孩?如果我說是我呢?你就會死心塌地地愛上我是嗎?如果不是我而是柳毓璃,你就死心塌地地去愛柳毓璃?如果不是我也不是柳毓璃,而是另有其人呢?你是不是又要去愛別人?若當真如此,我會祈求那個小女孩不是我,因爲我從不需要你的感恩之情,我要的是你這顆心。”
莫逸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的神色是何其認真,認真到他有一絲絲懼怕,因爲他已經能確定她就是那個小女孩。
她總是調皮得像猴子一樣
喜歡爬上樹後躺在樹枝上,就如同他們初見面時那樣,他在樹下她在樹上。
而柳毓璃自是不會做那樣的事情,她在他面前永遠是那般端莊嫺靜。雖然他不知道她是因何知道他在那夜的經歷,可是若影就是那個小女孩之事已然被他確定。
可是,他知道他現在不能讓她知道,否則她會以爲他是因爲感恩纔會對她有情。
若影見他又是沉默不語,心頭終究是失落的。她已經很努力地給他時間慢慢愛上她,可有時候因爲碰到一些事情她又會忍不住急切地要住進他心底的最深處。
看來這一次她又太過心急了。
深吸了一口氣,她下了牀榻換了一身寢衣後又爬到牀上鑽入了被窩,雖是不想要成爲那個小女孩,可是一想到他因爲那個小女孩而對她若即若離,她悶悶地提起被子將整個人都蓋住,將他隔絕在被子外。
可是沒過多久,耳邊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隨後牀榻一側微微一沉,一隻有力的手臂伸過來後將她攬在懷中。
若影眉心一蹙,推了推他的身子不滿道:“你就不能好好睡嗎?”
“如何才叫好好睡?”他的聲音極淡,可是卻能聽出他帶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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