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酒瞪大雙眼,仔細看着繩結上的牙印,不得不佩服沈煜書的觀察能力。
昭和公主接過玉佩,手指微微一顫,眼中蓄了淚光,“他叫沈涼,八歲了,還在芙蓉園裡,我沒帶他過來。並不是想故意隱瞞這些,只是……慕寒臨終前一直說無顏回到沈府,愧對父母,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沈府的罪人,並未想過讓他認祖歸宗,所以我……”
說道這裡,昭和公主止了聲,沒再說下去。
看着面前柔柔弱弱,弱不禁風的女子,沈煜書心裡彷彿是被重重撞擊了一下,語氣終於緩和下來,“慕寒扶柩後,你帶孩子回沈府吧。”他頓了頓,“或者如果你不願回沈府,就將涼兒交給我吧。”
“不,我願意。”昭和公主有些喜出望外,甚至有些神采飛揚,“涼兒一直很孤獨,如果能融入沈府,有更多的人愛他,想必慕寒在天之靈也會很欣慰的。”
沈凌酒愣在原地,表情有些呆滯。其實昭和公主成爲二嫂,還帶個二哥的骨血回來,本來她是該高興的,可這樣——不是也葬送了她的一生嗎?這麼年輕就守活寡。但這就是古代吧,就算昭和公主再嫁,沈煜書大概也是不會將孩子給她的,爲了孩子,許多女人都願意留下來獨自承受一切。
沈煜書之前是有些埋怨昭和公主的,可沒想到牽扯出這麼多隱藏因素,不管出於什麼考量,若她那時候沉不住氣,慕寒的孩子回來也會和他們的處境一樣,承受諸多腥風血雨。他那時候也沒有能力保護他們孤兒寡母,而且昭和公主帶個孩子回來,立刻就會坐實慕寒當初的罪責,更是洗刷不清。
昭和公主回去休息後,沈凌酒看着沈煜書道:“你說二哥怎麼給他兒子取名叫沈涼,聽着就很悲涼啊。”
沈煜書凝眉道:“昭和公主,昭和只是封號,她的名字是司涼。”
沈凌酒:“……”
文璽皺眉問道:“當初慕寒不回來,也沒有傳任何書信回來揭發這一切,大概是不想讓我們失去保家衛國的信念,繼續效忠皇上,你說那時他若回來揭開一切,沈府在京都一夜之間被滿府滅門也是有可能的。”
沈煜書神色凝重,不置可否。
沈凌酒倒是聽得背脊一寒,她拽着沈煜書的衣袖問:“哥,這麼多年你對二哥的死耿耿於懷,是不是因爲,若去送親的不是二哥,那麼死的那個人便是你了,你覺得愧對二哥?”
沈煜書眸光微閃,“若沒事,你便早些睡吧,女兒家參合這些政事做什麼?”
“這是家事!”
沈煜書沒理她,轉身走了。
因明日還有事,文璽喝了幾杯水酒後也離開了,人都走後,聽雨軒便空寂了下來。
司行儒從石桌便起身,“還不睡麼?”
沈凌酒此刻正蹲在桂花樹下戳螞蟻,聽到他的話後,她嘆了口氣,“今日像是發生了許多事情一樣,我這個人後知後覺,通常反應慢半拍,他們都難受過了,我此刻才方覺心裡悶得慌,睡不着,要不,你先去睡吧。”
司行儒沒說話,站了一會兒後轉身離去。
沈凌酒拎了一壺酒在桂花樹旁慢慢喝,不多時,她便看到司行儒抱了一架琴出來,挑了另一棵桂花樹,席地而坐,將琴擱在膝蓋上,月光下,美男拂袖,衣袂飄飄。
沈凌酒捧着腦袋看他,竟也將煩惱都拋走了。
他輕輕撥絃,琴曲清淩如溪水,纏綿悠長,很適合催眠。
沈凌酒喝着酒,賞着美男,這還是他第一次爲她撫琴吧?在司行儒看來她今夜反常是因爲沈慕寒的事兒,她也確實是因爲慕寒的事兒,可卻不是傷感過去,而是在想若當初慕寒沒有送公主和親,沈府沒有遭遇那次災難,那麼她就不會穿越,就不會愛上司行儒,那麼司行儒後面的結局會如何呢?
頂着月色,沈凌酒單薄的身影,在圓形石桌旁,自斟自飲。
夜風中,司行儒轉眼看了看她,面色無波,“阿酒,你是不是在怨本王?”
怨?
沈凌酒覺得自己喝的有些多了,起身在小院裡踱步,最後站在桂花樹下,桂花的芳香在夜風裡格外沁人心脾,沈凌酒負手仰着頭,一陣深呼吸。
許久,兩廂無話。
她擡手擼了一串桂花,轉身道:“我沒有怨你,我怨你什麼?”
“自然是怨本王當初沒有阻止沈府的劫難,若當初本王便算到會折到你手裡,自是不會袖手旁觀……”
他聲音輕輕的,聽不出情緒。
沈凌酒站在樹下,輕語道,“不,我沒有怨你……”
他不彈琴了,也倒了杯酒喝。
“我……只是有些傷感罷了。”有些話說出來他也不會懂,她也不知該如何說,感謝他當初沒有出手相助,否則她也不可能遇見他?
酒杯停在了他手中,他緩緩擡起目光,向她看來,許久纔開口:“本王竟不知道你還會傷感?”
“是人便皆有七情六慾,我自然也會傷感。”她笑了笑,“只是平日不願想這些……”
“如今傷感卻是爲何?”他放下酒杯,靜靜看着她。
“確是爲你。”
司行儒目光一頓,一轉,“本王知道沈府的遭遇對你打擊很大,可事已至此……本王也很後悔當初沒有同沈府站在同一條線上。”
司行儒忽然起身,走到樹下,沈凌酒瞧着他的目光,與平時似有不同,她揉了揉額頭,“是你喝醉了,還是我喝醉了?”
司行儒走到她跟前,她忽然有些慫,司行儒不停步,她只得往後退,不知一連退了多少步,直到後背貼上了樹幹。
他該不是要揍她吧?因爲她不睡覺?惹他也不開心了?
司行儒忽然靠近,一隻手臂撐在樹幹上,離她腦袋只有一寸的距離。
夜風吹得他袖擺拂到她臉上,癢癢的,卻也讓人嗅到一陣清冷的香氣。
“阿酒……”他眸子忽如深夜的大海,要將人吞噬一般。
沈凌酒對着這雙幽深的眼眸,本能的敬畏,“那個……今晚我不是故意的。”