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夾雜着絲絲寒意的涼風徐徐吹過,雖然知道風玄衣此話的成分十之八九半真半假,可冷泉還是收斂了帶着三分威脅的眸光。開玩笑,那個地方他呆了二十多年,裡面雖是世人所豔羨的居高臨下,可更多的還是悲涼。那裡面的人,多數都是自上一輩起都從未離開過天山,沒見過這世間的大好風景,沒體會過人間冷暖。除了一復一日不斷重複的日子,再無其他!
他們甚至都不知道,爲何在世間有着崇高地位的他們,卻世世代代都不可以離開小小的天山。甚至,若是私自離開天山者,無論身份、地位,一律自十年囚禁開始罰起,連小孩子都是如此!因爲什麼?因爲一個賭約,因爲三百年前兩個人的命令,他們世世代代、祖祖輩輩都不得離開那個地方,除非……呵!冷泉輕笑一聲,比起之前的超脫人世,更多了幾分悲涼。
眼底劃過幾抹看不透的情緒,脣邊的笑意越發冷淡,眼神像是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似是掩蓋住了世間所以顏色。
風玄衣久久不曾聽到他的聲音,回過頭來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幅情景。不由得愣住了,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眼底劃過一絲疑惑,相識這麼久,他一直都是一副“看淡世間塵世,視萬物爲芻狗”的形態,似乎,從來沒有這麼……迷茫。沒錯,就是,迷茫!
耳畔突然傳來一句飄渺到極不真實的話“風玄衣……”男子挑了挑眉,千嬌百媚的容顏禍事,冷泉直直對上他的眼,褪去在外人面前的種種僞裝“如果,我再次被抓回去,十年之後,待我完成刑法歸來,我們是否還能如現在一般,月下一罈,把酒言歡?”也許,十年之後,你我都會逐漸變得陌生,最後物是人非,可是……
風玄衣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弄得發怔,隨即,冷冷的哼了一聲“你怎知這次回去會是十年,說不定,囚禁終生也說不定!”輕輕轉過頭,頗有些傲嬌的意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風玄衣眼神突然變得複雜起來。他還是……很討厭離別這個字眼吶!誠如十年前一樣!
輕輕苦笑一聲,冷泉微嘆一聲,視線變得遊離起來。是啊!十年期限,只是給初犯的人一個警告罷了!對於屢教不改,明知不可而爲之的人,囚禁終生,算是輕的了。
“十年之後!”一個清淡的聲音打破了片刻的寧靜,風玄衣擡眼望向空中那輪皎潔的月亮,玉骨仙姿的氣息緩緩擴散,一襲衣衫不斷地蔓延着流光“若是有緣再聚,就在情緣山峰吧!整個五國的中心,舉樽共飲一罈,算是,不負此生相識相知!”
脣角慢慢露出一抹笑意,冷泉順着他的眼神望過去,良久,才吐出一個字“好!”承君此諾,必守一生!
一抹晶亮亮的流光劃過天際,彷彿渲染了大半個天空,然,直到多年以後,縱然傾盡韶華、身後孑然一空,也再換不回今夜如此閒適灑脫、惺惺相惜的二人。千金一諾,終是未曾實現……
快要,破曉了吧!
“尋天大將軍柳一寒之子柳燁,少年有爲、文武雙全。幼年曾代替其父上戰場,連贏數戰,可謂有勇有謀……今,特封其爲護國將軍,接替其父職位。朕相信,虎父無犬子,諸位愛卿,可有異議?”今個早朝,還未等各位大臣啓奏,白染離便先發制人,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通,總結一句話:作爲尋天大將軍的柳一寒,光榮退休了,他的兒子接任了他的職位。
林易、楊平爲首的衆位老臣齊齊對視了一眼,隨即齊刷刷的聲音響起“臣等,遵從皇上聖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坐在龍椅上,明黃色的龍袍鮮豔無比,白染離脣邊帶笑,眼底一寸寸掠過臺下衆人神色,良久才緩緩道“好,此事就這麼定了!柳將軍,可有什麼想法?”眼眸微微深沉,江天凌雖然倒臺了,其餘同黨也被打壓的差不多,只不過,對於尋天朝堂,這些還不夠。他要的是,徹底肅清朝堂內部,注入新鮮血液,順便,朝堂上那些老迂腐的想法,是該改變一下了!
聞聽此言,柳一寒緩緩上前一步,周身的氣息有着旁人沒有的,自沙場上磨練出的氣量的氣勢“臣,沒有任何想法,尊皇上旨意!”他早就有辭去官位的打算,這番思量,也是白染離同他共同商討出來的!眼底不由得劃過複雜的情緒,曾幾何時,在他眼中還是一個孩子的少年,終於成長到了如今的地步。這個年輕的帝王啊!柳一寒不禁笑着搖了搖頭,白家的血脈,永遠都是如此尊貴優雅,就像,那個人一樣!
白染離點點頭,視線重新落到這些,他的臣子身上,緊接着沉穩的開口“吏部尚書林易之子,乃上一屆文狀元,聽聞此人才高八斗……今,朕便封其爲吏部尚書,接任其父職位,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林易微微一愣,若他沒記錯,子軒接替自己職位一事,還是水丞相提出來的。那時他一心辭官,倒也沒注意這個,沒想到,他的兒子真的還有機會,繼承他的衣鉢。
“回皇上,子承父業固然是好!只不過……”白染離話音落地,沉浸良久後,纔有人大着膽子提出質疑“柳公子臣等沒有意見是因爲,當年柳公子以十五歲之軀就敢親臨戰場的事情,天下百姓皆知。可是,林公子除卻文狀元這個頭銜,便再也沒有任何功績,此番旨意,似乎……難以服衆吧!”最後幾個字輕了幾分,說話的官員也低下了頭。這話說的倒是極爲中肯,倒是沒有半點不妥之處。
而周圍人,包括林易都在考慮他話中的思量,
白染離卻絲毫不惱怒自己的話收到質疑,而是一字一句道“朕自然明白其中深意,只不過,若以年少無爲作爲藉口,朝堂之上便無法再注入新鮮血液。那麼,三年一度的科考又有何意義呢?倘若林子軒當真沒有那個能力,這吏部尚書一職,朕自然是要換人的。只不過,還未曾嘗試,你們又如何得知,他做不到?”
就像,當初他登基時,同樣是年少輕狂,同樣是面對着重重危機。他執意冊封瑾墨、慕然,遭到了許多人反對,年紀輕輕,何以身居高位?甚至有人曾說,瑾墨與他一脈同宗,倘若他有什麼異心,他恐怕皇位不保,可他還是執意把攝政王之位,親手交給了他!最後揚言,若是他有事,白瑾墨可即刻登基爲帝!
可是,他終究沒白得一個好弟弟,一個好兄弟!若不是瑾墨、慕然二人,當初幫他周旋,替他出謀劃策,也許,現在他的皇位不會這麼牢固!
年輕又如何?有志者,不在年高!
這一番話,令不少人茅塞頓開,原本打算站出來反對的人,也頓時收了心思。眼看着吏部尚書一職也定了下來,白染離輕輕眯了眯眼,視線轉向方纔發話的官員,嗓音清淡“剛纔說話的官員,什麼職位?什麼名字?”
周圍有人投來幸災樂禍的眼神,讓你沒事逞能?活該了吧!還有些大臣,柳一寒林易楊平爲首的一派則是一派安然之色。倘若白染離真因爲一句話就開罪一名官員,那麼,他也不配爲帝王!方纔說話的男子心下微驚,難不成,是因爲剛纔提出質疑,惹惱了皇帝?男子不由得小小翼翼的打量了一眼上頭的人,嗓音卻是不卑不亢“臣,禮部侍郎--袁齊!”
禮部侍郎?原禮部尚書張巖的部下,由於江天凌牽扯太大,此人犯下了不少罪行,最後被判了秋後問斬!白染離輕輕皺了皺眉,隨即舒展開來,隨即讚歎一聲道“沒想到,張巖部下還有如此敢做敢說之人!”一句話,似感嘆,似惆悵!
袁齊不解的擡了擡眼,有些官員微微詫異,聽皇上的意思,不像是要處罰啊!正當所以人疑惑之時。白染離眼神突然微微一轉,周身氣度驟然散開,那是一種,身爲一個帝王本事該有的威嚴“禮部侍郎袁齊聽旨!”聽到這個聲音,袁齊跪在地上,脊樑骨一下子聽的筆直“臣,袁齊接旨!”
“封禮部侍郎袁齊爲禮部尚書,即日起上任!”白染離帶着三分不予置喙的嗓音緩緩響徹在大殿上,流淌進每個人心底。袁齊心中狠狠一震,良久,才反應過來,深深的叩下頭“臣,袁齊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即便接了旨,卻還是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一次,白染離並沒有詢問朝臣意見,而是直接封了!
有不少人反應過來之後,心中隱隱不服,這時,白染離的嗓音也適時的響起“朕相信,有不少人,都在質疑朕的這個決定吧?”淡淡的語氣,頓時讓幾名要起身反對的官員止住了腳步“朕也不介意,今個就給你們一個答覆!方纔朕封林子軒之時,相信同樣不少人都有質疑,但是,卻只有袁齊一個人敢提出來,敢於質問朕!”下面的官員張了張嘴,白染離冷冷一笑“呵!不要跟朕說,反應慢了什麼的,這些理由,朕都不需要!朕要的,是你們的態度!是你們的行爲!”整個朝堂之上頓時一片寂靜,唯有白染離威嚴的嗓音在金鑾殿上,久久不絕。
“朕要的,是一個朝堂之上的所以官員,可以齊心協力。拋卻所謂世俗的觀念,打破、創新,先破後立!升官的機會,人人都會有,但前提是,給朕拿出你們的實力!否則,朕不介意一個個撤了你們的職位,再換一批有你能力人上來!”白染離一字一句,語氣無比威嚴,最後一句話,帶上了以往沒有的肅殺“你們要知道,尋天黃土之大,有能力的人,多的很!若不想此次科考之後,被你們的晚輩超越,那就,讓朕看看,有沒有留下你們的必要!年輕人,有才華的很多,別忘了,當年水慕然未滿十八歲便高居丞相一職,白瑾墨少年被封爲攝政王,隨即揚名天下。就連朕,也是這麼過來的!”目光一寸寸劃過衆人臉上的表情,眼底的情緒,最後,白染離輕輕揮了揮衣袖,嗓音漫過無盡的寒意“退朝!”
“恭送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衆人沉浸在白染離的話語裡,看着皇帝離開的背影,眼底有些亮晶晶的東西閃耀!先破後立,先破後立!柳一寒摸了摸下巴,眼底的光芒越來越深邃,脣邊劃過笑意“原來,是這樣嗎?”原來,在這個年輕帝王的骨子裡,竟然有這樣一個志向,甚至可以說,白式歷代皇帝,幾乎都有這樣一個鴻鵠大志。然而,除卻先祖皇帝,和三百年前那一代,此後無一人爲這所謂的志願做出過成績,而如今,終於,要開始了嗎?
弊絕風清、民康物阜、路不拾遺、休明盛世!
輕輕合上眼,想到那個場景,柳一寒整個人都激動起來。須臾,緩緩睜開雙眸,眼底劃過讚歎。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後生可畏啊!怪不得,皇上和白瑾墨兄弟倆一直執着於朝廷上的新鮮血脈,若是有更多大膽的想法一天天實現,尋天,總有一天會凌駕於其他四國之上,甚至……統一也不是沒可能!呼!長長吐出一口氣,柳一寒自嘲的笑笑,現在還未看到任何成果,他就想的這麼遠了,嘖嘖!當真是老了啊!
走出金鑾殿,擡頭看了看頭上的太陽,被陽光刺得眯了眯眼。往後啊!這一片盛世,就是年輕人的天下了!但願……輕輕搖了搖頭,憑這些人的朝氣和本事,已然不需要他多說什麼了!
“阿彌陀佛!”清源山峰上,一聲帶着欣慰的長嘆緩緩響起,他所期望、所等待的事情,也終究步上了軌跡,即便這場災難在過無法估計,最起碼,能有一處可以免除災禍,留的清明,便是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