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棋子

王錚接着說:“相比之下, 五皇子出身顯赫,天資聰穎,母妃地位高, 還有一個做駐守邊疆大將的舅舅, 文官都被二皇子招攬去了, 部分武官自然投靠了五皇子。”

聽他的意思, 前朝立太子的陣營分割明顯, 與她的猜想八九不離十。

郝鶥適時打斷他,心臟狂跳,疑問脫口而出:“那王爺呢?”

他的母親是和皇帝共患難的女人, 外公是丞相,家族勢力浩大, 他可有當太子, 當皇帝的念頭?

王錚偷瞄了眼軒轅伏蘇, 深吸一口氣,淡淡地說:“王爺有皇上和貴妃娘娘無上的寵愛, 但王爺從未有過這種想法。貴妃曾有此意,王爺不願,才請旨出宮開府的。”

郝鶥長出一口氣,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想法,只覺得身處是非紛爭之外, 是件難得的好事。

“可是, 這和雲將軍的人馬回京又有什麼關係呢?”

“去年年底就有人上奏摺重提立儲之事, 五皇子羽翼漸豐, 想必他們籌備已久, 最近蠢蠢欲動,是勢在必得。”王錚頓了頓, 接着說,“雲將軍的人馬回京是爲了給陛下施壓,若是陛下不立太子或是立二皇子爲儲君……這京城恐怕會變天了。”

郝鶥戰戰兢兢道:“總不能……舉兵造反吧?”

那可是電視劇和小說裡纔有的情結,歷史上的成功者寥寥無幾啊。

王錚微怔,委婉地說:“這……不敢斷言,到逼不得已時,或許只能動用下下之策。屬下還有一事要提醒王妃。此前冷宮走水,正是從二皇子生母所在的宮殿開始的,恐怕也是對二皇子的一個警示。”

郝鶥揪着袖口,嚥了咽口水,渾然不知手心早已汗溼。

聽這話的意思,莫非冷宮走水不是意外,是有人想借機敲打二皇子?

冷宮走水,王爺被刺,陸府受賞,御賜姻緣……最近宮裡宮外發生的這些事,算來算去,最後獲利最大的還是五皇子和良妃。如此看來,陸長城早與良妃等人有勾結,在暗處推波助瀾,而今到了嫁女這一步才浮出水面。

只是不知當初陸綠茶和郝大小姐的“一見鍾情”是否在他們計劃之中,若是,便是衝着軒轅伏蘇來的,可惜被郝府找來的替身化解:若不是,那也只能說他們運氣好,娶了郝府真正的大小姐回家,斷了郝府和王府的姻親。

許多事情經不起細想,郝鶥搓了搓手臂,隔着衣服都能感覺到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東宮之位向來惹人眼紅,奈何軒轅伏蘇如今成了這樣,好巧不巧趕上這場儲君之爭,不知又會有多少人犧牲,希望三王府能度身事外,不淌這趟渾水。

現在王府是她說了算,她的態度自然就代表王府的態度,忽然之間,郝鶥感到壓力山大。

雙手規矩地放在大腿上,郝鶥擡眸問道:“王錚……你說王爺受傷會不會不是巧合?指使那些刺客的人或許就在王爺認識的人裡?”

軒轅伏蘇“專注”地玩弄着多餘的棋子,王錚見他微微點頭,方纔回話:“王妃的所言有理,王爺受傷後,屬下派人調查過,刺客屍首燒黑成一團,已經分辨不出什麼,但他們所使用的的兵器還有跡可循。這些兵器的製法京城中很少見,城南一家鐵匠鋪兩年前曾鑄造過一批,送往馬府,不久之後馬大人轉贈給了二皇子,此後再未流出宮闈,也無從探知這些兵器的具體下落。”

時隔那麼久,這批兵器到底在二皇子手上,還是去了別人手上,誰都說不準。二皇子生母受人威脅,很有可能被人當槍使。

郝鶥捏着下巴,仔細一想,道:“看來目前我們只能將範圍縮小到宮裡。不過,這跟你剛纔說的下策有關係嗎?”

王錚一五一十地分析給她聽:“起兵造反是大不敬,走到那一步,哪怕最後坐上皇位,新皇名聲也會有失,自然是下下之策。與之相對的上策,便是在所有競爭者中脫穎而出,讓陛下的心裡再沒有別的選擇。”

上策是除五皇子之外別無選擇,下策除五皇子之外也別無選擇,兩者最後指向的結果,竟是殊途同歸。

郝鶥起身,大念兩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王錚疑惑:“王妃可是想到了什麼?”

郝鶥斂了斂神色,回身凝視着僵持的棋盤。當置身事外時,反而看得更清楚。

她緩緩道:“不,還沒有真憑實據,只是我的一個猜測,不過我想,那幕後之人很快會有下一步的動作了,就在……雲二公子大婚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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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天枸要成婚一事,是雲天大來告訴他的,不出雲天大所料,自己這個二弟打從心裡就抗拒得很。

見他作勢要去找父親說理,雲天大一把拉住了他,譏諷道:“你找誰都沒用。這是皇帝下旨,御賜婚事,此前三王爺被賜婚,照樣無法抗命,你若抗旨,難道是想讓雲府上下都跟着你受罰嗎?再說,是父親叫我來告訴你的。”

雲天枸雙拳緊握,咬牙問道:“爲何會是陸府二小姐?”

雲天大鬆開手,坐在太師椅上悠哉喝茶,眼含輕蔑,輕笑道:“這不得問你自己。送給陸二小姐的信難道不是出自你手?”

關於這點,雖是誤會,但云天枸並不否認。

娶一個自己不愛的人,世間恐怕沒有比這更難過的事了,尤其在有了心上人之後。

雲天大放下茶杯,望着他失落的背影,繼續說:“成婚就在後日,明天你去試婚服,至於聘禮,母親那邊會打點,你可千萬不要逃婚,壞了父親的大事。”

雲天枸低着頭,悶悶地說:“我知道了……”

雲天大往後一靠,輕挑地拿他打趣:“看來你心繫郝府大小姐的事,還真不是空穴來風啊。不過三王爺重傷癡傻,想必她一個女人當家也辛苦得很吧。”

“閉嘴。”雲天枸狠狠瞪了他一眼,臉上染上一層戾色。

雲天大呵呵道:“你可別這樣看着我。陸二小姐溫婉賢淑,上次宴會出盡了風頭,京城裡多得是上門提親的人。這次讓你撿了便宜,不過是陸府願意巴結父親罷了。”

雲天枸立刻反駁:“既然是便宜,不如讓給你?”

雲天大眼神冷漠,冷笑道:“我倒是想,這等好事何時輪得到我。記住父親的話,別爲兒女情長,誤了大事。”

緊握的雙拳並未鬆開,雲天枸悶不做聲地離開屋裡。落日的斜陽灑在他身上,將走廊和影子都拉得好長好長。

難道他的未來,就只有乖乖做棋局裡的棋子這一條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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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陸兩府的婚事決定得倉促,籌備自然比不上三王爺大婚時的規格,但以尋常人家看來,已是奢華不凡。

新婚夜,雲天枸卻喝了不少酒,趕走身邊的下人,一個人搖搖晃晃朝婚房去。

他以爲她今日會來,昨夜夜不能寐,輾轉反側,不知遇見了該如何面對她。可那個女人倒好,人沒來,還讓府裡的管事送了賀禮。如此想和他撇清關係,避之不及,想來真是可笑。

陸綠枝溫順地坐在牀邊,微微搭聳着肩膀,漫長的等待讓人不免有些疲憊了。

“砰”的一聲,房門被人粗暴地推開,濃重的酒味隨之飄進屋裡。

雲天枸坐在她身旁,渾身卸了力一般,久久沒有動作。

“夫君?”

陸綠枝試探性地喚他,良久沒得到迴應。

她仍不放棄,換了個話題:“夫君喝了這麼多酒,明早起來難免會頭昏腦漲,不如現在就讓人送些醒酒湯來吧。”

隔着紅紅的蓋頭,雲天枸的眼前浮現出另一張俏麗生動的面容,他稍一用力,將人撲倒在喜被上。

美人在懷,心中卻萬般苦澀,他口中喃喃道:“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騙我……”

陸綠枝本想故作嬌羞,如今聽到這話,心頭怒火翻涌。

好啊,又是一個對郝鶥念念不忘的男人,呵,男人,到最後不都一個樣……就讓她來親手撕毀雲天枸虛僞的面孔吧。

她緩緩掀開紅蓋頭,臉上寫滿了委屈,用一雙淚眼望着覆在身上的人,道:“夫君,妾身從未騙過你。”

陌生的,精緻的面龐讓雲天枸清醒了幾分,手忙腳亂地坐起身。

那身下之人並非心上之人。

他理了理衣襟,低聲道:“今晚你在此處歇息,我去別處。”

正要起身,陸綠枝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忙道:“夫君,我知道我不討你喜歡,你心中已經有了鶥姐姐,但你我二人成婚不是我能左右的。我的確心悅夫君,當知道能嫁給你時,我是心甘情願,滿心歡喜的。”

這番話如此誠懇,許是打動了他,雲天枸沒急着走,反而在牀邊坐下。

陸綠枝坐直身子,見他態度軟和,繼續道:“姐姐的事,我不知道怎麼同你解釋。那封書信誤送到陸府,我曾同姐姐提起過,不過姐姐未表態,我也不知姐姐對夫君到底是什麼想法……”

雲天枸反應了一會兒,猛然起身,大聲質問:“你說什麼?她早知道我給陸府送了書信?!”

陸綠枝頷首,連點頭都是唯唯諾諾的。而她藏於陰影中的雙目,卻透着陰冷如蛇蠍一般的光。

魚兒,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