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颳着冷冽的寒風,入了秋,這段時間越來越冷,連樹上的葉子都開始稀稀拉拉的往下落了。
皇宮幽長的小路上,月亮將人影拉的好長,風吹葉子“沙沙沙”的響。那人邁着緩慢的步伐,一步步的朝前走着。直到走到一個燈火通明的寢殿前,才緩緩停下腳步,深深的看了一眼宮殿的門。
“吱呀”一聲,伴隨着開門聲,裡面傳來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誰?”許是做慣了上位者,說話的語氣中還帶着幾分威嚴。
來人沒有腳步一頓,隔着屏風,輕緩的嘆氣“父皇,如今這才幾日,您就如此憔悴了?”
躺在龍牀上的水淵皇聽到這個聲音,神色頓時一變,巨大的心緒轉變牽動了心神,叫他止不住的咳嗽。強壓着胸口的不適感,水淵皇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父皇,您莫不是老糊塗了?”莫影灝邁着緩慢的步伐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淡雅的嗓音輕聲道“你忘了,三皇兄前些日子給你下毒,已經被打入死牢了,現在是兒臣攝政!對了,三皇兄的舒妃和侍衛私通,也一併被打入死牢了。”
“你——孽子,孽障!”水淵皇怒道。
“父皇,您急什麼?兒臣的話還沒說完呢!蓉嬪金鑾殿前失儀,兒臣爲了以正朝鋼,將她杖斃了。秦尚書、李太尉等在內的十多位大臣協助三皇子篡位,罪大惡極,現在九族都已經在天牢裡了,兒臣已經替父皇做了決判。”
面不改色的看着他,眸光裡不帶半點情緒,莫影灝薄脣微啓,輕緩的吐出六個大字“秋後,滿門抄斬!”
“咳咳咳”水淵皇瞪大了眼,一口氣沒上來,止不住的咳,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一樣。
“其中,欽天監利用官職之便,四處散播謠言,使百姓中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其心可誅。所以,兒臣一併替父皇做了決定。”頓了頓,莫影灝特意放輕了嗓音,一字一句的道“欽天監三族斬首示衆,其餘旁系,男丁代代爲奴、女子世世爲娼,永生永世不得脫離奴籍。至於欽天監本人……”
“七日之後,車裂!”
比起滿門抄斬更加殘酷的,是永生永世都不得翻身的折磨!
莫影灝顯然更加明白這個道理,運用的極爲嫺熟。
“逆子,妖孽啊,妖孽!”水淵皇本就大病一場,又中了毒,身子骨本來就弱,聽到這些消息後,整個人像是蒼老了二十歲。
“早日今日,朕當初就不該留下你這個逆子!”
“呵!如此,我應該感謝父皇不殺之恩了?”莫影灝脣邊露出嘲諷的笑意,眼底卻帶着幾分暗藏不易察覺的悲切。
聲音軟了幾分,水淵皇有氣無力的道“影灝,當初的錯,全都在我,那麼多條人命,你就真的狠得下去心嗎?就當父皇求你,放他們一條生路吧!”
那十多位大臣,全都是年少時便追隨在他身邊的忠義之士,忠心耿耿。帝王無情,可卻做不到無心。
“父皇……”嗓音低了三分,莫影灝垂下眼簾,聲音有些空洞飄渺的道“你還記得嗎?當年,她也這麼求過你的……”
水淵皇瞳孔驟然一縮,眼底浮現出幾許後怕。
擡起眼,直直的看着他,莫影灝嗓音輕緩“父皇,她當初跪在你腳邊求你,哭的那樣悽慘。有什麼過錯,她都一力承擔,她求你放過她的爹孃,求你放過她的孩子,父皇,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可是父皇,一個弱女子,她何錯之有呢?”
“欽天監一句異星移位,必有妖孽出。你就下令斬了她一家老小,九族,一個人都不肯放過。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你只知道她孕育出了妖孽,連見都不願意見她一面,你可知,她死前受了多少侮辱和折磨。你最寵愛的幾個妃子,買通了侍衛和行刑的太監,玷污她,她哭的那樣悽慘。好好的一張臉,被劃的面目全非,比惡鬼還猙獰。臉上的血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活生生被人剜去了眼珠,拔了舌頭。她曾經是那麼美,水淵第一美人!眼睛就像是會說話一樣,連聲音都好聽的像是出谷黃鶯。連她的女兒,一個不過十歲的小女孩,都被做成了人彘。你還記得嗎?那個女孩兒,曾經抱着您的腿,甜甜的叫您父皇。呵!父皇?”
“可是父皇,算起來,我纔是那個妖孽啊!您不是原本也想殺了我嗎?怎麼後來突然又改變了注意?哦,不!我在母妃肚子裡的時候,你不就下了慢性毒藥,想要置我於死地嗎?只不過您萬萬沒想到,她性子居然那麼堅韌,拼了命的生下我來,可惜我出生時,體內便帶毒,幾乎探不到脈搏,也就成了你口中的”天疾“可不就是天疾嗎?”
“可是,你爲什麼不直接殺了我呢?偏偏要我捱到我五歲那年,你才肯動手。父皇,您體會過從絕望到心死的過程嗎?其實早在我出生那年,莫影灝就已經死了!”
“父皇,她求你的時候,你可曾想過放過?”
水淵皇聽着這些話,張了張口,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這些年來就連做夢,都會夢到那個在記憶裡鮮活的女子,她總是一身藍色的長裙,站在羣花中央,一笑傾城,連百花都比不過她嘴角的一個弧度。
可是,每當他夢到的時候,下一秒,便會有一個血肉模糊的臉出現,伸着手要來掐他的脖子。
其實,他早就已經悔了!
十多年前,他聽欽天監說,異星移位,必有妖孽出!那是能夠傾覆整個水淵的妖星,是災禍!所以,他便想着,趁他在孃胎裡的時候就解決他。可是沒想到,雖然天生帶毒,可畢竟還是活了下來。
他一日日的看着這個孩子長大,心裡卻在不住糾結着,這個孩子簡直太聰明瞭,聰明的不似凡人。心底的疑慮和擔憂越來越大,終於,在這個孩子五歲那年,他決定斬草除根。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這孩子居然熬過了這一劫。
就在他再次準備出手的時候,這個孩子已經成了無憂谷不凡老人的弟子,他再也不敢有動作。這些年來,一直謊稱這個孩子在養病。即便是這樣,卻也掩蓋不住他的一身風華和才氣,不到二十歲,便有萬民請願,請求冊封他爲太子。
那個時候他才突然發覺,原本那個他一個動作就能死無葬身之地的孩子,已經成長到了連他都撼動不了半分的存在!
於是他開始慌了,可也只能看着他一步步的成長,治水患、平內亂,揚名天下,隨意對自己下毒、羣臣臣服,迫害自己其他的子嗣和妃嬪,一點點展開了他的報復!
這些,都是報應啊!
他現在甚至有時候在想,如果當初他沒有聽從欽天監的話,而是好好的培養這個孩子,好好愛護他。或許,他會成爲百年來水淵最出色的一任帝王,甚至一統五國!
可惜,這世上所有事情,再也沒有重來的可能!
望着他一點點黯淡下去的眸子,莫影灝輕緩的眯了眯眼,突然輕笑一聲,輕柔的道“父皇,別急!欠了裴式一族的、欠了她們母女倆的,我會一點點,全都替她們討回來!”
裴,是他母妃的姓!
他的母妃,名喚裴染,小字爲——柯!
顫抖着脣瓣,渾濁的眼睛流出兩行濁淚,水淵皇似乎提不起來一丁點力氣了“影灝……就是水淵皇室欠了你的,欽天監可幾位大臣欠了你的,可是水淵的百姓,是無辜的,你……”
“那我母妃、我皇姐以及整個裴式上下,就不無辜嗎?”毫不留情的打斷他的話,莫影灝眸子裡帶着幾分嘲諷的神色,冰涼刺骨。
早在五歲那年他就發過誓,這些人當初爲了所謂的水淵大業,親手毀了他一生,那麼,他偏偏要將他們最珍視的東西,全部撕毀!
他的溫暖,全部都是這些人剝奪的,他憑什麼原諒?
憑什麼妥協?
憑什麼讓步?
憑什麼……心軟?
“父皇,你記得,你還要活好久,好久好久,親眼看着,我是怎樣,一步步毀了你最珍視,你最想守護的東西!”
看着我是怎樣,毀了水淵!
落下這句話,莫影灝轉過頭,不帶半絲留戀的離去。
水淵皇睜開眼,無力的看着天花板,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個女子笑靨如花的容顏。臉上一層層的虛汗留下,擡了擡手,復又垂下。
果然是……報應嗎?
可是,他現在知道錯了,還來不來得及?
夜色之下,再也無人能夠回答他的話了。
走出寢殿,莫影灝微微擡了擡眼,感受着飄落到臉頰上的水滴,伸出手摸了摸。
又下雨了啊!
這兩日不知怎麼了,總是下雨。
自嘲的勾了勾脣角,突然面色一變,捂住脣輕咳兩聲。攤開手帕,上面沾染這猩紅的血跡。無奈的搖了搖頭,有些疲憊。
果然,這身子,是活不了多久了。
寒風吹得更加冷冽,一道人影漂泊在夜色下,顯得格外孤寂。
第二日一早,又是一則消息震驚了五國。
水淵四皇子出兵十萬,助倉溯攻打尋天,尋天與西涼全力抵禦,已經徹底形成同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於此同時,水淵偷襲朝嶽,造成朝嶽死傷無數,朝嶽百姓羣情激奮。
一場五國之間的紛爭,徹底到達白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